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入塔
栖真力竭而眠,醒来时雀跃地像只断腿的鸟,求蓝心去找太子纡尊降贵过来一见。
蓝心回禀,太子说天晚了,不打扰沈部像休息,有话明日再说。
此时刚过晚膳,栖真听了忐忑,生怕对方又要变卦,求蓝心什么药都端来,一口气喝下三碗,问还有吗?
蓝心觉得不可思议:“见过讨好吃的,没见过讨苦药的。姑娘没事吧?”
“我很好!特别好!”
栖真给膝盖上药:“什么膏药?味道真奇怪。”
蓝心指着床上摆开的三小罐:“太医配的,太子殿给的,神宫出的,姑娘用哪罐?”
“都用!”
第二日撑着下床,走路还艰难。蓝心想不明白:“为何这么急?”
栖真挪到门口:“腿又没断!”
只要腿没断,她就不想耽误一分一秒!
但让栖真气竭的是,她不想耽误,太子却可以!
找到人时,太子正和戦星流在亭中品茶。栖真提出想和他一起去皇崖塔:“您能带戦公子入大容,也必有办法带我入塔!”
风宿恒慢条斯理道:“你先好好养两天。”
栖真道:“我不需要!”
戦星流:“沈姑娘,你从花园那头走过来,我都喝完了两杯茶。”
栖真…………
风宿恒想气死谁,谁就不好过,想安抚谁,谁就如沐春风。
“沈部像。”他态度温和地开口:“知你心切,但请放心,既给了承诺,就不用担心本王反悔。那皇崖山山高路陡,你这样上不去,不如养好身体,毕竟人救出来也要你照顾。”
栖真被他最后一句镇住。
原本还在绞尽脑汁,等把小包子救出,她要用什么办法把他留在身边?
毕竟强按了个皇子身份给他,若太子信她说辞,必会安排好他三弟。可无论怎么安排,从礼制上讲,都轮不到她这个九部相插手。
栖真压下惊喜,只觉那把色子又神奇地给了她六六六,诚心实意给太子行礼:“多谢殿下,兰珍明日再来。”
待亭中只剩两人,戦星流问:“殿下到底怎么想?”
风宿恒道:“宫里情况摸得差不多,神殿也去过,该上皇崖塔看一看了。”
“为何带她同去?”
“和带你来大容的原因一样。”
“你啊。”戦星流失笑:“我怎觉得你挺想帮她?”
见风宿恒不搭腔,戦星流更混:“开始我以为她不想去殉葬才抓你当靠山,后来我觉得她在编故事,只为找借口接近你;现在连我都快相信三皇子就在塔里了。”
风宿恒斥道:“脑里没点正经?见个姑娘就想些有的没的!沈氏如此执着自有原因,必没一条与你想的有关。”
“是是是,我的殿下!”戦星流道:“我少男怀春,正当好处。哪像您,明明在钟情的年纪,对四岁以上八十以下全都敬而远之!”
休息两日,栖真再三保证不会拖后腿,终得太子点头。
风宿恒问:“这一趟,明着走,还是暗着去?”
栖真反问:“殿下把三皇子的事告知陛下和神宫了?”
“没确认,如何禀告?”
“暗着去。”
风宿恒哦一声:“皇崖塔事关大容立国之本,皇家重地不能随便上。孤为皇族,请不来旨意,让人知道偷摸上去也是犯禁,不过为了皇弟拼运气走一趟罢了。这样,你既信誓旦旦,想必探过路。你怎么暗着去,孤便跟着你。”
栖真心里额了一声,他的意思……要跟她一起翻墙?
两人挨到亥时后,一前一后往皇崖山去。幸得栖真有经验,到护神大殿墙外时,果然万籁俱寂已无值守。
栖真看向跟来的风宿恒,再次用眼神跟他确认,真用她的土办法?
