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勇斗
为何只有两颗海魂珠特别大一事,在众人讨论声中成了迷。
回船时太子交代的事已然办妥,栖真晚膳后私下谢过风宿恒——很多事对方不明说,她不能装理所当然。
虽无进益,一路她仍遵守承诺每晚打坐。热症发过两次,也被妥善处理。
聚一起时,赖俊青和英迈问还要多久到神明大宫,相胜说七八日。看他成竹在胸,别人便打消疑虑。
初始,琼舟所过处尚能遇见大型渔船,四日后茫茫海域再不见其他船只。大海浩瀚无垠,举目水天一色,琼舟也变得渺小,宛如一叶,徜徉在天地中。
大家对大海的新鲜劲没有维持多久,越往深海去琼舟越颠簸。虽程度各异,但大伙儿多少有些晕船,出舱房的时间就越来越少。
有人却成了异数。
风宿恒在舱底遇到观看船夫划桨的栖真时挑眉问,从小就晕船,嗯?
栖真干笑数声。
这几日,她跟着史老二跑遍琼舟,把船体结构、行船诀窍、大容航海史摸了个清。
风宿恒和栖真一开始都猜不透为何会在条件艰苦的舱底遇见对方,直到栖真说了四个字——机不可失,风宿恒露出心领神会的表情。她立刻知道,他也是一样的。
两人一面聊天一面上甲板,今儿是个艳阳天,但不知为何海面寂静得很,有种风雨欲来的沉闷。
栖真凝望天际,隐隐有乌云聚集,犹豫着开口道:“殿下觉得……后面会否一直顺利?”
她见问,风宿恒就给出真实的想法:“说来你可能不信,我觉得没那么简单。”
相胜淡定如常,大家该吃吃该睡睡,除去晕船,再没什么可起忧心。琼舟日复一日接近目的地,栖真心底的不安却日胜一日,这种感觉连她自己都说不清,更不足为外人道,也叫对着风宿恒才敢问一句。
两人望了一会儿天际,风宿恒才道:“所以弄了这一身?”
说着转眼打量起栖真。
九部相的服制沿袭宫规,皆为广袖长袍褥裙。栖真自从在离岛买了针线,连夜把几套宫装改成上半身直筒窄袖,下半身长裤,用丝带把裙子往腰上一系的样式,穿脱都方便。
这身不合规制的打扮遭到常璐狠狠奚落,栖真却不在乎,她知道古代对姑娘家诸多条框,没改得太过。但万一需要应急,她必须让自己行动利落。现下听风宿恒问起,只是含笑不语。
两人走向船头,见那里站着个人,正专注地抬头望天。于是他们也往天上看,头顶阳光刺目,晴空无云,并无特别处。
风宿恒走近问:“皇兄在看什么?”
相胜回头见了两人,便道:“船行巳时半,金乌正当头,正东现封印,重回大殿上。”
栖真不懂何意,风宿恒却一听就明白,忙问:“是今日?”
相胜肯定道:“就此时!”
风宿恒对栖真道:“把人都叫来!皇兄要开封印了!”
栖真忙回船舱叫人。
重回甲板时,前方一阵极亮的光照,她抬手遮眼,从指缝里窥看。
船头蓝光浓处,相胜锦衣烈烈高悬空中,抬手结印,一道宛如皇崖塔结界的光束从法印直射上天,正对头顶金乌。
法印像从金乌中汲取动力,返回的光波沿着圆印中道道条纹开始传输,每走完一道条纹,法印就愈加直立旋转,眼看越转越大,越转越快,不一会就从相胜面前的小印,转成直立在百丈开外海面上的一道金色拱门。
拱门在众人惊呼声中向四面扩大,最后成了一扇横跨海面的巨门,别说容纳琼舟通行,十艘琼舟并肩都绰绰有余。
巨门成型,相胜收了法力落回甲板,对史老二和船工道:“往那里开。”
随从和船工们早在拱门打开一瞬便跪倒在地,仿若见证奇迹,个个激动地涕泪俱下。史老二听得吩咐一下蹦起,拉着其他船工下舱驾舟去。
九部相们不明白为何是今日开门,风宿恒解释道:“须在海上驶至巳时半,太阳正当头顶这日,皇兄才能用印结出前往神明大宫的法门。”
相胜擦了下汗,他表面冷静,内里不是不紧张。毕竟开门之法得大神官口授,他首次亲历,生怕错过“船行巳时半,金乌正当头”的关键时刻,是以每日在船头观天。时愈七日终于等到!大神官说只要过了这道门便是神明大宫,现下巨门已现,他也算不辱使命,语气轻松道:“大家做好准备,入了门便能上岛。”
琼舟放慢速度,如即将小心翼翼探索新世界的稚童,朝着横霸海上的拱门驰去。
正面看,这门纯粹就是一道拱,对面仍是一模一样的海。但当琼舟驶入下方,船头靠近的一刹那,出现一片布满整个拱门的蓝色光波。
栖真脑里闪过阿西莫夫、克拉克和海因莱因。蓝色光波像信号不好的花屏,穿过时能看到周身红、橘、紫、碧的彩虹粒子,让她油然生出唐僧初抵西天的激动。
带着一舟惊叹,琼舟穿过拱门,进入门后世界。
可是,大家看到的神仙世界却和想象完全不同。
尚未穿过,耳际就是轰然惊雷,脚下一阵颠簸,栖真被猛然翘起的船头往船后甩去。还好她反应快,拉住船沿没有跌倒,身侧的慕容和常璐都重重摔在甲板上,幸得英迈和赖俊青拉住才没滑远。船头翘起又落下,他们终于看清眼前景象。
什么唐僧初抵西天?
