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雅盗
但凡盗贼偷盗，都是为了金钱，但是这两个盗贼，偷盗却是为了爱好。从开始作案，他们历时十多年，总共偷盗了近二十幅名画。但是所有偷盗盗来的名画，他们两个却一幅也没有出售，没有金钱的收入，还要贴出一些钱（因为住宾馆要交房费），可他们却乐此不疲，坚持有十年之久。
这也是我从警生涯四十多年来所碰到最奇特的案子。也是唯一一宗不以金钱为目的的案子。
那天，因为一个案件，我住进了本市一个五星级的宾馆中。这家酒店很有文艺范，每间房间都有书画作品挂在那里。
我一进房间就四脚八叉地躺在床上，想好好的休息一下。我这次带队侦办一个毒品案。我们获得准确情报，这次毒贩交易的地点就在这个五星级酒店。
我带了是小张小李等几个队员来到了著名的这家五星级酒店设伏，准备抓获毒贩。
酒店坐落于江边，是本市最高级的酒店。我刚刚躺下去，突然又从床上坐了起来，眼睛盯着对面墙上的一幅画。
这是一幅名画，署名抱月。风格明显是抱月的，1956年画于海上。但仔细一看，我又觉得哪里不对。画的气韵不够，墨色较死，题款做作，好像是赝品。
于是我从床上下来，走到画面前仔细端详。
我对中国画还是有较深的研究的，我大学读的就是中国画专业，毕业于美术学院中国画系。只是因为当年市公安局要招一个学美术的大学生，所以我进了公安机关。
虽然做的是公安保卫工作，但是我对美术的爱好并没有放下，每到一个地方，如果有较好的美术作品，我都会参观。在家里，没事我还会画几笔。
当我拿出放大镜仔细观看画面时，发现了问题。在画框与画面接缝处，似乎有一道小小的裂纹。我沿着画框边那道裂纹一一细看过去，果然四周都有一道小小的裂纹，如果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画是后来贴上去的，如果是原裱不可能这个样子。原画呢？
我大吃一惊，这幅画是后人换的。谁换的呢？是饭店自身还是饭店的工作人员？或者是住店的客人？是保护性的换掉呢还是偷盗性的换掉？如果是偷盗性的换掉，这可是一个惊天大案啊！这幅画的作者可是我国现代史上顶尖的画家，从尺寸来计算，起码值五千万元人民币。
但是现在的主要任务是抓毒贩，这事儿还是迟点再说吧。第二天来交易的毒贩顺利地被我们抓获了。
退房时，我与酒店的客房经理聊了几句，得知我那间套房的画确实是当年抱月先生在饭店画的。当然，她也是听领导说的，毕竟当时工作的员工早已换了好几茬了。
完成任务后，我回到公安局汇报了顺利抓捕毒贩的过程并将在饭店总统套间发现的疑点向局长进行了汇报。局长听完说：“噢，有这样的事？”
“价值五千多万呐，那是一个特大的盗窃案了。你原来是学美术的，这个案件就你负责侦破吧”。
第二天，我带领一个侦破专案组又回到了那家酒店。我找到了酒店的总经理毛先生问询了解情况。
“毛总经理，813套间挂的抱月的画被换掉了，你知道吗？”
听到这句话后，毛总经理大吃一惊：“不可能，怎么可能呢？”然后他叫上客房经理和服务员一起去了813套房。
进了房间后，我告诉毛总经理，墙上的画虽然看上去完好无损，但却是换上去的。并沿着边轻轻的揭开了画的一角。
果然画是贴上去的，用双面胶贴上去的，贴的是严丝合缝，如果不是专业人士仔细看，还真的是发现不了。
确定侦破方向是案件侦破的根本，但确定侦破方向必须在掌握材料的基础之上。
让工作人员慢慢将画取了下来，铺在房间地板上，我仔细研究这幅画。
“马队，你蹲在画面前已经半个小时了。你这样看，就能知道是谁换的画？”
小李这样对我说。他的性子急，按照他的想法，这肯定是内部偷盗，把有关人员讯问一遍，就能发现谁是盗贼。
“你小子，闭嘴！我在听画说话呢。”
画会说话，小李、小张他们都不相信。
过了几分钟，我站了起来，对他们说：“这幅画告诉我，盗这幅画的人时间约在四五年前，人住在宾阳市，四十多岁，会画画，而且画的不错。”
侦破组的成员狐疑地看着我，脸上写满了不相信。
就这样看几眼画面，就能发现偷画的时间？人住在哪里？多少岁？还会画画？而且肯定是四五年前换的，骗神弄鬼呢，谁信。
