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五十
后来王晚吟带着得到的消息又来到公主府的时候已是傍晚,得知结果的时候,李舒宁并没有太意外。
“东厂不是早就被废止了吗,如今怎么又被启用了……”王晚吟十分不解,心中满是对楼中月的担忧。
李舒宁将小厨房刚送过来的羊奶倒了一杯,递给王晚吟:“你别急,我们慢慢商议。”
“他不过是个琴师,东厂抓他干嘛呀……”王晚吟垂着头,眼眶不由自主又红了起来。
李舒宁不语,她派去的人还没有回来,她也不知道具体情况。
“公主!”
一个清脆的女声忽然响起,黑衣女子忽然出现在了她们的面前。
“查出来了?”李舒宁立即问道。
“是。”小七简洁地说道。“据说是东厂那边查出了楼中月与梁家早年勾结的证据,这才把他给抓了。”
“梁……梁家?”王晚吟一下子失神地跌坐在那里,心中升起失望的情绪,“他居然和梁家有勾结?”
她虽对楼中月极有好感,也很是爱慕和崇拜,但先前梁家种种丑闻她也是清楚的,梁家可是和姜国勾结的间谍。
若是楼中月真有问题,她不会继续喜爱他的。
李舒宁微微蹙眉,追问道:“他真的和梁家有勾结吗?”
小七却摇了摇头,说道:“我在东厂地牢偷听了好一会儿,发现那根本就不是什么勾结的证据,不过是楼中月早年与梁毅是同窗,曾写信交流过几首诗而已。”
“那诗的内容你还记得吗?”李舒宁又问。
“记得。”
等小七原封不动的将诗的内容转述给了李舒宁,李舒宁确信这真的只是几首酸诗,这才确认楼中月的确没有和梁家勾结。
王晚吟听到这里,才微微松了口气。
还好,她这段时间对楼中月的喜欢不算喂了狗。
而后,小七又补充道:“不光是他,我见那牢里还关了许多曾和梁家打过交道的人,牢里都快关不下了呢。”
听得李舒宁眉头一皱。
东厂这么胡来,李疏云知道吗?
她沉思片刻,轻声道:“小七,你再进宫一趟,将此事告知荣贵妃。”
“是。”
东厂乱抓了那么多人,这件事,得让皇上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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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
“这是什么?”李疏云注意到桌角摆着的一本书,便拿起来仔细看了一眼。
荣明珠面上微微有些异样,她坐在一边小声说道:“这是臣妾爱看的话本子。”
“我与楼先生的二三事……”李疏云缓缓念出了封面上这本书的名字,顿觉尴尬,神色厌恶地看向她,“这什么乱七八糟的。”
荣明珠撇撇嘴,摆出一副温顺的样子,不经意地小声嘟囔道:“楼先生是民间很受欢迎的一位琴师。”
李疏云皱着眉又翻看了几页,便随意扔到了一边:“这种书,以后别再看了。”
“……是。”
荣明珠乖顺的应下,一边给他捏着肩,一边温声细语的说道:“皇上,这几日御花园里的梅花开得正旺,不如办个赏梅宴吧?宫里好些日子没有热闹过了。”
李疏云闭着眼,语气淡淡:“随你。”
他只是随口一说,并没有放在心上。
宫里没有立皇后,她这个贵妃本就掌管宫内事宜,她爱折腾也是她的事。
次日荣明珠却带着点心去了御书房,说是赏梅宴出了问题。
“这种小事,你自己拿主意就好。”李疏云低头看着折子,头也不抬的说道,语气似乎有些烦躁。
“拿不了主意了。”荣明珠不死心地走到他跟前,一副泫然欲泣地说道:“皇上,臣妾遇到了麻烦……”
李疏云按了按眉心,面上显露出几分疲惫:“说。”
“臣妾邀请的琴师被人给绑走了,就是逍遥阁的那个楼先生。”荣明珠抿了抿唇,语气有些许委屈。
李疏云蹙眉,眸色微冷:“就不能换个人吗?”
他显然是不耐烦了。
不过是个琴师,她也至于专门跑来御书房打扰他?