风宿恒做个请的手势。
栖真只好依样画葫芦,甩绳子上墙,自个儿翻进去。
人刚落地,就见太子无声落在身侧。
墙翻得不费吹灰之力,可他就是一幅不碰不帮你自己搞定的样子。
栖真悄悄哼一声,和他一路上皇崖山。
来到半山腰结界处,海水般波动的透明蓝光层依然如故。
风宿恒道:“过来。”
栖真走近。
“过来点。”
栖真又朝他走两步。
风宿恒往自己身前一指:“这儿。”
这完全突破了正常的社交距离,但栖真还是站过去。这时候要她做什么她都配合。
风宿恒在她背后五指翻飞,快速结印,一道白色光波立刻裹住他们。
风宿恒叮嘱:“别离开这个结界。”
说完,他伸手触碰蓝色波光层,栖真心悬起来。但见他一掌贴上,一人高的蓝底格子立刻显现。一道射线从格子正中射向风宿恒脑门。
栖真差点惊呼,以为要被攻击,谁知风宿恒不躲不闪。
下一瞬,射线收回。
啪啪啪,格子里出现一行字:
我要肯
阻拦前进的结界一闪消失,面前出现实打实的山道。
栖真按捺不住激动,果然只有找个皇族才好使!忙跟风宿恒往前走,不忘问一句:“‘我要肯’什么意思?”
风宿恒瞥她一眼,不搭腔。
栖真意识到逾越。
他带她来,但不代表会把皇家密辛一一解释。赶紧闭嘴,抓紧时间赶路。
越接近山顶,栖真越克制不住心慌手抖,直到站在皇崖塔前,才发现曾经的远眺不足以领略其雄姿之万一。
此塔底层足有半个足球场大,其高九层,塔顶中空。
栖真看一眼,心里就有模型——这建筑要放到现代,只怕不能称其为塔,更像现实世界里的客家土楼,连续九个直径递减的楼圈从下往上叠加。
皇崖塔通体金玉色,在塔顶光柱的映照下,黑夜里也金碧辉煌。塔身上密密麻麻刻着浮雕,栖真辨出几个大的,是血口大开的龙头。
塔门上方,有一个法术封印的青龙图腾时隐时现。
风宿恒结印。印至空中,往青龙图腾上靠去,两印碰在一起阴阳相契,严丝合缝转了一圈,像解密码锁,下面塔门洞开。
栖真跟风宿恒进塔,定睛一看,被眼前景象震撼地说不出话。
只见塔中有一四方高台,被向上辐射的结界笼罩。高台上,光束中,竟有一尊几十人合抱的青铜大鼎。
鼎内燃着烈火,而烈火上方的高空中,悬着一口巨型棺木。
风宿恒似乎被大鼎吸引,走到台下想细看。栖真记着他的叮嘱,不敢出结界半步,只能随其来到台下。
可她心思哪在鼎上?四下环顾,找小包子还来不及!
很快栖真就发现这塔每一层的地面上,间隔一段距离,放置了什么东西!
“那里!”她指螺旋通道的入口。
风宿恒注意力从鼎上收回,带栖真从通道往上盘。
到二楼,见道上竟有一口石棺,两人上前一看,那石棺没有棺盖,内里一览无遗。
只见棺中躺着一个身穿大红锦袍的孩子,双眼紧闭,毫无意识。
栖真惊呼:“是祭童!”
她欲探对方鼻息,刚伸手就被风宿恒阻止:“别动!还活着,看他脸色。”
栖真定睛细看,果然孩子脸色与常人无异,入睡一般,怎么看都不是死了。
栖真长出一口气。
两人继续快步上行。后面每隔一段距离,道上就置一座石棺。每个棺里都躺着一个无意识的祭童。
栖真越走越快,终于在盘到第五层时,在一个石棺前停住不动。
风宿恒细看棺中稚子,比之前那些祭童还小一些,白白净净一张脸,浓眉长睫,鼻梁很挺,让人觉得有几分似是而非的眼熟。
视线下移,便见男孩脖颈左侧有道长条形的浅淡疤痕,与沈兰珍所言一致。
“他?”
