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局
死因说是意外。
当然不是意外。
可哪怕真是意外，谁又会这样去想？完全可以说是有人居心不良，弄死了朝廷派来的人。
韩静屯当然明白。
多年布置，如今也是时候了。
正待秘密起兵，朝廷此时却来了召令，燕凛已经派暗卫带走了韩静屯的小孙子韩松，轻飘飘送来一句话。
“岭南地域过于偏僻，恐教养不好，需得朕劳心劳力。”
韩静屯骑虎难下，只得默默收手，还得尽力安抚部下。联盟溃散不说，还被愤怒的盟友们联合暴打了一顿。
赔了孙子又折兵的韩静屯痛定思痛，拿出一颗蛇胆。
苦啊……
无极殿，燕诸却仍恼于没有掌握确切的证据。
三天了。
大理寺回来后，他在书房闷着。
想来不顺。
林清弦在门外看，没有进去，悄悄地走开了。
他这个时候通常不喜欢别人打扰，她清楚。
让他自己静静。
而这些事情她自己也有些迷，跟前世的完全不一样。沿着斜坡前行，踢着脚边的石子，有些怔忡着，忽听一声轻咳。
一抬头，是燕凛，正好整以暇地抱着手看着她。轻咳的是吴公公，站在燕凛身后侧，眼神冲她示意着，让她行礼。
原来已经不觉走到了之前与燕诸一起上课的课堂前。
林清弦急忙行礼：“皇、皇上安好。”说着就想跑，“我……清儿这就去叫太子哥哥过来接驾！”
燕凛摆摆手：“不必了，朕只是随处看看，不如，你来陪朕走走如何？”
“是。”
她无法拒绝，只得答应，诚惶诚恐地跟在最后面，一言不发，想让自己隐身。
可有人偏不肯放过她。
“林家清弦，你是不是心里特别恨朕？”燕凛问她，“说实话！”
林清弦便实话实说：“并没有，清儿不敢。”
“朕强行把你留在宫里你不恨朕？”燕凛发出了笑声，倒是十分爽朗，“朕自己都觉得十分可恨！”
“不。”她慢慢地走着，语气坚定却低缓，“清儿不恨。”
谁都不恨。
她本就是这世间平白多出的一条命，无甚心思，只想救人。
“不恨就好，走，去看看你姐姐！”燕凛在前带路，前往潇湘殿。
到了潇湘殿却没进去，只是静静地站在外面看着。宫门紧闭，门上朱红漆已经有些剥落，十分萧瑟。
“皇上不进去看看吗？”林清弦看着燕凛。毕竟有感情在，她能理解。
燕凛摇了摇头：“不去了，走吧！”
随即转身，身后吴公公赶紧跟上。走之前，林清弦还是回头看了一眼，宫门高墙之外，是淡蓝色的天，无边无际。
忽然觉得难过。
燕凛想必也是对姐姐有真感情的，如今这番倒像是一个被抛弃的人。
她匆忙跟上。
“朕在你们年轻人眼里大概是个强取豪夺的坏老头吧！”燕凛瞅她，见她面色阴郁，笑了笑，“有话就说！”
“这世间人喜欢飞翔的鸟，说它飞起来好看，于是将它捉来关进笼子里欣赏，却开始埋怨它为何不再飞翔。所有人都说这人可恨，不懂鸟儿，可清儿觉得，此人对鸟定是有爱的，因为有爱便自然想拥有，然而却爱而不得，十分痛苦。”
“那你觉得当如何？”
“放鸟，归林。”林清弦继续说，“喜欢是没有错的，皇上您不是坏老头。”
吴公公表情紧张。
然而燕凛并未大怒，意味深长道：“说的很好！可是你跟你姐姐终究不一样。”
她微微惊讶。
“你以为诸儿三番四次在朕面前说不喜欢你，朕就信了？朕看得出来，他很喜欢你，只是不想为难你！”他依然眉目慈祥，“所以朕就算被人唾骂被人恨，也要把你留下！”
“这天下女子千千万，心性如此坚韧的只有你一个！”
“清儿不可……”她急忙推拒。
燕凛盯着她，斩钉截铁，不容许任何质疑：“朕要你留在他身边，帮他一起守好这个国家！”
“这是你的责任，你答应过朕，你必须做到！别忘了，你在朕面前说过的话！”
心性坚韧，倒也是吧，毕竟女帝不是谁都能当的，可是那时她只是一个普通女子，要承担起大业，当中多少心酸只有她自己知道，所以小景儿一长大，她赶紧就把皇位丢给他了。
燕凛移开目光，继续往前走。
“至于你这只小鸟的将来如何啊，由诸儿决定！”
强买强卖么这不是？！
林清弦腹诽。
“是。”
她道。
却有种直觉，并不好。
“说到诸儿，他品行端正，却性情过于温和，做事不够雷厉风行，如果朕没猜错，现在还在找证据吧！”
“是。”
“那你觉得当如何？”
这个问题太要命，一瞬间，连风都吓停了。
林清弦低下头：“清儿不敢。”
“没有外人，说说看！让朕看看你这么多年都学了些什么！”
林清弦深吸了一口气，轻声道：“打蛇的时候，要打七寸。”
她会如何？
想办法打压楚家风头，平衡朝堂各方势力，寻个替罪羊给卫侯爷一个交代，既然还没有撕破脸，便挟制住韩家人，让他们不敢轻举妄动，之后再慢慢收拾。