“你们别这样看着我。这幅画还告诉我，这幅画不是唯一的被盗换的画。我们本市还有宾阳等附近的大城市的大饭店肯定有好几幅这样的名画被掉包了。”
“小李，你带着小王，走访本市的各大饭店，重点是五六十年代和八十年代建的那些条件最好的饭店。调查有没有名画失窃的事情，如果有，向我汇报，并案侦破；小张，你带着小关就留在饭店里调查。主要调查前几年登记入住套房的人的情况，了解进出人员有没有带长简可以装画的人。并调查管理层和能进套房的客房部的工作人员。了解他们有没有会画画和非常喜爱收藏字画的人员，有没有懂装裱字画的人以及他们之中有没有与宾阳市有关系的人。当然也了解下有没有里应外合的情形。
“弟兄们辛苦下啊，我自己则带着童言去宾阳，拜访几个画家。希望回来后这个案子已经破了”。
“如果查到有饭店的名画失窃了，重点查下一段时间内两次或三次入住失窃房间的同一个人。”
“大家比赛吧，看看哪个组最先拿到线索，侦破此案。谁第一个拿到犯罪嫌疑人的线索，我请大家到这家饭店旋转餐厅吃西餐。”
虽然大家对我的分析并不信，但是执行力还是蛮强的。谁叫我是领导呢，对我下达的命令还是不打不折不扣的执行。
按照分工，大家分头工作起来了。小李、小王这组经过走访，很快就发现本市还有三家饭店里挂的名画都盗了。得到这个消息后，我判断肯定不止这三家饭店的名画被盗，应该还有别的饭店里的名画被盗。
据小李说，他和小王刚到安宁公安分局布置任务时，公安分局的领导便说昨天他们区有一家名叫蒙得利宾馆刚刚报案称，他们宾馆里的一幅名画失窃了，但价值如何不知道。
小李和小王便马上去那家宾馆。在路上，小李对小王说：“马队还真是瞎猫碰上了死老鼠，让他蒙对了。你说他分析的其他对不对呢？”
小王回答说：“不理了。我们执行命令就成了。领导说往东我们不往西就成了，做好安排给我们的工作就可以了。”
他们来到了案发宾馆，宾馆总经理介绍了案发经过。
前天，一名叫“高明”的男人登记入住了宾馆的3号楼316客房。当晚9时45分，高明提出要租借位于同楼的301会议室。
但晚上宴会部的同事已下班，于是客房部的服务员便陪同高明打开了301会议室。走进会议室后，这个高明东看看西瞧瞧，装模作样地察看一番后离开。
过了一个多小时，高明又对客房经理说“如果租用的话，我要仔细看下如何安排座位。”再次要求去301会议室考察。
宾馆另一位姓任的服务员便拿了钥匙陪同他再次打开了会议室。
在会议室里，高明天南海北地与任小姐闲聊，并夸奖她人长得漂亮又机灵。
聊了一伙儿，高明告诉任小姐，刚才他看见一位客人喝醉酒了，在厕所呕吐，吐得到处都是，地上有好多污物。
任小姐一听，马上离开会议室，去高明所说的厕所查看，并打扫卫生。当她忙完时已忘掉了会议室的事。到了第二天凌晨1时20分，任小姐在服务台里忽然想起301会议室未上锁，便急忙赶了过去，等地跨进会议室的门，打开灯一看，一直挂在墙上的那幅国画《骏马图》已经不翼而飞。
任小姐马上走到高明住的316客房，打开门一看，高明已不在里面，也没有办理退房手续。显然高明已不辞而别。
高明有重大的作案嫌疑。
301会议室内的那幅《骏马图》是宾馆当年请名家刘蒙创作的。1980年刘蒙画好后给宾馆收藏。当年该画仅收购价就近100万元。
小李马上将“高明”登记的身份信息核查。经核查，316室客人登记入住时使用的名为“高明”的身份证是伪造的。
但服务台前装的监控设施留下了这个“高明”的影像。“高明”年约四十来岁，身高173左右。
我向局领导提出建议，要求对全市所有的大饭店进行一次筛查，看看还有那些饭店里的名画被盗，同时也建议市局将情况向上反映，要求全国特别是附近宾阳大饭店，检查有没有被盗的名画。
很快，宾阳警方传来消息，几个月前当地某家花园式的五星级宾馆也发生了一起国画失窃案，三幅国画珍品被窃，手法与我们市蒙得利宾馆手法相同，只是宾馆入住人不叫“高明”而是“李光明”。
很快，宾阳警方又查明“李光明”也登记入住过当地另一家五星级宾馆的总统套房，但这家五星级宾馆却未发现有什么国画被盗，没有向公安报警。
