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风铃
夜幕时分，胡刚率人押着韩松到了，在外殿等候觐见。
来的人却不是皇上，而是贤妃。
她浅色衣，桃花面，袅袅娜娜，弱不禁风，立于堂前，表情却凛冽而坚硬。
“娘娘，这……”
“皇上忙碌，本宫奉皇命过来处理此事。”林清弦看着地上跪的人，连头都没扭一下，“怎么，胡组长有意见？”
胡刚急忙低头，按紧腰侧的刀柄：“不敢！”
不过是怕您一激动给人脑袋砍了而已。
地上的小孩，软弱畏葸，低着头，浓密的扇状睫毛敛住了眼神。
“既是奉了皇命，那以下所有的决定都是皇上亲自所做，本宫只负责传递！”她道，“现在是什么情况？”
“到现在为止，所有刺客尽数斩杀，皇城秩序正常，肖遥也在赶回来的路上，娘娘请放心。”
“好。”她冷声，“抬起头来。”
小孩依言抬头，眼里全是不服。
原本的愠怒，在看到对方眼里同样的漆黑压抑时，变成了冷静。
林清弦缓缓开口：“有什么想说的？”
他扭头，一声不吭。
“也是，不过是些蝼蚁，供人驱使，死就死了，想来你也不在乎。你爷爷你爹娘最迟明天就能收到你的死讯，很快他们就可以来京城大牢里陪你了！”她挑眉，嘴角一抹嘲笑，“或者，阴间团聚。”
“卑鄙！”韩松恨恨地吐出两个字。
“你能指责本宫卑鄙，无非就是现在是你蹲在本宫脚边！”她收起笑容，“我想你做了这么多，几句话应该能听懂，你要知道你之所以能活到现在，不是因为你或你爷爷多有本事，是皇上心善，一不小心让你过的太安逸，任由你拿着恩赐当软肋，属实是不知好歹！
“先是金蝉脱壳，又是调虎离山，还想浑水摸鱼，一套连环计玩的倒是很溜！”林清弦话语突然一变，尖锐又锋利，“只可惜你忘了，你才十岁。”
大人之所以为大人，不过是看的多了，而作为大人，可以一时不察，但不会也不能一错再错，必须。
“所以这些事情根本不是你做的，而是你们静王府，胡组长，刺杀皇上密谋造反的话，该是什么罪名？”
胡刚答：“满门抄斩。”
“不……”
嘶吼的声音充满绝望，还很稚嫩。
“很好！”林清弦满脸笑容，“告诉韩静屯他孙子已经没了，让秦将军整兵，明日出发，端了静王府！”
虽是燕诸拿的主意，林清弦倒是很想看看韩松面对一家被斩的反应，定是痛彻心扉。
韩松差点害死燕诸，就算燕诸不杀，她也不想放过他。
“是！”
他被带了下去。
立在原地，任由耳边哭泣嚎叫的声音越来越远，她轻出了一口气。
这件事里，该受到惩罚的还有一个人，燕起。韩松就是在他的一次次不知情的帮忙下完成了情报交接，差点把他自己也搭进去。
倒真是个傻孩子，被人利用了还乐呵呵地帮对方数钱。
如果是这样的孩子，将来……能改变吗？
保重，平安。
除此之外还想跟他说什么？
我……好想你。
对不起，真的好想。
新年皇城内发生的事终究还是传了些出去，外界议论纷纷。
岭南距离京城甚远，那里发生了什么，于平燕京的人来说，不过是个传闻，也就是“哪哪又打起来了”而已，什么也影响不了。
大约他们笃信，这天下乱不了，有人撑着，便与己无关。
除了遥远的岭南，最为津津乐道的就是贤妃的冲冠一怒，倒成了美谈，这是林清弦没想到的事。
其实，还不错。
初五。
原本晴好的天气，却不知为何突然来了一场雪。
林清弦在宫里实在无聊，不想打扰燕诸，索性换了小橘的衣服，跑回家找林清瑞喝茶。
兄妹对坐，闲聊着杜蘅的长势，偶尔提起些过去的事情，姑且打发时间，一旁还有个支着脑袋听的一脸认真的林清越，看院里忠伯带着杜蘅玩儿的开心，银铃般的笑声一串一串。
偷得些许时光，暂作清欢。
“你就仗着他宠你吧，无法无天！”林清瑞摇头，十分羡慕地感叹了一句，“可惜我们没这福分啊！”
林清弦将茶杯递给他，淡定道：“二哥哥想要，给你啊！”
林清瑞一脸见鬼，忙摆手：“别了别了，我可承受不起！”硬是将这个由自己带歪的话题又带了回来，“你过得好，我也算对得起爹娘了！”
林清弦：“？”
“二哥哥这脸皮子也是越发壮实了，怎么还揽上功劳了？”她打趣，说着笑起来，“放心，妹妹挺好的！”
一声细弱的猫叫声传来。
卫辙怀里抱了一只小猫，打着一把伞，出现在院门口。
这次倒真的是巧合了。
“阿辙！”
林清瑞快步走过来，将奔跑过来扑人的杜蘅恰好抱住，他的身后，林清弦和林清越也过来了。
不过来总有些怪。
卫辙窘迫，站也不是走也不是，林清弦却开口道：“好可爱！”目光下移，落在他怀中之物上。温温柔柔的声音，带着欣喜，就这样驱散了他的不自在。
卫辙唇边染了一抹轻笑。
“喵～”
小猫又叫了一声。
这是一只干净的三花猫，看样子才两三个月大。