但她不敢直说，想必燕凛自有决断。
女子妄议朝政，找死。
燕凛先是一愣，哈哈大笑起来，末了说了两个字：“果然！”
果然……精辟？还是胡扯？林清弦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燕凛已经走了。
当晚，吴公公来传唤燕诸。
踩着积深的落叶，燕诸走进了朝阳殿。
明月渐起，烛火通明。
燕凛在后殿的院子里，着游龙金线黑衣，负手而立，发间已有丝缕斑白，却仍身形笔挺，威严不隐。
燕诸立于不远处，抬手行了礼，朗声道：“父皇。”
燕凛转身，目光凛冽，却有着些许温和：“诸儿，来，过来！”
让他这个做父亲的再给他上一课。
“最近案件有何进展？”
燕诸道：“正在查！”
“你们二人呢？”
他讶异抬头，想了一下道：“还好，她很听话。”
“听话？知道为何朕不要她做太子正妃了吗？”燕凛笑了笑，转过身去，“侧妃就是侧妃，跟在你身边诞育子嗣便可，无需太聪明，而太子正妃会是皇后，那时她若不甘心做你的辅助，你啊……”他笑，“可压不住她！”
压不住？
燕诸失声：“父皇这是……”
“到底是历练太少！”
燕凛摇头。
此女可留，却不可长留，长留必有祸患。
离家一晚后的第二天一大早，楚天娇被一群人堵在了客栈门口。
“楚小姐，得罪了！”
楚维上了御前。
燕凛正襟危坐，威严道：“楚相教女不严，可有异议？”
楚维：“？”
正想喊冤，官兵押着楚天娇走了进来，楚维顿时百口莫辩。
“楚相可知你的女儿是在哪里发现的？”
“不知。”
“坊市客栈！堂堂准太子正妃，未来的一国之母，却如此放肆，公然流连市井之地，有人还曾看见她与男子勾肩搭背谈笑风生，楚相纵女胡为，丢尽朕皇家颜面，该当何罪？”燕凛冷声道。
吴公公高声：“罪同欺君，按律当诛！”
楚维：……
然而他还想拖一人下水。
“皇上容禀，卫侯家大公子卫拭三番四次纠缠我家女儿娇娇，此次娇娇离家，定也是被他所引诱，皇上请明察，一同治罪！”
燕凛转向楚天娇：“可有此事？”
楚天娇跪地：“皇上，绝无此事！卫拭与娇娇相识不错，纯是因为学业，再无其他！”她身体趴伏，不敢起身，又道，“娇娇知自己天资愚钝，且狂妄自大，没有规矩，自愿请辞太子妃之位，可皇上若因此怪罪父亲，实则冤枉了父亲，请皇上明察！”
楚维沉默。
燕凛看向楚维：“听见了吗？看在你女儿如此乖巧的面子上，就饶你一次，暂代官职，除了上朝，一个月不许出门，给朕好好反思，现在就滚回去！”
“至于楚天娇是否能担当得起太子妃之位，容后再议！”
楚维：“是！”
不过一夜之间，天翻地覆。
楚家被禁足降职后，弹劾的折子如雪片般纷纷飞来，里面不乏背刺之人。说穿了，不过是看局势将变，怕被连累。
燕凛从一堆折子里挑了几本丢给燕诸：“回去看看！”
“是！”
燕诸回了无极殿。
静静地看着这一切发生又结束，他想起了燕凛昨晚的话。
他说：“诸儿，你要知道，你是这天下的主，所有的一切都是你的，生杀予夺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所谓义理，在绝对皇权之前，不重要。
桌子上的几本折子，均来自潮州知州齐赢。
上面参的尽是楚维，在潮州私占良田引起公愤，纵容属下草菅人命，增设赋税条目中饱私囊，甚至克扣军饷……如此行径令人发指，多年来竟从无人察觉？
还是说……
父皇心知肚明，只是在养着而已。
燕诸不敢确定。想来，有楚维在，底下的人虽是抱怨，终是不敢冒头。而杀了楚维，还会有新的楚维出来。
刘琦走进来，在他耳边低语：“殿下，皇上派往四方的暗卫回来了，说查到了！”
暗卫在潮州寻到了其中一枚花型令牌，顺藤摸瓜摸到了隐藏的死士。或许也只能说这批死士质量不好，打断了腿脚之后就招了。
果然是齐家。
潮州齐家，速来仰慕林家，楚维跟林盛南有怨，故而不喜楚家，又因为楚维的人在潮州作威作福，侵占了齐家利益，仇怨更深。近两次暗杀卫家人，均是他们所为，就是为了栽赃楚家。
卫侯虽未重伤，那天一早门口却发现有解药。
由此看来，齐家还是留了情，没有下死手，大概是因为林家和卫家素来交好，而他们目的终究不在杀人。
齐赢被拘，认罪，抄家，下狱。
官员任用上，崔骞代理左丞相，苏铨为礼部尚书，宋徽作为新任的礼部侍郎即将走马上任。
韩松身份特殊，又因为尚且年幼，故而被放在了皇子所，由专人教养，和大一岁的燕起一起学习。
岭南，朝廷，局势暂时平稳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