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众口
绣坊这几日是分外的清闲,手上没活的绣娘们都和自己平日里关系较好的姐妹去市场逛街。
傅凌是个怕热的,晌午忙了一些散活,下午没事就回自己屋子,做为铁三角的她们,冬儿和周乐自然而然也跟着傅凌回去了。
也不知在什么时候,傅凌就养成了一种习惯,进了屋子会率先看桌子上有没有信。一如往常,三个人笑笑闹闹进了屋子,比傅凌还要激动的却是周乐。
“凌儿,凌儿,信来了,信来了……”
“快,快看看……”
周乐第一个冲过去拿起了那信封,女儿家的娇憨在她身上是一点没落下。
这封信对比上封信隔了五天,傅凌一下子也不知道自己心中到底是何滋味。
她的理智时时警醒着她,一个素未谋面而格外殷勤的人,就像极了一张准备随时吃掉猎物的大网。
很显然她就是那个猎物。
她不知道一纸信件后面的那个人是谁,她们真的认识吗,见过吗,他高矮胖瘦,他成亲了吗,更甚者,他是男是女。
她对他一无所知。这种情况下建立起的期待,就像自焚的毒药。
来信时,总会有这么种感觉,可她却也习惯每日回来看那桌上。
这让傅凌感觉不安,她有心将这所有一切都断绝出她的生活里,可那胡二身影太过诡谲,也好似看出她不怎么待见这信件,都是趁着她不再时才把信送过来。
她在理智上不想被这种感觉牵着鼻子走,想把那些东西还回去,却不知道该给谁。
最可怕的是,她无法自拔的对此产生了期待。
傅凌并没有似周乐想象的那般兴奋。
“凌儿,你怎么了……”
“怎么感觉有点不开心……”
周乐敏锐的发觉傅凌情绪不对,便放下了手中的信,只以为傅凌是为此生气。
“没事,你不是想知道这次他会送什么吗,快去拆开看呀……”
傅凌浅笑着说道,她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看傅凌这般说着,周乐便放下了心,很是开心的打开了一旁的红缎面大锦盒。
他万一是个矮子呢……万一长的歪瓜裂枣呢……万一早已娶亲有了妻室呢……又万一他只是闲来无事逗弄自己呢。
她现在这副模样,该是多么愚蠢啊。
“唉呀,是小金虎……”
“哇唔~~~”
“好漂亮~……”
周乐惊叹不断,同样见过不少好东西的冬儿也是震惊的瞪大了双眼。
锦盒里有五只小金虎,都是拳头大小,憨态可掬的模样,有作扑蝶形态,有作眯眼酣睡之状,有在玩球的,还有一只昂首作呼啸的,和一只伸懒腰的。
五只都作幼虎状,且做工细致到那虎眼睫毛都被雕刻出来了,光看一眼便让人不自觉心生万分怜爱。
不说小金虎用料,单看着工艺就知不是凡品。
周乐很是兴奋的把玩着。
冬儿和傅凌两人却是一模一样面带忧色的表情。
不为别的,这些东西本不该在她们这种普通人手中。
“在想什么……”
冬儿走到傅凌跟前问了一声
“没有……”
抿了一口茶水,傅凌摇了摇头,心中一片萧瑟之感。
左右想了个清楚,她还是决定留信问清楚,那个人究竟是谁。
短短一封信,没有过多的碎语,就三个字,你是谁。
“若是有人对我如此之好,送我这么些宝贝,我也愿意嫁给他……”
周乐把玩着小金猪。
她们家巷子口住着那位卖猪肉的王婶子,是她们家那片公认的都有钱人家,那年她儿子娶亲之时,给那女方也不过是百两的彩礼钱。
哪里像这送信之人,也不知是哪里的员外老爷,净寻了些宝贝来,她不明白,有这么些好东西,为何凌儿看起来总是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
傅凌浅浅一笑,并没有说话。
也不知是原身从哪里惹了这么一笔风流债,却让她来做结尾。
关键她也是个没出息的人。
:觉得你会喜欢,就让他们捎回来了。前日徽州发了大水,官道被冲毁,写信却送不出,凌儿莫要忧心。吾等不日便回。
他原来不在这城里……
他要回来了,所以他到底是谁……
“外人根本进不了如意坊,能在如意坊如此的来去自如,只剩邵府之人……”
冬儿看着信,细细推着。随手翻起那傅凌妆台上的那只方匣子,圆润清亮的东珠就出现在眼前。
“这么大的东珠不稀奇,难得的是这一整匣子,珠子各个都大小一致,府里们夫人们用这般珠子做头面,也得等些日子呢。”
