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老师
陈初南说完就自顾自地下楼了,两个人站在栏杆正下方,恰好挡住了他的视线,他无知无觉,踩着轻快的脚步愉悦地一步一步下了台阶。
……
眼神在挡板被撤去,触及穿着一身黑色外套的唐时的时候瞬间愣住了。
陈初南:???
不确定,再看看。
他皱着眉抬手揉了揉眼睛。
唐时还在。
睁大眼睛,不可思议。
陈初南狠狠掐了自己胳膊一下,力道之大,让他痛的眼泪都给逼出来了。
唐时还在。
唐时还在……
他为什么还在!
???
目光从唐时移到看着他一脸惊讶的吴叔,淡薄的眼尾弯出圆润的弧度,衬得少年稚气未脱。
“吴叔,他怎么在这!”
陈不高兴初南几乎是瞪大眼睛喊出来的,红润的嘴唇微张配上粉红的脸庞,起床气未散去的他终于不再像平常那般刻意摆出凶狠的表情,恃宠而骄的小少爷软绵绵撒娇。
此刻的陈初南才是最真实,最原始,最不设防的。
唐时清楚意识到这一点,连看他的眼神都不自觉软了下来。
“来给你补习。”
他替吴叔回答了小少爷的问题。
每次在外人面前冷淡至极,唯独到了陈初南这儿,看到他时,心中就像是被少年点燃一场漫天的烟火,在这喧嚣的人间里他独爱这一场华彩绚烂的烟花。
热烈的感情仿佛从未生根发芽,但却在心底悄然滋生,最终无可压制,澎湃宣泄而出。
他看少年的眼神从来都是不曾掩饰的渴望与热烈。
“我是你的家教老师,又见面了,陈同学。”
……
陈初南难以置信,他指着唐时对吴叔支支吾吾道“不是,叔他他他他他……”
?
吴叔问号脸,顺着他的话接下去。
“你们不是同学吗?小唐说你知道他来给你补习。”
屁个知道。
连吴叔都被他算计了……
陈初南狠狠瞪着唐时,凶巴巴板着脸不愿意理他。须臾片刻后,迅速走近把吴叔拉到自己背后,怒视唐时。
“骗子。”
他毫不留情面。
“?”
“阿南,不是你同学吗?”
吴叔在一旁适时发出疑问,眼睛往他脖间撇,在看到他的模样后,手立即拽着陈初南的衣领,将他滑落到肩头的睡衣往上提,遮住了莹白的肌肤。
一把年纪的吴叔苦口婆心又一次次劝导小少爷“祖宗啊,下次能不能把衣服穿好再下来,又不是夏天,感冒了怎么办啊……”
陈初南:……
知道您担心我,在敌人面前能不能留个面子……
他胡乱点头,其实压根没听进去。侧过头小声在吴叔耳边询问“这就是我妈给我找的什么首都的老师?”
“对啊。”
陈初南得到回答,有些无语“不是……”
他用余光悄悄看唐时,才转变语气难以置信说“你们还雇童工啊?”
……
“他还没成年吧,这事能干?”
“吴叔,咋们家祖上三代清明,可不能毁在我爸这一代啊,乱用未成年是违法的!”
……吴叔窝火,把之前的气也一起算上了,一个板栗砸的陈初南眼眶湿润,陈初南遭了痛,抬起头用眼神无声控诉吴叔。
责怪道“您打我干嘛?”
“我打你?”
吴叔唉声叹气。
“你小子怎么说话的,你这话要是给你爸听到的,信不信又是一顿吵?人家小唐在刚应聘时就说了已经成年了。再说,你和人家不是同学?说话怎么一点分寸都没!”
陈初南:……
“我……”
“打住!”吴叔抢在他之前开口。
“陈初南同学,我必须得再提醒你一遍,家教老师是你母亲给你安排的,你妈妈的脾气你也清楚,这次把人家吓跑了,你就等着永远和你房里的那些标本说再见了。”
陈初南刚张开的嘴蓦地闭上。一双清澈的眼睛看得吴叔心里一软。
这是小少爷惯会使的招数,吴叔狠下心,咬着牙对他下了狠话。
“总之,这次你是使千方百计,还是得补习。”
……
“可以换老师吗?”陈小少爷轻声问道。
颤动的睫毛昭示他此刻不安的内心,斜视站在后方阴魂不散的某人,嘴唇紧紧抿着。
“我不想要他。”
……
听到这话,唐时阴测测地看了他一眼,眼中明明倒映着他的身影,却又双眼淡薄,冷血无情。
不想要他?