往常这个时候她就该识趣的退下了,但荣明珠想起那暗卫说的话,硬着头皮继续说道:“若没了这京城第一等的琴师,那这赏梅宴办得还有什么意思……臣妾就想要他嘛……”
她眼睑微垂,眼眶微微泛红,睫毛上似乎还沾了些许泪珠。
李疏云沉着脸看向她,看着她和李舒宁有几分相似的侧脸,忽然问:“被什么人绑走了?”
荣明珠咬了咬唇,低声道:“臣妾也不知道是谁这么大胆,竟敢在天子脚下做这等事,分明就是不将皇上放在眼里……”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他总不能还不管吧?
荣明珠按耐着自己的小心思,偷偷地看了一眼他。
听她说出这话,李疏云的神色也暗了几分。
他知道荣明珠故意这么说,就是为了让他生气,让他去查这件事。
但她的话的确让李疏云的脸色难看了起来,他忽然扔下了手中的笔,声音发冷地打断她的话。
“别办了。”
“什,什么?”
“赏梅宴,别办了。”他直直的看向她,又说了一遍,眼神有几分幽深。
既然办不好,干脆别办了。
“皇上,臣妾,臣妾……”
荣明珠还想再说些什么,见到他阴沉的面色,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可可怜怜地应了一声“是”,便退了下去。
赏梅宴办不办的不要紧,看皇上的样子,他开始介意楼先生失踪这件事了就行。
一出门,她面上的可怜劲儿便收了回来,神色淡淡的回了她自己的寝宫。
其实她对楼中月不过是简单的欣赏与喜爱,远远不到要为他做到这份上的程度。
她也不只是为了救楼中月。
皇上若真的被东厂蒙蔽,那便是整个天下的悲哀。
等她走后不久,李疏云便叫来了东厂的孙福来。
“去查查逍遥阁的楼中月是怎么回事。”
但是,李疏云最终得知楼中月的消息却并不是来自东厂,而是来自大理寺卿冯清。
大殿之上,帝王在上,众臣在下,四周死一般的寂静。
冯清从群臣中站了出来,跪在地上高声道:
“臣请皇上……废除东厂。”
此言一出,一片哗然。
“冯爱卿何出此言?”李疏云看着他,面色深沉。
而冯清看出了皇上的不悦。
但他仍然固执地说道:“东厂滥捕滥抓,借肃清梁氏党羽一事迫害了许多无辜的人,臣请皇上废除东厂!”
李疏云的面色冷了下来:“你可有证据?”
他刚刚启用东厂,便有人站出来反对了。
而且反对的人,竟还是他一直以为的清流。
冯清抬起头,将一本折子递交给了一旁的小太监,转交给了皇上。
——那是按有众多百姓手印的上奏文书,里面记录了近日里京城无端离奇失踪的人士的名单。
李疏云脸色难看的翻看着,在这些名字里发现了逍遥阁的楼先生,以及逍遥阁小厮们的供词。
正是荣明珠所说的那个琴师。
“民间发生了一连串的失踪案,百姓报到官府,官府却不予受理,于是他们便找到了大理寺……”
冯清这样解释着,大殿的门却忽然被推开,跌跌撞撞冲进来的正是如今的东厂提督孙福来。
东厂事务庞杂,务工在外,皇上便给了他特权,免了他每日的上朝。
孙福来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声泪俱下地大喊:“冤枉啊!皇上!”
冯清蹙眉,冷眼看着他如何为自己辩解。
“奴才抓人是为了查案,为了不放过任何的漏网之鱼,倘若因为怕抓错人便畏手畏脚,遗漏了真正的梁氏党羽,岂非辜负了皇上对奴才的信任……”
字字句句倒像是发自肺腑似的。
冯清却冷哼一声,语气不屑:“你少打着皇上的旗号说事,你不分青红皂白抓了多少无辜的人?如今倒是给自己找了个好由头。”
像他这样的清流,最是看不上谄媚腌臜的宦官。
当初大理寺被烧一事,皇上交给了东厂去查,结果却交出来一个狱卒结了案,他当初便对东厂颇有意见。
失踪一事被人捅到大理寺之后,他就更加坚定了要上奏皇上废除东厂的决心。
“好了。”李疏云沉声制止了他们之间的争论,看向了冯清。
“冯爱卿,此时确实是东厂的过错。”
听到皇上这么说,冯清的心稍微放松了些。
他之前担心皇上偏帮东厂,如今不免有些羞愧,觉得是他小人之心了。
孰是孰非,皇上自有定夺。
然而他刚产生了这样的想法,却听到李疏云接着说道:“但是,肃清梁氏余党之事的确不容有失,兹事体大……东厂的所做所为,也情有可原。”
他明明已经看到了被误抓的百姓名单,也看到了百姓对东厂行事的不满。
他已经知道了东厂的所作所为,怎么还能说出这样的话?