“这人也是大方……”
“凌儿你说这人会不会就是邵府里的公子呢……”
冬儿忽然低头看向傅凌问着。
“也不对啊,我瞧那胡二眼生的很,也没在府中见过啊……”
抿了一口茶水,傅凌也没有说话,谁能知道呢,她也直接修书问一问便好了。
……
牛家村里,那日兰媒婆明明说的与傅凌结亲的是那邵三公子,村里那些妇人们来回传话,传的传的,这谣言就成了傅凌要与那邵家老爷做妾。
谣言愈演愈烈,越传越真,早就传遍了十里八乡,直接传至了邻村,柳氏听见村里们的议论,一时间也联想到了兰媒婆当日的殷切模样。
是了,人家堂堂一个少爷若真有钱有才,哪里还缺得一个美娇娘,还稀的她们这村里一个嫁不出去的姑娘,一定是那兰媒婆骗了她。
知道她不会应让傅凌入府做妾,媒婆就骗她是嫁那公子为妻,实则等凌儿入了门邵府的门就是给那老头子做妾……
那一千两就是凌儿的卖身钱……越想越恐怖……
完了,完了……庚帖已换。
她把凌儿留这么给卖出去了。完了,这可怎么办。她的凌儿,她的凌儿怎么能做妾呢。
就这般优思惊惧之下,柳氏一下子就倒了下来。
柳氏被谣言吓得卧床不起,也从侧面更加证实了那柳寡妇家的女儿因为年龄大嫁不出去,就给城里老头做妾去了。
“哎呦,这可怎么办,是我害了凌儿……”
“现在,凌儿还不知道呢,她知道了还不得恨死我这个做娘的……”
“我还活着干什么呢,我不如一头撞死罢了……”
床上的柳氏眼泪不绝,满脸愧疚,原本还圆润娇嫩的面容就在短短两日之内迅速灰白,看着整整看了十岁。
“不能在哭了,凌儿知道该担心了……”
男人站在地上,手里端着一碗白粥,看着还在哭泣的柳氏低声说道。
他身材极是高大,一身黑色布衣,虽然只有一只眼睛,却并不形象其一身刚硬气质,反而透露着一股英雄沧桑的味道。
他叫姜通,那只眼睛是打仗时瞎的,二十多年前从战场上退下来后来的牛家沟,至此一直在村口做着那打铁的营生。
这不提凌儿还好,一提凌儿,柳氏的眼睛更似泉眼,她只闭着眼睛,眼角泪水潺潺直接淹死湿了枕头,那副模样竟似有一种油尽灯枯之象。
姜通心中大惊,放下手中的碗,就半跪在柳氏榻前擦着泪。只是他那手概是做粗活的,一碰到柳氏的面上,泪水被擦掉了,可也留下了一片红痕。
战场上见惯了死尸他也没有这般惊慌焦心,只是看她流眼泪心中又何止怜惜。
再顾不得别处,那些规矩理教都见鬼去吧,将就是抱在怀里,一下一下的顺着气。
柳氏有了依靠,心中更是委屈。
“我好不容易将她养大,却送去给人家做妾。”
“我可怜的凌儿,却是要被她的亲娘害了,我还有什么脸面去见凌儿……”
就是一阵嚎啕大哭,这些年能苦苦撑过来,全凭着要将女儿养大的这个信念,如果不是有凌儿,她早就投井了。
“不哭了,等你稍好些了,我带你进城,我们把这亲退了……”
姜通浑厚的话音掷地有声,在柳氏的耳边响起。
“退亲,庚帖已换,万一人家不肯呢……”
“那些大户人家,最是不讲理的……若他们要硬抢怎么办……”
“还有凌儿已经被退过一次亲了,这再退一次,还有哪家敢过来提亲……”
“我可怜的凌儿……”
柳氏抬眸看着男人,边哭就是一连串的问题。
“会的,他们会退亲……”
“如果真的是那不讲理的人家,我就带着你们娘俩离开牛家村,离开泸州城……”
“这些年也攒下了不少银钱,我们离开了泸州城再找个村子,到时什么流言蜚语,跟我们再无瓜葛……”
“且,凌儿是个最孝顺不过的,她怎么会舍得怪你呢……”
姜通心有怜惜,淳淳安慰,柳氏泪眼朦胧,听着他的话,好歹算是活过来了。
“离开,我们能离开么,走的了么……”
柳氏抹了抹眼泪,看着男人问道。
“能……”
男人声音沉沉,他不带丝毫犹豫的回答让柳氏也定住了神。
“可是,你也好不容易在这村子定下……”
柳氏看着姜通,眼中有万千言语,说出口的话也只是这薄薄一言。
“大丈夫行至四方,行在哪里,哪里便是家。”
“你且好好休息,把这身体养好了,我们就进城去!”
姜通言语淡淡的说着,触及到柳氏的目光那只戴着眼罩的侧脸不由微微侧开,又替柳氏掖了掖被角,再没说什么转身退了出去。
他的后背很宽,极是英伟,柳氏只是看着,便觉一片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