那想要谁?
只是一句抱怨似的嘟囔,唐时脸上的表情算不上好看,冰渣子的话几乎是没有多想就脱口而出。
“你没得选。”
目的指向背对他的少年,或许他心中就是有些不同于常人的恶趣味,陈初南冷脸的模样看的他憋屈,只有在现下,少年气鼓鼓的样子像极了被惹恼的小动物,可爱又生动,古井无波的心不受控制地跳动,带着无法察觉的心动狂风一般席卷全身。
他想,可能真的是被人下毒了。
要不然此刻他的心为何会如此不堪忍受,被一个眼神刺到剧痛难忍。
“我凭什么没得选!”
陈初南回首大怒,他方寸已乱,唐时的话仿佛就像每个夜晚,陈笠对他的每句逼迫,深深要把自己跳进深渊才肯罢休。
他怒目而视,“你算什么?你有什么资格说这话!”
“阿南!”
色厉内荏的神情落在吴叔眼里就成了小孩子过家家一样的无理取闹,他音量提高警惕陈初南,和蔼的男人周身气氛骤变。
“不许这么没大没小的!”
被男人无端教训,陈初南嘲讽笑了笑,忍住心下阵阵翻涌的酸涩。
他破罐子破摔,猛地转身挥开吴叔放在肩上的手,声音幽冷“谁爱学谁学,老子就不学。”
之后冷冷地瞪了唐时一眼,一言不发上楼,背影决绝,似乎是不想给二人一点讨价还价的余地。
两个人就站在原地看着陈初南上楼,吴叔目光如炬盯着他的背影像是要看出一个缺口出来,沧桑的男人等到完全看不到他的身影了,才如释重负地吐出一口浊气。
对唐时缓缓点头。
他开口,嗓音却哑得厉害。
“让你看笑话了,浑小子一向这个脾气。”
唐时摆头,郑重地提醒他这不止是一人的错误“是……是我说话重了。”
“我不该对他说狠话的,本来我也没有强制他必须补习的理由,是我逾越了。”
一个逼迫着他选择的十恶不赦的罪人。
唐时唇瓣紧紧抿起,眉眼像簇了霜雪般清冷淡薄,暗沉的瞳孔里闪烁着淡淡的愧疚和自责。口袋里的小纸条被掌心的汗微微浸湿,他攥紧纸条,好似握紧一件无比重要的东西。
他想,得把人哄好。
现在,立刻,马上。
不过只是须臾之间,吴叔甚至连自责的情绪都没散尽,眼前的唐时蓦地转身,拔腿冲向二楼,黑色外套被奔跑的风吹起,向后展开宛若翱翔的雄鹰。
唐时腿长,心里又着急,不一会儿就到了陈初南的房间门口。
卡在喉咙里的话翻来覆去,改了好几个版本还是没有说出口。
一向冷淡自持的他就像被架在火刑架上烤着一般煎熬,手指停在门把手上又迟迟不肯按下。
这种感觉烧的他无力又狼狈,高傲的国王放下一身防备,倚着木门厌倦疲惫,渴望能用可怜的姿态换取骑士的一眼青睐和心疼。
可骑士将自己深锁在门里,深深隔绝这一切,他的心意白费了,又显得自欺欺人。
唐时垂下头,轻声问候。
是国王下定决心作为道歉的开场白。
“对不起。”
他说“对不起,陈初南。”
“我不应该强迫你去补习,更不应该说出刚才的那句话,你的选择从来就不受任何人约束的,我为我很自私的说出那句话而向你道歉。”
“对不起。”
“你不要生气,我……我不太会说话,如果你生气了,你就打我一顿出气,这次我不会还手……以后也不会了。”
“原谅我……好不好?”
那是不善言辞的唐时能在脑海中搜刮出为数不多的几句话了。说完之后,敏锐察觉到了还是一片沉默,就好像刚才演了一场独角戏,而自己是站在舞台中央的小丑一样。
”不愿意吗?”
”不愿意也没关系。”
“我……”
“咔嚓!”