我打电话给宾阳警方负责此案的侦破人员，叫他们去该宾馆的总统套房看看画有没有微小的接缝，如果有，画就是就是被人调包了。
果然，警察去宾馆一看，画被人动了手脚，也被盗了。
我带着童言来到了宾阳市。在去宾阳之前，我给小伙伴们说，最多五天，你们准备请客吧，我一定把犯罪分子带回来。
到了宾阳后，我没有找公安局的警察联系。而是找到宾阳国画院附近的一家酒店住下，然后打电话给当年美术学院的一位老同学，他现在是宾阳国画院的副院长，一级美术师，享受国务院津贴，比我这个小民警可强多了。
寒暄了一阵后，我告诉他我来到了宾阳，明天晚上请画家们吃饭，请他出面邀请。只要是宾阳市画得好的国画老师都可以请，请的理由由他编，请客的钱我出。
我最后说：“如果请不到说明你的人缘不好，号召力不够。”
“哥们，发达了，成了大款？”
“没有，只是做警察做久了，想放纵一下，回忆回忆那时做画家的时光。”
“你不会有什么要求吧，有的话，提前打招呼。你知道，我不喜欢打埋伏。”
“没有，就是想见见你们这些大画家，领略一下你们的风采。”
第二天晚上，在我同学孙刚的邀请下，四十多位画家来到了我们下榻的酒店，我在餐厅包了四围，点的是上海菜宴请大家。
当酒席进行到一半的时候，我站了起来：“各位尊敬的画家，我也曾经是一个美院的学生，很喜欢画画。但为了生活，现在在公安局工作。你们都是我敬仰的人，有一个事想请大家帮下我。”
“我们局新建了一间会议室，想摆一幅抱月先生风格的山水画。但大家知道，老先生已经离开我们很多年了。想得到他老人家的墨宝那是不可能的了。”
“我们那里有个朋友推荐了这位画家给我们，这是他的相片。说他临摹抱月先生的画几乎可以乱真，因此，我想找到他为我们画一幅画。我想问下你们有没有认识他的。有的话，将他姓名、住址、联系方式告诉我们。如果有空的话，明天下午带我们去一下他家请他最好了。”
说完，我拿着“高明”在宾馆登记入住时留下的影像一桌一桌问过去，当问到第三桌时，一个老画家说：“这不是张政吗？他画的山水有点抱月的味道，他还跟康明老师学过一年多的画呢。”
听到他的话，我喜出望外，慌忙拿来纸笔，让这位老画家将陈政的住址，电话写下来。
拿到张政的资料后，我打了一个眼色给童言，把他叫到外面去，让他马上去公安局，联系当地警方抓人。
小童快速去到了宾阳公安局，当地警方十分配合，出动警力在张政家里将他抓获，并在他家里搜出19幅名画，这些画都是在我们市及宾阳市宾馆偷窃得到的，据他的交待，又抓获了他的另一个伙邓永兴。
庆幸的是，他们所盗窃得来的画没有一幅出售，而且每幅都保管得特别好。
回去后，专案组的小伙伴们非要我请他们大啜一顿。当酒喝到一半的时候，一个小姑娘问我：“马队，那天，你说你在听画说话。那幅画真的会说话吗？”
“当然了，我们经常说，证据会说话。那幅画是作案后留下来的唯一证据，留下很多犯罪分子的讯息。我说画会说话，就是说分析那些信息得出犯罪分子的基本资料。所以我说我在听画说话。”
“首先，偷画的是一个雅偷，如果是一般的小偷，判定不出书画的价值出来，因此，我判定盗窃者是书画圈内的人。”
“其次，我住的那间房的那幅抱月仿的真不错，一开始我还以为是真的呢。这个功力没有十多年的功夫是仿不出来的。证明他可能接触过抱月先生的画，有可能看过抱月作画。结合抱月先生去世的时间，我推断他可能有四十多岁。
“第三，我为什么说他是宾阳人呢？因为在画坛，临摹学习的人一般都找当地的名家来学习临摹的，那幅他画的是宾阳名家抱月先生的画，所以盗画者极大可能是宾阳人。”
“第四，我为什么说画是四五年前换的呢？因为我看接缝处落下灰尘的厚度和包浆及双面胶干的程度，认为有一段时间了，可能有四五年。”
“破案这里面的道道很多，证据留下来的讯息也很多，只要我们多思考，也许一个微不足道的东西就能解开谜底。”
听了我说的这些话，大家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好长时间没听到这样的掌声了，我享受这种掌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