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老竹大方
“是宋知吗？”
“嗯，请问是？”
“我是方成衍。”
话一说完，两边都有不同程度的沉默。
“不知道你身体恢复得怎么样？”男人声线冷淡，客气完之后，开门见山：“明天中午有空吗？”
“我们想请你吃饭，表示感谢。”
“……不用了。”
“……”
宋知委婉拒绝：“也请帮我转达一下吧，谢谢他老人家的好意，不用特意感谢，这不算什么大事儿。”
对面的陈柏宇把麻将重重地扣在桌子上：“都失忆了还不叫大事儿。”
不知是因遭到拒绝而沉默，还是因为听到了牌桌上的动静，方成衍沉寂了几秒，才开口说道：“好，希望你身体尽快恢复。”
“谢谢。”宋知也和男人客客气气地回复一句，摁断了电话。
这边，老爷子一瞧方成衍盯着手机看的样子，便知道这事儿没办利索，嘴上不禁唠叨起来：“方成衍，你平时就天天这么跟人说话？好像别人欠了你多少钱似的。”
“天天就是这一副不死不活的调调，以后怎么找女朋友？”方长云叨叨个不停，他恨铁不成钢：“怪不得今年二十九了还单身。”
方晟在一边听着偷乐，老爷子立刻回瞪他一眼：“还有你，你都四十三了，一百步反笑五十步？”
他在两个不争气的儿孙身上瞥了一个来回，叹了口气，转而伸手跟方成衍要过手机，亲自打了第二通电话过去。
刚接通，方长云立刻换上了和和善善的语气，一口一个“小知”，叫得极为亲切。
这次是老爷子亲自上阵，方长云好说歹说一番，宋知实在推脱不过。
这才把人约了出来。
第二天中午。
方家人从宋知的家里接上人后，直奔五星大酒店。
陈柏宇正巧在宋知家里，于是也顺带捎上了他。
“咱们这是去哪儿？”陈柏宇从车的后排探出一个头，他昨天还对男人的梅赛德斯奔驰心生艳羡，结果今天就坐上了。
不错。
体验十分不错。
“万豪酒店。”方成衍专注地开着车。
宋知坐在主驾驶后面的位置，从他的视角看过去，男人背对着他，肩平直宽阔，西装落肩贴合，整个人看上去内敛精干、优雅迷人。
前方路口需要等红绿灯。
方成衍停下车，左手撑在车窗玻璃导槽上，右手握着方向盘，食指一下一下地扣着，耐心地等待。
他的右手上还戴着一只奢华低调的伯爵手表，表盘精细，看上去造价不菲。
宋知百无聊赖地盯着男人的手瞧了一会儿。
就是这只戴有手表的大手，莫名让他觉得有些熟悉，但又完全想不起来。
他在哪儿见过呢？
红灯只有短短六十秒。
收回视线，再抬起头时。
不料却正对上后视镜里，男人那双深邃的眼睛——
方成衍竟也正在盯着他瞧。
宋知面无表情地将头转向窗外，被男人发现自己在偷看人家的手后，他脸上没有露出丝毫尴尬的神情，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颇有那天下午，抱着一大袋茶叶时的倔强。
一下车，宋知被久候多时的老爷子一路领上楼。
宋知本打算坐在门口的位置，想着蹭一顿饭吃便算了，结果硬生生地被方晟拉去了主位。
在这种饭桌上，谁该坐在哪儿，谁该挨着谁，都是有不成文的规矩的。离门口最近的位置应该坐小辈，而请客的主人和主人邀请的贵宾，都得坐在正对门口、最里的位置，以表示身份尊贵。宋知和陈柏宇打小就是在亲爹的应酬酒桌上吃饭长大的，这点东西，怎会不知？
只不过，宋知长这么大，还从没受过这种礼遇。
他岁数年轻，在饭桌上，可一直都是离门口最近的那一批。
在老爷子的一番安排下，他便在主位上安分地坐着，陈柏宇坐在宋知旁边，再往两边坐的就都是方家的一些个直系亲属了。
这间饭厅在二十几层，大概有四十平米大，最有看头的是全景落地窗，宋知只需一回头，便能把外面的高楼大厦、车水马龙尽收眼底，视野开阔、观感极好。