门一下被人从里面打开了,外头的阳光没了阻拦,肆无忌惮地照在少年身上,将他深黑的发丝都染的朦胧至极。陈初南抱着双臂靠在门上,眼神上下打量落魄的唐时。
“你再把刚才的话说一遍。”
小少爷一向矜贵,说话的气势三分不饶人,抬着下巴命令唐时的时候能看到分明的下颚和小巧的喉结,收敛的眼皮轻薄上挑,浑身透出不好惹的感觉。
清冷通透的声音带着没睡醒的嘶哑,闷声吩咐唐时。
“哪句话?”
唐时沙哑道。
“是不该逼你,还是我任你打骂?”
他说一句,便就向前一步。
“是我的那句道歉,还是你愿不愿意原谅我?”
说着,已经走到了他的面前。
陈初南没忍住后退,猝不及防靠在门上。
温热的呼吸几乎是触手可及,他脸上流露出一丝慌张,于是伸手推唐时。
“你……说话好好说,靠那么近干嘛!”
没人回答他。
忽然,肩上一重。
肩膀因中心转变而下移,唐时的头不安稳在他锁骨处蹭着,说出的话委屈巴巴,沙哑不已的声音在耳后边响起。
“原谅我。”
“求你。”
初秋的睡衣还是薄款的,他胸前的几颗纽扣轮廓不经意摩挲到陈初南的手臂,白皙的皮肤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小少爷被禁锢在温暖的怀抱中。唐时的手只是虚虚搭在腰间,轻轻一打就可以挥开。
幸好二楼只有他们二人,吴叔后来也没再上楼了,清风吹拂过窗帘,两个少年身体相依,纯白的床单垂在毛毯上杂乱被人揉成一团。光脚的陈初南被炙热的身躯抱着,渐渐忽略了麻木寒冷的感觉。
他不自在地推了唐时一把,果然一碰就分开了。
唐时压根没用劲,连将头放在他肩膀上的力道都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睫毛掀起,泪痣点缀其间
“你怎么还是喜欢说话动手动脚的……”
明明是谴责,反而更像埋怨,声音很小,自言自语不知道是说给谁听的。
“那我不碰你了。”
“你别讨厌我。”
原来一些说不出口的话,在遇到特定人的时候就恨不得当成口头禅,天天挂在嘴边。
唐时低头凝视陈初南发红的脸,瞳孔收缩,好似只能容得下他一人。
“你原谅我了吗?”
陈初南:……
他昂首,怒气冲冲道:
“没有!”
“我永远不原谅你!”
陈小少爷的声音陡然升高,他看着失落的唐时,恶趣味涌上心头。
“不过~”
少年嘴角溢出一抹微笑,露出两颗乖巧调皮的虎牙,脸畔出的小梨涡浅笑安然。
“作为惩罚!”
“允许你给我补习!”
国王愣住了,清隽的脸庞透出茫然,面对得逞的骑士绚烂的笑容,恍惚间觉得时间又开始倒流,回到了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于是国王卸下伪装,疲惫地深叹了口气。
他目光专注盯着陈初南,语气缠绵缱绻。
他说。
“你这哪是惩罚?”
“明明是万中无一的奖励。”
……
一颗小石子投入湖底,激起一阵涟漪,低哑醇厚的嗓音带着无穷的诱惑,陈初南仿佛听见万物复苏的声音。
他不自觉覆上心口。
原来这生机勃勃,正在不断沸腾的——是自己的心跳声。
门又被人“砰”地一声关了起来,陈初南抵在门上,感受手掌下那颗心剧烈的跳动,像是眼盲多年的人忽然看到了世界的美,无法抑制住的情绪快要宣泄而出。
他其实也瞒了唐时一些事。
陈初南仰着头大口喘息,几滴薄汗从鬓边流下。
指尖攥紧衣角,漫无目的地想着。
陈家家风严,陈父陈母老来得子,生出了陈初南。从小就想把他往经商这条路上引,可惜了两口子的良苦用心,陈初南打小就是个犟脾气,不会主动诉说委屈,也不会像其他小朋友一样遇事找父母。
就连小时候摔得最狠的一次都是自己一个人咬着牙走去医院的。
他从没有被人真心实意,拉下面子哄过。
但……好像又变得不一样了。
被人在意的感觉并不差,唐时放下面子轻声和他道歉的时候,心里一直缺着的某一块突然被填满了。
很涨又很酸涩。
陈初南几步趴在床上,将头深深埋在枕头里,耳垂红得快要滴血。
他是在被人在意着吗?
被一个……不过见了几次面的人。
陈初南不明白,心里的充实感已经大于一切。
但这就足够了。
心跳不会骗他。
这就是被在意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