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心上人
东湖，柳叶镇。
一场雪下来，水天一白。
卫辙身披黑色大氅，立于堂前。
这里是他的住所，很清净的一所院落，可以……避开一些人。
“吱呀”一声响，管家老古从院门外走了进来。
老古身后跟着两个小厮，手里提着一大串菜鱼和腊肉，对他笑的一脸皱纹都展开了，抬了抬手，道：“世子，看，刚买的年货，还有街坊给的，过几天咱们好好过年，吃一顿团圆饭！”
卫辙点了头。
老古命人将东西拿进了厨房收拾，走过来站在他身边，缩着脖子搓了搓手：“可真冷啊！”
末了又道：“刚才在路上又碰到阿贵婶了，说起前两天那事，问你考虑的怎么样，我跟他说，我们家世子是京城来的贵人，那是随便一个庸脂俗粉都能配得上的？把她骂了一顿！”
卫辙有点无语，一时也想不到该说什么，便沉默了。
老古又道：“不过吧，阿贵婶也有句话说对了，世子年纪确实到了，毕竟过完年都该二十三了，也是时候该考虑了。这皇上也不召您回去，难道就这么耽误着？”
卫辙还是没说话。
看样子是要留下的。
老古摇了摇头：“咱这边也有漂亮有钱的，都还挺不错，知冷知热的，做个伴也好！”
一个高昂的声音响了起来：“老古啊，你就放过他吧！”
楚天扬一身墨蓝色滚银毛边的大衣，头发用银色发带高高束起，一双桃花眼眼波流转之间，英气又不失洒脱，迈步进来。
自从卫辙来到东湖，他便也循着消息摸了过来，最初只当是个平民，化名楚阳从最低兵士做起，如今两年过去，已经是卫辙手下的二级参将。
“楚大人！”老古打了声招呼。
楚天扬笑了笑：“老古啊，你们家世子什么心思你还不清楚？那京城里的娇贵美人们岂是这地方的俗人可比？这就好比山珍海味对上清粥小菜，美味珍馐他见的太多了，宁愿孤独终老也是不会考虑滴，别劝了！”
老古头疼。
楚天扬笑了笑，也不再说话了。
桌上的红豆，院里的红山茶，得亏了老古不知道内情，否则还不心疼死！
有人来叫，老古便忙去了，只剩下卫辙和楚天扬。
楚天扬伸了个懒腰。
有些事，他还是知道的。
东湖地区盛产一种红豆，形小巧，色鲜红，如血珠一般。
在卫辙的办公桌上，有一个漆木盒子，里面装的全是红豆。
他们在附近维持治安的时候，路过一次他捡一颗，两年下来装满了盒子，而且他经常在那张桌子上办公，每天一多半的时间都趴在那里，更方便睹物思人。
院里的山茶也长得极好。
但其实东湖的天气过于干燥少雨，并不适合山茶生长，他却给养活了，只能解释为用尽了心思，想留一点念想。
楚天扬伸手从一旁桌上的盘里拿起一个砂糖橘剥开吃了一瓣，目光悠远向往：“也不知道我家小橘子怎么样了？有没有想我？”
剥橘子，吃橘子……
卫辙淡淡地吐出两个字：“变态。”
楚天扬后知后觉，笑了一声，将剩下的橘子瓣塞进嘴里：“误会误会，我家小橘子可单纯了，也还小，我可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龌龊想法！”
卫辙扔给他一个眼神。
信你个鬼。
橘子皮扔到桌上，楚天扬摊了摊手：“都应该怪林三那个神经病，给我家小橘子起了这么个破名字，害我连个橘子都不能好好吃，剥橘子皮也总觉得自己像个变态！仔细想想，恩，也就亲过一次，抱过一次！”
亲了额头，抱她下马，除此之外再没了。
一口一个“我家的小橘子”，又是亲又是抱的，能不能消停会儿？卫辙更不想说话。
“忘了吧！”楚天扬撞撞他的肩膀，“别再想了！”
没回应。
他又自顾自道：“我跟你不一样，我家小橘子是自由身，在等我，随时都能娶回家，可她，她成婚四年了，要不是国丧，现在肯定孩子都有了，就说那个人，谁能跟他比？你能？根本没有人！没戏了，真没戏，何苦自困！除非……”
卫辙扫了他一眼。
“那什么。”楚天扬暗示他，“要不要试试？把她夺过来？”
“不要。”
造反么？那他当初的退让还有什么意义？
楚天扬便也不再说了。
有下人来报，街上有人打架，需要处理。
“走啊！”楚天扬眼睛一眯，手指头一勾，“看热闹去！”
“……”
处理这些偷鸡摸狗邻里吵架的琐事，就是他们的日常，平凡闹腾倒也有趣，偶尔逮个贼就算大事了，值得喝上一壶。
所以他不会造反。
卫辙为守护林清弦而活，包括她想守护的一切，那便是这泱泱世间，这俗世烟火，以及这些蛮可爱的鸡毛蒜皮。
除夕夜。
一群男人忙忙碌碌，倒也自给自足，包了饺子，还七手八脚做了一桌子的菜，鸡鸭鱼肉，配上酒，倒也丰盛。