这只怕是西天取经第一步!
门后黑云密布,沉沉压着海面,闪电树杈般在黑云间爆闪。狂风卷起巨浪,琼舟在浪尖回旋。
风宿恒回身大喊,在风中根本听不清,栖真知道他在叫大家快回船舱。
又是巨浪来袭,这次,船除了前后颠簸还开始左右摇晃。栖真听见惨叫,回头,发现原本在身后的柳絮回居然不见踪影。
栖真探头往船外看,果见水中有人挣扎呼救,没想到来势凶猛的颠簸竟把柳絮回直接甩进海里。
栖真连忙大喊救人,但左侧山遥拉着赖俊青和英迈,赖俊青拉着常璐,英迈扶着慕容,已经挪到船舱下口,艰难往下去;船首,相胜指着前方,和风宿恒不知喊什么。她求救的声音被风刮散,一时半会儿两边都听不到。
栖真再低头,海面只余一只手疯狂乱舞,瞬间沉没不见。
怎么办?
船板上钉着铁环,史老二教过铁环上麻绳的作用,栖真一咬牙,扯下裙子,将一根麻绳往腰间缠绕,打个结实的称人结。双手一撑,蹦上船沿,一个飞身跳下海。
海水冰冻刺骨,她顾不上了,朝人沉没处快速游去。
狂风大浪非比寻常,明明朝目标去,浪来却偏了方向,短短几米费了她好大劲。
好在柳絮回还在水中挣扎,栖真下潜,拉着她拼命划水上浮,却完全拉不动。柳絮回身上长袍吃水后巨重无比,栖真只好游低,一手揽她,一手解腰封。怎奈水中一浪接一浪,干扰得很,根本解不开。
栖真心中大叫大砍刀,手上却无动静,答应只要她请求就一定帮忙的两个法武居然没有一点回应。
栖真又气又急,继续和腰封作斗,而柳絮回双眼半阖已经失去意识。栖真像抱着大铅块,脱不下长袍,要么放手任她沉入海底,要么两人一起气竭而亡。栖真气息也快耗尽,拼命祈祷柳絮回撑住。
关键时刻腰间麻绳异动,一股大力传来,拉直了,把两人直接拉出海面。
栖真猛然吸气,忽觉手上一轻,就觉柳絮回被托起,转到另一个人的臂弯里。她侧头一看,是风宿恒!
见他也跳下来,栖真心就定了。一波浪头把她推到风宿恒跟前,两人贴在一处,她似乎看到他眼中闪动某种情绪,但他只是喊:“抓住我。”
栖真终于把腰封解下,扒下长袍。柳絮回嘴唇发紫,再不救只怕来不及。栖真对船上挥手,示意上面先拖风宿恒上去。
风宿恒却想拉着她一起,栖真道:“你先上,救絮回,等不得。”
风宿恒知她说的实情,只好放开道:“撑住,马上拉你。”
麻绳绑在圆环上,没有转盘,全靠相胜施力拉回船上,栖真飘在海面,看着他们一点点上去,忽然想起,这两人特么不是武力值爆棚吗?飞来飞去不在话下,为何此时俱不施展?
风宿恒带柳絮回翻过船舷落入船中,应该安全了,谁知相胜在上面急着对栖真又喊又比划。
她听不清,只觉身后一股大浪涌来,被浪花十足浇了一头。栖真寒毛直竖,回首,见十丈开外有一庞然大物浮出水面。
从其血红血红的眼中,栖真看到自己的倒影。
栖真很想回头对相胜吼,你是开了侏罗纪公园的门吗?
这里怎么会有巨型章鱼?
但此刻,她动不了了。
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她在海中的腰腹被章鱼触手卷住。
来不及呼救,栖真被直直拉出水面,章鱼往外拖,却被身上麻绳挡住,栖真一下绷在空中。一拖一拉下,痛得她五脏六腑差点移位。
那巨型章鱼像没见过人类,不知卷了个什么东西出水,血红的圆眼对栖真一轮,似乎在评估这东西能不能吃。
栖真拼命摇头,不好吃,真的一点不好吃!