“谢谢阿辙哥哥！”林清越伸手，卫辙便将猫递给了她，“去玩吧！”
林清越抱着猫，朝卫辙挤挤眼，抚了抚猫头，带着杜蘅玩儿去了。
林清瑞袖子一扬：“啊，我给猫猫去找点吃的！”看着他的背影，林清弦不由得“噗嗤”一声笑出来。
头上挡了一把伞。
笑容还凝固在嘴角，索性停留不去，林清弦转身，主动邀请道：“下雪了，既然来了，喝杯茶再走吧！”
他坐了下来。
院里，杜蘅迈着短腿追着抱小猫的林清越跑，嘻嘻哈哈，倒是十分温馨。
“最近好吗？”
“什么时候走？”
同时问出口，却都坚持把话说完，等一个回答。
“挺好的。”林清弦回，“你呢？”
卫辙笑了笑：“明天。”
她看向远处密布的阴云：“下雪了，明天应该会出太阳吧，好走，记得……”
“我记得。”卫辙回道。
语气十分确定，倒让她怔了怔，随即开朗道：“那便好。”拿过茶壶倒茶，貌似不经意间，又道，“平安回来。”
总是想亲口告诉他。
她的眼，微笑着，满目流光。
明明是阴雨天，却有光漏过瓦片缝隙，洒下一片斑驳陆离。
之后两人再无话。
林清瑞也一直没回来。
就这么一斟一饮，慢悠悠地品，直到小家伙跑不动，呼哧呼哧过来要阿辙抱抱，被忠伯一把扛走，林清弦才意识到时间不早了。
“该走了。”她起身。
“那天在栈桥。”卫辙终于开口，“我不是故意说那些话的，对不起。”
雪好像落进了眼睛里，有点不舒服，她用力眨了几下，化成了水，湿漉漉的。
“你哥都告诉我了，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林清弦没看他，望着院子，“其实就算是也没关系，错的是我。”
“不是。”他说，“谁都没有错。”
“记住。”他重复了一遍。
“好。”
林清弦回了一个字。
门口，一人撑伞而至，黑衣湿发，表情温柔。
不知何时，雪已经变成了小雨。
望着来人，林清弦眉开眼笑，低声说道：“我永远都不会怪你，你知道。”
我爱你，永远。
话音落下，她径直向燕诸走去，他伸了手，伞很自然地向她倾斜。
手被牵住。
“你怎么来了？”
“知道你在这里，天晚，担心你路上有危险。你二哥呢？”
“没事，他忙着喂猫。诸诸，我饿了……”
燕诸颔首致了意，挽着林清弦的手走了。
“想吃什么……”
“恩，鱼……”
真是羡煞旁人啊！
卫辙坐回去，对上了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林清瑞，还有手肘支在桌上托着下巴正一脸好奇的林清越。
刚才都去哪儿了？
“啧啧啧！”林清瑞道。
卫辙丝毫不受影响，悠然品茶。
“难不难受，人家幸福美满把家还，你在这儿形单影只独惆怅……”
卫辙：……
“我记得你之前可不是这样。”顾虑有小孩在，他还是收敛了些，“你这是……在自嘲吧，孤家寡人倍凄凉！”
一个比一个损。
林清瑞还没说话，林清越就开口了：“阿辙哥哥不难过，等越儿长大就嫁给你，你不会形单影只的，越儿不许！”嗓音里有着孩童的天真，固执，却无比认真。
林清瑞：“噗！”
一口水喷了卫辙一身，差点没缓过劲来。
这事大了，给老子说清楚！林清瑞一拍桌子，目光如刀，看的卫辙如芒刺在背，急忙起身：“我什么也没说，不关我的事！”
他几乎是落荒而逃。
林清越冲他的背影笑眯眯地挥手。
“功课写完没？”
“早写完了！”林清越甩给他一双白眼，十分嫌弃，“二哥哥可真笨，开个玩笑都听不出来！不过是看他难过，安慰一下而已，他比我大那么多，九岁呢，等我长大他都老了，我才不要！”
“怪不得小蝉姐姐不想理你，肯定是被你气走的！”
说罢，翩然离去，留林清瑞一人在原地心梗。
看来还是功课太少！
回身之际，看到了房檐下猫形的银质风铃。
风铃安静地垂落，没有一点声音。
越儿是个小孩子，只知道小蝉回家了，不知道内中更深隐情。可他觉得，总是要到夏天吧，那才是蝉出现的时候。
林清瑞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杯内茶水透亮。这种茶就是要越煮越香，好容易煮成了，一个两个没口福的，都走了。
忽来了一阵风，风铃被摇晃，叮铃直响。
形单影只，孤家寡人。
可不是！
亲眼见证一群人的分分合合，离离散散，满目欢欣到痛彻心扉再到平淡如水，就好像蓦地过去了几生，翠竹苍穹，流光丽影，也终不过是大梦一场。
梦醒后，独留一人。
可其实，始终也就自己一个人。
林清瑞笑了笑，去给林清越安排晚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