栖真点头。
风宿恒又打量孩子片刻,心里渐起异样。
两人站在棺边,一时都不说话。
此时栖真叫了声殿下,一指道外,塔中央悬浮的石棺。
那巨型石棺悬在半空,之前他们一直处于石棺下方,看不到里面情形。此时两人已至五层高度,望过去,正好看得一清二楚。
巨型石棺同样也不着棺盖,里面躺了一个人。
一个穿着繁复的大红礼服,头戴凤冠,面容枯槁,瘦骨嶙峋的女人。
眼部绑着一条白绢。
风宿恒凝神细看,这是……!
趁太子背对她目视悬棺之际,栖真快速伸手入棺摸了摸小包子脸颊。触手还是温的,鼻息也正常,可怎么掐都无醒转迹象。
栖真凑得近,一滴泪落进棺中,她赶紧抹脸,不想太子回头见到她竭力压抑的情绪。
风宿恒还在远眺,想看清英晚瑢样貌,忽觉不对劲。
因为本该死去多日的皇后,毫无预兆从棺里伸出一只手,指向他们站着的地方。
“谁……是谁……闯塔……是谁……?”
塔内响起女人厉声,带着重重回响,似远还近。
栖真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到,就觉眼前炸开,一股从巨型棺木里射来的水波被风宿恒的结界挡住,让人心惊。
第二波攻击即将射中结界的那一刻,水波忽然顿住。
“是你回来了……?回来了……?”女声开始颤抖。
栖真惊骇,因为巨型棺木中的女尸咔拉坐起,向风宿恒伸出瘦如鸡爪的手:“过来……孩子……过来!”
随她话声,巨棺上方出现亮光。一颗灿若明珠、鸽蛋般大小的光球流光四溢。
“母后在用神识邀我。”
风宿恒安抚的话音刚落,栖真就觉周围景象变了。
没有石棺、没有皇崖塔,甚至不再是黑夜,她发觉自己和风宿恒站在一间外殿。
风宿恒解释:“我们入了母后神识,她认出我,用神识把我们带进来。”
栖真不知太子在山门施的就是他自创的神识共享术,一道结界包裹两人,英晚瑢只辨得出儿子神识,所以把他倆一起拉进来。
殿内传来争吵声,栖真和风宿恒在外细听。
男声:“都是你!不是你从小让他看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书,他能如此离经叛道?能胆子大到自己溜出结界?我们大容哪来这些混书?到底哪个混蛋把这些书弄来的?”
女声气结:“对,这混蛋就在我面前!”
“几十年前我把书寻来给你是为什么?你倒好,就这么教儿子?”
殿里啪一声,有东西扔地上。
“他几岁?不辨是非!你呢?你也不辨是非?”
女声:“什么是是?什么是非?想出去怎么就算不辨是非?”
“这是叛国你知不知道?今日换一个平民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早被人打死!他是大容太子啊!留封信就出结界,他是打寡人的脸,打我大容的脸!”
房里一时静默,过一会儿,女声压着声道:“我不觉得他错,我相信他会回来。”
男声变得低沉阴仄:“你不觉得他错,可是因为这原本是你想做的事?想自由的是你,想出去的是你,后悔被拘在宫里的,是你!”
男人说罢,走出寝殿,驻足片刻才收拾好情绪出门。
栖真在电视剧里看过这种表情。中年男人的心碎和崩溃藏在面具后,到无人处,面具才会消失。
明显这个梦境里的嘉和帝看不到栖真和风宿恒,他俩是透明的旁观者,任由真实镜像在眼前上演。
此时寝殿内传来呕吐声。
两人进去,就见躺在床上的英晚瑢正扒着床沿难受欲呕。
她干呕到痉挛,什么都没吐出,等终于休止,一下躺倒在床。
栖真打量这位自落到大容便和自己命运气息相关的皇后。
此时的英晚瑢看上去四十都不到,眉目间本是英挺的女生男象,嘴边却有一颗小痣,让她下半部分的面向柔和不少,合在一起倒是个中和了烈性和温柔的长相。但此刻她双眼凹陷,面色暗沉,病恹恹的。
栖真偷瞄风宿恒,见他动容想上前。
下一刻,眼前场景变得模糊,眨眼间就变了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