第52章 破龙
“沈部像,沈部像?”小包子拉栖真衣袖:“怎么了?都不说话。”
栖真回神,发觉烟冷炉香园就在前面了。
睡不着,一早起来理东西,好不容易挨到巳时带小包子和冀望出宫,一路又想起好多……。
栖真拍了拍小包子:“快到了!”
小包子瞅瞅身后,又瞅瞅栖真,悄声道:“有人一直跟着我们,从我们出门跟到现在了。”
栖真一路神思不属没有察觉,回头看没人,便带两个孩子过宫门,往墙边闪。
稍时,果然有人快步跟来。
栖真从阴影里抢出:“赖俊青,跟着我做什么?”
上次水边不欢而散,听闻他又去找皇帝指婚,栖真现在看到他就烦。
赖俊青偷偷跟踪被发现,有些慌张,连连摆手:“我没有、没想干什么!”
栖真见他并无什么实话,便带孩子绕过他往前走。
赖俊青天天在萤蕊宫附近转悠,整整五日没见着人,今日好不容易见到欢喜极了,哪里还敢造次,觉得远远跟在身后瞧着都开心。
没想到一路到此被识破,便也不装了,索性和沈兰珍并肩走。
“这几日,你、你还好吗?”他抓耳挠腮道。
“好。”
“吃得好吗?”
“好。”
“睡得好吗?”
“好!”
栖真停步:“别跟着我!”
赖俊青忙道:“不跟着你不跟着你,我就是、就是,我前日亲自去求陛下指婚,陛下说只要你肯,他就下旨让我娶你。”
小包子一步上前,卡在栖真和赖俊青间,大声质问:“你谁啊你?”
栖真把小包子扯回,对赖俊青道:“现在不说这个,好吗?”
宫里有少年宫人,但年纪这么小的很少见,加之他态度嚣张——恋爱中人最看不得自己当着心上人的面被指摘,小孩都不行!
赖俊青流露不耐:“你宫里怎么会有那么小的孩子?”
栖真道:“路上买的。”
赖俊青这才想起是有这么回事,不岔道:“当初买他们的是太子,怎么转眼人到萤蕊宫去了?”
“赖部像管太宽了!”栖真拉着两个小的就走。
她的强硬戳到赖俊青痛处,反正只要牵涉太子和她,都是他的痛处!
这两孩子,白晃晃地证明两人关系匪浅,否则太子买的人,凭什么不放太子殿,不安别处,居然在萤蕊宫?
赖俊青跟上栖真:“谁买的谁管,把他们送回去!”
见栖真不理,又道:“我看他们没腰牌,没去司官监验过身吧?你别走那么快!好,你不理我,我现在就去找我爹,让他好好查,宫有宫规,宫里怎能混进身份不明的人呢!”
他本意是气沈兰珍不理他,什么让他爹查都胡诌的,谁知这话真地戳到栖真软肋,她火气蹭蹭就上来了。
“赖俊青!你有完没完?他们什么来历你不清楚?殿下不清楚?别在这里无理取闹,滚!”
“殿下顺手把他们买回来而已,清楚什么?你要我滚,好,我现在就滚,我现在就去找我爹!”赖俊青负气要走。
栖真上去伸手拦他:“等等!”
她平了一下气,不想节骨眼上节外生枝:“别!我就是带他们来看看龙蛋,看完就回去。”
她别着眼,梗着脖,心有不岔的样子,但语气到底软下去,就是变相求和了。
赖俊青也不想每见沈兰珍就吵,虽然吵完他能回味好几天,但伤感情啊,他舍不得!
便咳一下,道:“好了好了,逗你呢,你也别次次叫我滚。姑娘家的,老叫人滚,像什么样!”
哎,世上怎就有人一开口就让人搓火呢!
栖真气笑了,白他一眼。
赖俊青觉得这眼神太可爱,忍不住笑出声,上前一步道:“以后成了亲,也这么和我吵吗?”
小包子狠狠一推他:“经过我同意了吗?”
他人小力气不小,猝不及防一推,把赖俊青推个趔趄。
“你!”可一不可再,赖俊青真火了,揪着小包子衣领:“你个无父无母的小乞丐,这是宫里,有没有规矩了?”
冀望连连摇头,急地上去掰他手。
“再说一遍……!”栖真死死扣住赖俊青的腕,声音冷下来:“谁是无父无母的小乞丐?!”
赖俊青没见过这样的沈兰珍,若说适才她是鲜活的,这一瞬她却变得冷淡而克制。
就是太冷淡,太克制了,底下只怕不止火冒三丈了!
什么让她怒?就因他骂个不懂规矩的小乞丐?
赖俊青觉得不对!他说不出哪儿不对,但直觉告诉他,很不对劲!
赖俊青讪讪放手:“是他造次。”
栖真见好就收,给赖俊青行个礼:“萤蕊宫的人冲撞赖部像,我道歉,人我会管教。赖部像请回吧。”
不吵不闹,彬彬有礼,真正划清界限。赖俊青急道:“兰珍!”