五星大酒店到底是不错，无需他们等待，宋知刚一坐好，菜就直接被端了上来。几个穿旗袍的漂亮服务员鱼贯而入，鱼贯而出，不一会儿，桌子上就摆满了煎炒烹炸，蒸煮焖炖的菜品，好不齐全。
最后美女服务员们还列队，端上来一个五层蛋糕，上面的纸牌上写着——“恭喜宋小公子出院。”
老爷子站起来又是致辞，又是端酒的，形式之多，把宋知搞得十分不自在。
“你大病初愈，就不要喝酒了。”方晟起身，给宋知倒了杯茶。
“谢谢。”他忙起身，双手接过对方盛满的茶水。
“不用谢，我们方家该谢的是你才对，”方晟感叹一声，“可真是多亏了你，不然那天的场面真是……我现在都后怕。”
“你是我们家的救命恩人。”说完，他向宋知端杯敬酒，一仰而尽。
老爷子笑得更高兴了，他对方晟今日的表现甚是满意，居然罕见地从狗嘴吐出了象牙来。
宋知根本不记得他指的是什么场面了，但还是礼貌地喝了一口茶，回应道：“举手之劳就是了，您不用这样。”
接下来，敬酒轮到了方成衍。
其他的亲属可以不举杯，但是他们爷儿孙三代，是必须要朝宋知敬酒的。
宋知也默不做声地等着。
老爷子心想，成衍这孩子聪明，比他叔强，怎么也能憋出来两句中听话，笑呵呵地等了半天，扭头一看，他的好乖孙连嘴都没张。
男人被老爷子使了个眼色。
方成衍这才肯端起桌上盛着红酒的高脚杯，他注视着宋知，伸出长臂来，在老爷子和方晟的面前，与宋知手里的白瓷茶杯轻轻相撞，发出一声清脆的撞击声。
“祝你早日恢复。”
他这一句话是夹杂了私货的。
方成衍真想知道，如果对方能够恢复记忆，想起那天上午他们暧昧的纠缠，现在又会是什么表情、又会说什么话。
宋知点头，静静喝茶，心里只觉得有股说不出的怪异。
“说完了？”老爷子干笑，“成衍这孩子。”
紧接着，老爷子扭过脸对宋知说：“你郑大爷那天受到惊吓，在家里连躺了好几天。出不了远门，不能来北京亲自探望你。”
“他叫我好好照看你，还问你什么时候回来。”
宋知微微皱起眉，显然是不记得这号人物。老爷子见他神情不对，马上反应了过来：“你看我这记性，忘了忘了。”
怕让他心里郁闷，方长云转移开话题，笑眯眯地问：“今年多大啦？有没有女朋友呀？”
老爷子这问题突兀极了，话题一被抛出，旁边坐着的几个女人便开始热闹起来：“我早就想问了，小伙子长得这么俊，肯定有不少女孩子追，多大啦？”
“二十五了。”
宋知老实回答。他平时没怕过什么，就是每次被长辈们七嘴八舌催婚的时候，会怂得像一只弱鸡。
“诶，那比成衍小四岁。”
“正好，兴许你们还能搭伴儿去相亲市场，找个合适的女孩相相亲。”
说话的是一个美貌的贵妇人。
她脸上的笑容十分娇艳，从她光洁的额头和完美的眉眼来看，依稀能看出几分方成衍的特征。
——想必是他的母亲。
但是，一起去相亲？
宋知和男人不约而同地向对方投去视线。
还是算了吧。
一顿饭吃的七七八八之时。
酒店外忽然响起了炮仗的声音——噼里啪啦的电子炮震天响，尽管饭厅处在高层，但依旧听得清楚。
宋知从落地窗向外望了一眼。
“什么情况？”陈柏宇用手扒着一只帝王蟹，也探头去看：“呦，这栋楼什么时候新挂上了牌儿？我天天都搁这儿过，怎么都没注意到过？”
“我看时间差不多了。”
身旁的方长云居然缓缓拉开椅子，站了起来。
方晟和方成衍紧随其后，两人一同出去了。女人们也停下用餐，用纸巾擦拭嘴唇后，拿起了手提包。
只有宋知和陈柏宇像是两个局外人，诧异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一头雾水。
这顿饭。
现在算是吃完了吗？
“小知，你吃饱了吗？”方长云问道。
宋知一时纳闷儿极了，回头看了眼陈柏宇，发现对方也是同样懵逼的神情，回应了一句：“饱了。”
“好，好。”老爷子笑得神神秘秘：“咱们先去楼下，待会儿再回来接着吃。”
宋知不懂这算是什么操作，怎么会有一家人请客，结果吃着吃着饭，突然半途停下，要客人下楼的？