冯清抬起头,望着面无表情的皇上,胸腔涌动着莫名的情绪。
“请皇上三思。”
“东厂不仅乱抓人,还对他们动用私刑,如此行径,皇上难道要坐视不理吗?”
冯清直直的看着年轻的帝王,目光犹如一柄利剑,一时激动,脱口便说出了东厂更多的腌臜。
抓人他不管,那动用私刑呢?
对普通百姓动用私刑,皇上难道还能无动于衷吗?
一旁的孙福来激动地指着他斥道:“你有证据吗!竟敢当着皇上的面胡说八道……”
李疏云也看向了冯清,眼神似乎也在询问他是否有证据。
可若是真的有证据,他在一开始便将这一桩罪责一起说了。
冯清冷冷的看了一眼孙福来,神色有些懊恼:“臣……没有证据。”
“朕理解你心系百姓,但若放任梁氏余党不管,日后必会危及大襄。”
“那……那些被东厂折磨致死的百姓呢?”
面对冯清的质问,高高在上的天子神情淡漠,说出来的话叫人心寒。
“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孙福来如往常那样露出了一个谄媚的笑,有些暗暗得意的看了一眼冯清,叩首谢恩:
“皇上明鉴。”
冯清跌坐在地上,失望的看着他,他想不明白,曾经他眼中勤政爱民的好皇帝,如今为何变了一副面孔。
李疏云闭了闭眼,神色有些疲惫。
他何尝不知,东厂手段极端。
可正如他所说。
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梁氏余党多为世家,且隐藏极深,他为维持表面的平和,只能在背地里动用手段极端的东厂来清查,虽会伤及无辜,但是眼下最行得通的法子了。
大殿一片寂静,原本众人皆以为,此事就要这样过去了。
就连一直一言不发的陆昭也是这样想的,他之所以未帮一言,是因为从冯清请皇上废除东厂的时候,他就知道这件事不可能会成功。
跌坐在大殿上的冯清却忽然抬起了头,一字一句的说道:
“大襄连年多灾,百姓已经过得很苦了。”
陆昭心中咯噔一下,不禁蹙起了眉,他看着缓缓站起身,脊背挺得笔直的冯清,忽然意识到他要干什么似的,低声制止道:“冯清!”
可冯清没有理会陆昭,仍然直视着皇上,继续说着自己想说的话。
“百姓过得那么苦,他们依然努力的活着,期盼着京城的天子能够看见他们的苦难,救他们于水火之中……”
“可他们大概想不到,他们所信奉的天子,根本就不顾他们的死活!”
“你放肆!”李疏云拿起案上的砚台便砸了过去,身体气得发抖。“冯清!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他兢兢业业的上朝,每夜看折子看到头昏眼花,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如何让大襄兴盛繁荣,他根本就不知道他为这个王朝付出了多少!
砚台砸到了冯清的额头,他的身体踉跄了几下,鲜血顺着额头冒了出来。
他对头上的伤恍然未觉,反而对着李疏云嘲讽一笑,幽幽的说到:
“你说‘宁可错杀,不可放过’,可你是否想过,那些枉死在东厂大狱里的人,也是大襄的百姓啊……”
“你这么做,入夜可安睡否?”
李疏云气得浑身发抖,他眼神阴郁的看着冯清:“来人!把他给我打入大牢!”
“皇上,冯清他……”
“任何人不准为他求情!”
他目光冰冷的看向了站出来的陆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