阿贵婶还是来了，不仅自己来，还带来了一个姑娘。
姑娘名林宛宛，十六岁，是当地最有钱的富商的独女，长得倒也好看。
卫辙跟她有过一面之缘。
半年前她上街被流氓骚扰的时候，他带人出现帮她打跑了那些人，于是林宛宛喜欢上了他……身边的楚天扬。
后来便主动上门送吃送喝带送秋波，吓得楚天扬赶忙澄清自己早已有心上人，非她不娶，林宛宛便不再来了。
今天这……
卫辙其实有留意过，因为她姓林。
“卫统领好啊！”阿贵婶笑着打招呼，将林宛宛往前推了一步，“这是宛宛，您见过吧，小姑娘一直仰慕着您的风采，今天就带她来见见！”
林宛宛一身粉色的襦裙，像一朵盛开的月季，年纪正好，娇俏灵动，手里提着一个大食盒，袅娜地走上前来：“卫统领！”
卫辙扯出一个淡淡的微笑：“林姑娘费心了！”
林宛宛双颊绯红。
“楚大人，我这边有点事需要您帮忙啊，您来看一下吧！”阿贵婶开始清场。
楚天扬忙着吃饺子，根本不想出去，随口敷衍道：“啊，叫别人吧，我手臂伤了，干不了！”
“不用手，用脚，踢几下就行！”阿贵婶扫了一眼他健全的双臂，过来撵他，轰鸡一样，“走吧走吧！”
一边撵一边使眼色。
楚天扬“啊”了一声：“我去看看！”
老古也自动地跑了，其他人一看这情势也都很有眼色地跟着跑了，一时间，偌大的屋子便只剩了两个人。
卫辙起身也想跑：“都走了，看来事大了，我也得去看看！”
林宛宛在他背后，声音带上了一丝哭腔：“卫统领为什么不能给宛宛一个机会？就哪怕是接触接触？”
卫辙停了下来，温声道：“我早已有所爱之人。”
他努力保持着耐心。
“我知道。”女孩子清朗的声音没了哭意，反倒变得冷静下来，“可是那个人已经嫁人了不是吗？卫统领为什么要揪着过去不放，这么伤害自己？”
“谁告诉你的？”
卫辙转过身，表情一霎冷的像冰。
林宛宛被他的样子吓了一跳，不由后退了一步：“楚……楚大人告诉我，我身上有一个你喜欢的那个人才有的特征，其余的就什么也没说了，是我自己猜的！”
她想来想去实在想不出来，拎了吃的去贿赂楚天扬，灌醉了他套出话来，才知道相似点竟然是姓，而京城里那么多的达官显贵，能配得上卫侯家小世子的身份且又姓林的只有那一家。
林家有三位女儿，大女儿已逝，是先皇时颇受宠爱的贵妃；三女儿是如今宫里的贤妃娘娘，十九岁，正得宠；最小的女儿才十三岁。
怎么看都应该是三小姐。
据说这位三小姐聪明又漂亮，还不是一般的漂亮，先帝都特别喜欢，生怕她嫁给别人，特意下旨赐给当时的太子也就是如今的皇帝为侧妃，那时候她才十五岁。
而且还有传闻，皇上开春就会封她为皇后，并且为了她从此不再选秀，只宠她一人。
这样的妙人，难怪他放不下。
而那个差点嫁的“别人”，想必就是眼前这位了。
生生错过，林宛宛越想越心疼。
“你的心上人，是林家的三姑娘，宫里的贤妃娘娘，未来的皇后，对吧？”
卫辙索性也不否认了，语调梆硬：“那又如何？”
林宛宛不敢说了。
他现在这副样子，她怕了。
两人对峙着，一个冷厉，一个柔弱。
最终还是女孩子先开了口：“我……我不是想说什么，我只是觉得思念一个人很苦，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看似勇敢，没什么意义。人生苦短，应当让自己轻松一点，实在得不到的或许该考虑放下，您觉得呢？”
卫辙表情缓和了一些。
她又鼓起勇气道：“其实我知道我配不上您，卫统领出身高贵，而我只是一个偏远地方的商贾之女，家境平庸，可是宛宛还是遇见您了，终是有缘分。宛宛只是希望您在这里的时间里，有个人陪，能够多少好过一些！”
卫辙揉了揉眉心：“不需要，回家吧！”
声音已经恢复了最初的平和，仿佛刚才的暴戾只是一个幻觉。
林宛宛放下心来：“今晚是除夕，明天就是新的一天了，一切都将重新开始。卫统领能不能答应宛宛一个愿望？一起放烟花好吗？我保证，之后我会好好的回家，不再打扰！”
卫辙同意了。
想了想，他对林宛宛道：“并非你有什么不好，只是我是一个很固执的人，爱一人便只有那一人，从此以后所有人都只会成为她的影子，林姑娘，抱歉！”
这么一个温柔的人，希望他有一天能解开心结，得遇良人吧！林宛宛怅然。
烟火放起来的时候，所有人都在仰头看，欢呼雀跃。
卫辙极缓地扬起了嘴角。
新年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