“姐姐?”柳絮回的声音由远及近,人到近前,问:“老远就听到你们说话声,怎么了?”
“无事!”栖真道:“你也来看龙蛋?走,一起。”
两人带小包子和冀望入了烟冷炉香园,柳絮回回望:“姐姐,赖俊青还跟着呢。”
栖真道:“别理他!”
柳絮回叹气:“先动心的总是输家,我以前觉得赖俊青像只开屏孔雀,讨厌他那做派,没诚想是个情种。”
栖真心里觉得烦:“谁吃他这一套!”
柳絮回道:“喜欢谁不喜欢谁是姐姐自由,我就是,唉,同病相怜吧。”
她来烟冷炉香园是为了什么,不言而喻,栖真不语了。
两个小的在身后,小包子回头对后面不紧不慢跟着的赖俊青做鬼脸,被冀望拉回来。
烟冷炉香园游廊外有一块硕大的空地,周围种着一圈高大的冷烟树,如今空地上立着镶玉石基,上面摆着龙蛋。
一看到龙蛋,小包子把赖俊青抛脑后,兴奋地拉着冀望过去瞧:“哇,这么大!”
这蛋经过长途跋涉未见破损,也是神奇。可栖真看一眼就觉奇怪:“原本是白色的,一段时间没见,变紫红了?”
小包子道:“说明它是活的!”
这枚蛋当初宛若孤舟载她一程,而那绝境中相伴之人,宁愿自己飘在海里,也不愿……。
栖真站在蛋前思绪翻飞,今日要走,真不去见他最后一面?
留有遗憾总比圆满结束叫人牵肠挂肚,将来午夜梦回,她会否点点后悔?
栖真转身对柳絮回道:“帮忙看下孩子,我去去就回。”
…………
风宿恒走出碧净杀魄池,伸个懒腰,听关节咔咔作响,抱怨道:“五天关的我浑身都疼!父皇真狠,还派你天天盯梢。”
走在一边的相胜道:“我怎么看着是饕餮兽魂被你溜了五日,精气神都没了。”
一直等候在外的山遥递来披风,风宿恒接过道:“不行,头疼!待我回宫补眠。”
相胜道:“不跟我去晨阳殿复命了?”
“替我吧!”风宿恒和他步出神宫大门:“说我知错了,以后再不敢私下放人!”
这话说的,没半点诚意!相胜冷道:“总是先斩后奏,父皇最近身子不爽利,你还气他!”
“父皇怎么了?”
“相思成疾,母后走了他放不下。”
…………
栖真知道神宫门口必有值守,也知擅入神宫会被惩罚,更不知真见面该说什么,可这一刻,她有点管不住自己。
沿着游廊进入神宫前的冷杉林,身后有脚步沓沓追来:“你要去神宫?”
赖俊青急道:“你有传召吗?不经传召私入神宫,你疯啦?”
逃不开、甩不掉、骂不走,栖真拿他无法,只得顿步,好言道:“赖部像,我知你心意,可我们还没定下婚约你就这般管我?我不是三岁稚子,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所谓喜欢不是只顾自己心意,也要看看对方想要什么,对不对?”
赖俊青泫然欲泣:“没错!可心上人一心去见别的男人,我也装聋作哑,大方放手?”
栖真气急:“你……!”
赖俊青道:“几日宫里沸沸扬扬,谁在受罚,谁被关在碧净杀魄池,宫中飞蛾都知!若非他在神宫,你做甚一头往里去?”
栖真不岔地望天,不岔地看地,最终被逼出一句:“你既知道,又何必强求我答应你?”
这话像一针毒剂,刺得赖俊青喘不上气,硬生生把眼逼红。
他心怀激碳,无比亢奋的一腔热情被这句当头浇熄,锥心之痛余袅而起。
“我、我只想气气你,才说你喜欢他!!!”他掐紧栖真肩,声音扭曲:“你居然承认?你竟敢承认?你为何要承认?你这么说是不是为了气我?是不是?”
栖真看他情绪失控,忙道:“赖俊青,先放手,好好说话。”
赖俊青下手重,栖真要挣脱,两人正在掰扯,就听烟冷炉香园方向骤然传来凄厉的呼救。
是小包子的声音!
然后是柳絮回惊慌失措大喊:“来人,快来人!”
栖真心跳骤停,甩开赖俊青转身飞奔。
“妈妈!妈妈!妈妈!娘!娘!”小包子声声破音,在空中乱嚎。
栖真跑进炉香园,抬头一看肝胆俱裂,只见小包子被一条通体雪白的龙衔在嘴中,飞在天上,双手乱舞,循着本能哇哇大叫!
冀望上来拉栖真,对天上一通乱指,柳絮回指着一地蛋壳,惊慌失措:“蛋里出来的!”
那白龙身长丈许,无比灵活,在空中打旋,越盘越高,快要越过烟冷炉香园了。
栖真心头一凝,百片纸叶刀齐唰而出,利刃般袭向龙身。
心中急命:不要伤它!往地上逼!