陈柏宇也在心里念叨：还有这样的吗？他螃蟹才啃了一半呢。
一行人下了电梯。
宋知和陈柏宇选择跟在后边走。
俩人跟着方老爷子走到刚才放电子炮的小广场，并远远地站在搭建的临时舞台旁。
前面就是中央大道，两边的高级店铺鳞次栉比，这里堪称是北京最繁华的商业街。
陈柏宇满脸问号地打量了一圈周边的摆设，花篮、横幅，还有保安。除此之外，舞台周边还架起了几架摄像机，从机器上贴的台标来看，像是h区本地的新闻媒体，但数量并不多。前面还铺了红毯，看上去正式极了。
这是要做什么？
到场的人越来越多了。
他们大部分都是作西装革履打扮的职场精英，其中不乏陈柏宇认识的几个在机关单位的叔叔。然后，他疑惑地看着方长云走上前去，同一个刚下车的男人握手。
顿时更觉得稀罕了，嘴里念叨着：“什么场面啊，区委书记都亲自来了。”
陈柏宇越看越懵逼，他仔仔细细认了认这些人的脸，一一扫过，认识的仅有几个叔叔，分别是区委的、负责城建和工商部门的，又转而朝商业大楼新挂上的字瞧了一番。
——世纪地产。
几秒后，他忽然福至心灵，来了一句：“他们家，是干什么的？”
宋知已经在路边找了个石墩子坐下，他之前听大嫂说过：“好像是做房产生意的。”
陈柏宇眉毛拧得更加扭曲：“那，那个方成衍，他爸叫什么啊？”
宋知摇头说不知道。
陈柏宇忙掏出裤兜里的手机搜了搜——
方成衍，世纪地产集团总裁。
父亲方士弘。
陈柏宇亲爹是税务局长，在他们举办的纳税百强企业表彰晚会上，他曾见过这位纳税大款的车牌号……
模糊的记忆立刻串联起来了。
那天方成衍的奔驰车牌……正是那一辆换下来的。
“我操，”他对着手机，一连说了好几个我操。即使陈柏宇老早就发现方成衍家似乎财力不薄，但仍未料想到会达到这种恐怖的程度，他被震惊地几度说不出话来。
“怎么了？”
“感情你救的老爷子，是方士弘的亲爹？”
“那是谁？”宋知照旧不认识。
那是谁？
那是北京h区的首富！是全国最大的商业地产开发商！
“大户人家啊。”
“什么意思？”
陈柏宇真想一巴掌抽他脑袋上，但是小知的脑袋瓜还没好，他不能抽，打坏了他就得哭了。
“你说什么意思。”陈柏宇降低了几分声调。
他拍拍宋知的肩膀，叹了口气，平复一番心情，继而意味深长地说：“你他妈遇上贵人啦！”
喧哗的简易会场舞台上，有人走了上去。那人向各位来宾表示谢意后，宣称今天的剪彩仪式正式开始。
不远处，方成衍正站在一群成功人士中间，游刃有余地周旋。方家上下老小，都在人群里和熟人寒暄着。
老爷子站在台子边上，突然朝远处的宋知招手，示意他赶紧过来。
“宋先生，请您走着红毯上台吧。”旁边一个女秘书专程过来提醒，并笑盈盈地向他做出请的姿势。
宋知坐在石墩子上，疑惑不已。
台上一众人等也都看向这个年轻人，连照相机也都齐刷刷地对准了他。
正当宋知倍感压力之时，一个高大的身影忽然站在了他身边。
抬头看去。
男人身材挺拔高颀，西装一丝不苟，身后的红毯和商业仪式与他的气质相得益彰，让宋知觉得——这人似乎就是为这里而生的。
方成衍看着宋知，说道：“媒体们在拍照，先一起走吧。”
宋知并不是喜欢出风头的人，他一向对摄像头没什么好感，但此刻被这一番迷惑的操作搞懵了，他一头雾水地由男人领着，两人迈上红毯，走到老爷子跟前。
“来，小知，来这边儿。”
老爷子高高兴兴地给他闪身让道，旁边的成功人士们也为他腾出一个大大的空位。
还是正中间的位置。
随后，老爷子让两边的礼仪小姐牵直了缀着一颗大花球的红绸缎。
“由你来剪。”
此话一出，宋知睁大了眼睛。
周边媒体记者照相机咔咔一阵乱响。
一把约莫有两三斤重的金色大剪刀就被塞到了他的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