此时有鱼叉猛地刺向卷着她的触手,一道白色人影落到触手上,将鱼叉往下猛扎。
栖真大喊:“殿下!”
竟是适才还在船上的相胜!
章鱼吃痛,触手顿松,栖真只觉身体一轻。
“小心!”相胜扑过来接住她,随栖真身上的麻绳在空中划出圆弧,齐齐砸进水里。
“抓紧!”这次轮到风宿恒在船上拉,他动作快,两人刚落水就被拉出水面,往船壁靠去。
适才把人压进怀里,砸入海中的猛力撞击全数由相胜受去,被拖出水面时他口鼻都呛了水,有些晕乎,不得已靠在栖真颈间。
“没事吧?”开口却是问她安危。
栖真知他下来急,没来得及栓麻绳,紧紧抱住他道:“没事,殿下呢?”
相胜抬头,唇差点擦过她脸颊:“无碍,快上去,下面危险。”
栖真:“一起上。”
相胜:“你先上。”
栖真:“要上一起上。”
相胜:“你上,再抛绳下来。”
栖真拒绝:“别放手,抱紧我!”
风声小了一些,风宿恒在上面没好气道:“你俩能闭嘴吗?”
栖真喊:“用法术啊!”
风宿恒:“使不出!皇兄别放手,很快的!”
相胜在栖真耳边道:“一进这里,法术便使不出来了。”
栖真诧异:“怎会如此?”
相胜道:“不知。”
风宿恒将他们拉出水面,他站得高看得远,大喊示警:“那东西又来了!”
两人正吊在空中,相胜耳目灵敏至极,听背后袭来风声,立马抓住头顶麻绳,身体一扭,把栖真护在他与船板之间,将不设防的背脊全数面向危险。
栖真只觉他身子倏忽一颤,咬牙痛苦地唔了一声,就见一条触手利剑般穿透相胜左肩,离她脸颊不过毫米之距,直直插进船板。
触手上布满蓝色的尖利倒刺,又瞬间缩回落入海中,一来一回间带出相胜肩头一蓬血,溅她脸上。
风宿恒把他们拉上船的过程中相胜还能清醒地安慰她,一放到甲板上,血色开始发黑,人就神志不清起来。
山遥、英迈和赖俊青已经回到甲板,见海中卷土重来的章鱼,个个呼声震天。
赖俊青:“妈呀!什么玩意儿?”
英迈:“神明大宫还有这种东西?”
山遥:“看,吸着船板上来了!”
风宿恒:“找鱼叉!”
英迈和赖俊青压根不知鱼叉长什么样,还是山遥机灵,把甲板另头的鱼叉全数拎来。
风宿恒拿麻绳往叉尾一缠,打个死结,没等人反应就跃出船去。
英迈吓得扒在船舷上:“殿下……殿下……这么强?”
赖俊青比他好一点,但也只是好一点:“跳到它头上,还能站住脚……躲得好……啊,殿下当心!”
山遥倒是镇定:“就这么厉害!殿下,接着!”
默契地把第二根绑绳上的鱼叉扔下去,又把被风宿恒插入章鱼头颅的那根拉出来,方便他接手。
章鱼想吸着船帮爬上来,这样一来,用来攻击的触手就少很多。风宿恒被触手甩过,差点滑入海中,亏得勾着触手跃上来,一把接住山遥抛来的鱼叉,顺势挺身,对准血红的眼猛刺。
章鱼吃痛,恼羞成怒,缩了触角遁回海中,风宿恒拉住麻绳才没和它一起掀下去。
山遥大叫:“拉您上来吗?”
风宿恒对上做个阻止的手势,只身挂在绳上,低头看海里。船在颠簸,他被晃地一会儿砸前船板上,一会儿砸后船板上,可风宿恒只是全神贯注盯着水面,像知道鬼东西还会卷土重来。
阴影果然再次出现,从水里冒头的一瞬,风宿恒放开绳,整个人倒挂而下,抓着鱼叉往下猛刺。
这招疾风镇海势头极猛,章鱼正要蓄势上浮,力量一叠加,入颅的鱼叉就刺得格外深。
敌人还未攻击,战斗结束了,而且是彻底结束了。
章鱼扑腾着沉下去,许久,海上再不见巨型阴影。
风宿恒这才示意山遥把他拉上去。
赖俊青道:“太子深海斗章鱼,精彩!”
英迈吓得腿抖:“它不会再来吧!”
风宿恒回到船上,脸色铁青,咆哮道:“你们就不管管他俩吗?”
他扶起倒卧在相胜身上的沈兰珍,发现她早已人事不省,唇上一圈黑血,应该是适才等不及,自作主张帮相胜吸了毒,这才双双陷入昏迷。
风宿恒看着他们紧握的手,脸色一时黑得没法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