但是晚了!
小白龙甫出世,胆小皮嫩,纸叶刀还没近身,吓得嗷吟一声,把小包子抛下。
男孩惨叫响彻天际!
栖真朝小包子掉下的方向飞奔,可怎赶得及那下落速度。小包子脑袋磕在她扑去接的臂上,四肢重重砸向地面。
孩子半阖着眼,吊着气,声音消减下去:“妈妈……妈妈……。”然后手一落,双腿呈扭曲状,一动不动了。
栖真摸他脸,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什么东西都看不见了。
周遭兵荒马乱,有人扶她,不停喊兰珍,给她断臂上法术,也有人把小包子断骨摆好,闪着圣光的疗愈术泛在指尖。
等眼前昏暗渐渐消退,周遭声音洪水般涌来,栖真终于在昏沉中看清风宿恒焦急的脸,她动了动,虚脱得没有一丝力气,被扶了一把才从地上坐起,嚅嗫着问施术的相胜:“能……?”
相胜沉浸在法术中没有回答,风宿恒扶紧她,用衣袖抹她一额冷汗:“能救!一定能救!”
栖真捂嘴,强压哽咽。
风宿恒一下一下轻抚她背,在耳边安慰:“别怕,能救回来!”
片刻,相胜收法术道:“应该无碍了。”
正骨完毕,小包子四肢不再扭曲,但面色泛青,躺在地上昏迷不醒。
栖真语无伦次:“还有伤吗?高、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多久醒?”
相胜见她如此情态也是吃惊,但见风宿恒几乎将她揽在怀里,只得收敛情绪,回道:“都治好了,他受了惊吓,一时回不过来。”
栖真爬过去,上下胡乱摸小包子的身体:“会不会摔到脑袋?查过他脑袋吗?”
风宿恒扶住她:“皇兄疗愈术很强,他说治好就是治好,你别急。”
相胜也安慰道:“都查过了。这孩子原本就神识不稳,再加上受了惊吓,稍后会醒。”
栖真不住点头,泪珠窜窜滴落,离体的神魂这才归位。
柳絮回在旁边也是急得团团转:“吓死我了!这孩子就敲了敲蛋壳,说了句什么‘芝麻开门‘,蛋就动起来。那东西破壳而出,直接把他叼上天了。”
芝麻开门?
娘的!
真是芝麻开门送“惊吓”啊!
栖真被风宿恒扶着站起时还在脚软。
“龙呢?!”
有人在远处吼。
大神官听闻喧闹,出神宫便见空中惊现白龙,忙赶到烟冷炉香园,却见一群人杵着。
相胜也好,太子也罢,都围着那个沈兰珍,居然无人关心天上白龙,着实不知轻重!
他往地上一杵权杖,单手起势,一道雄浑法力自指尖刷向空中。
数声响破天际的嗷嗷吟叫,飞出炉香园的小白龙困于阵法,被大力往回拖。
它虽为神兽,却刚出生,犹如人类稚婴,如何懂得自保,被阵法捆缚直接跌回地上。
相胜上前道:“师父,我来善后!”
他用自己阵法替下大神官的,又上去施了个安神咒,慢慢抚慰小白龙的狂躁,让它如睡去一般,命紧随而来的小神官们将其抬回神宫:“神龙现世,乃我大容之福,回去好生照料,不可出半点差池。”
几个小神官吃力地捧起龙身,领命而去。
风宿恒上前和大神官招呼:“适才神龙出世,惊了一个小宫人,已救回来。神宫收了白龙便没事,我们先行告退。”
大神官不知几位九部相为何都在炉香园,反正见那司军之女就不快,见相胜看她的样子就更不快,求之不得打发他们走,额首道:“去吧!”
栖真惊魂未定,只想回去守着小包子,见山遥抱起昏迷的孩子,也自准备转身离开。
谁知有人徒然出声:“慢着!”
始终在边上的赖俊青浑身颤抖,面目扭曲,对大神官揖道:“殿下容禀,这龙蛋在炉香园落脚半月有余,为何早不破晚不破,今日被那小宫人一碰就破!在下斗胆猜测,神龙现世,乃神明看不得我大容有人淫/乱宫闱,私生孽种,才让神龙出世警示,还请大神官明察!”
淫/乱宫闱,私生孽种!?
八字掷地有声,在场众人俱都莫名。
大神官蹙眉:“何意?”
赖俊青质问柳絮回:“适才情急,那小宫人在空中喊的什么,喊的是谁,你可听见?”
柳絮回成了众矢之的,窘迫不已,她似乎想到什么,紧紧咬唇,盯着地面一言不发。
赖俊青愤声:“他喊的是不是娘?他到底在喊谁娘?”
柳絮回垂首不敢动。
可还要答吗?
适才是谁奋不顾身相救被砸断手臂,是谁吓到花容失色几近晕厥,又是谁抚着孩子语无伦次泪流满面!
大家不可置信地转首,看向人群里的黄衫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