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绑架案破
马当山之巅,烟雾缭绕。
有一雅室在其中,乃是“时润藤影”四君子所幻化。雅室之中,有“素华”数盆,乃是之前的访客王勃所命名之兰花。
驭影带着侍墨,比其他君子都要早到,他先让侍墨开窗通风,略做打扫,才用法术引了一张古琴过来,让古琴自鸣成音。
与时先到,看见驭影十指尚未拆去的白色纱布,关切道:“可好些了?”
“多谢二皇子关心。”驭影浅笑道,“只是苦了侍墨日夜照顾,臣一切都好。”
侍墨向与时道:“主子还瞒着,伤及筋骨,刺痛厉害着呢,主子一点都不好。”
“没找医官瞧过?”与时问,“还是医官不愿瞧?”
驭影摇头不答,只道:“等过些时日吧,君臣关系的磨合总要熬些日子,我不怪医官。”
与时坚持道:“今日我叫雪黛司药到这帮你瞧瞧,雪黛懂怎么治这类伤痛。”
驭影起身言谢,然后道:
“不便用手的这段日子里,臣想了许多。凡人们讲安身立命,无非就是求一住处、求一境界,换我们妖魔,不过是比凡人们多了那么一层‘自救自生’罢了。”
从自鸣的琴音之中,与时能够体会驭影的心境,道:
“驭影你是懂生死、有禅心的魔君,所以你忍得了当下的苦楚。只是不要太苦了自己,你的难处并非人人晓得。”
驭影道:“臣有听闻,沧润妖君自团影落月楼出来后,已经替自己、替妖尊、替整个妖界对事件做出了一个好收场,天帝没有说什么,像是默认不再追究王勃之事,也不打算干涉妖界内政了;至于魔皇这边,他的性子臣多少了解,他与妖尊亦敌亦友,彼此都罚了臣子,算是平局,平局就表示他对‘罚’的后续他只会‘看’而不会‘管’。”
与时轻轻问:“驭影,你觉得沧润做的可对?”
“臣认为沧润妖君做的对。”驭影坦诚道,“二皇子你说一件事为什么一定要有一个‘收场’呢?不仅仅在于用来向大家证明一切都已经过去了,更是在于认清自己的份量,只有份量重的臣子才能做的了这些,心同君主。”
与时不解道:“那驭影你既然看明白了这些,为什么不为自己也做个‘收场’呢?”
“不是臣不想,而是臣有苦衷。”驭影道,“铜钱迷阵作为魔界三大酷刑之一,暗含一外人不知道的‘杀魔咒’,入阵者必中此咒,需要出阵之后两个月方能自动破解。‘杀魔咒’曰:侥幸出阵者,若向谁人言及阵中事、道出阵中苦,又若怀有善后之心、辩解之意、收场之举,必魂飞魄散而死!”
侍墨伤心道:
“现在距离主子出阵还不到两个月,所以主子还处在身受‘杀魔咒’之苦当中——什么都说不得、道不得,谈何去为事件做个收场?可怜主子有心无力,别人却以为主子不懂事理,活该伤成这样。”
沧润驻足雅室门外,听见了驭影和侍墨的话。
与时知道这些缘由之后,不由得叹道:
“没想到‘杀魔咒’如此厉害,难怪驭影你有诸多难言之隐,包括与姒皇长姐在内,她也对这些一无所知,以至于跟父亲伤了和气。”
驭影愧疚道:
“都是臣不好,害与姒听信了周遭谣言——当真是拿臣跟沧润妖君做了对比,替臣不甘,因此顶撞了妖尊,陷入父女关系僵局。”
“与姒皇长姐那边交给我,我会好好跟她说。”与时又告诉驭影,“妖界端阳节家宴过后,我曾问沧润,皇长姐对你态度如此,你觉得驭影魔君会对你如何?他对我说,臣相信,驭影魔君绝对不会害臣。”
侍墨道:“主子也说过,好在沧润妖君心胸宽广,不信那些谣言,不猜忌我。”
沧润做出自己是刚到的样子,敲门进去。
“驭影,那日百酒魔君来找我商量酿酒所需的粮食之事,我听他说你伤了十指,一直未愈,所以我去找雪黛要了一些专门治疗指内筋骨的药酒,你让侍墨为你早晚各擦一次,连续十天不可中断,才能见效。”
说完,沧润就将药酒罐子交给了侍墨。
“沧润妖君有心了!”侍墨道,“我和主子一并多谢您。”
“沧润,你才是。”驭影诚挚道,“好好调养身子,把体内的寒湿气逼出来。”
沧润道:“近日我有在喝‘四神汤’,那汤药对祛湿管用。”
紫藤带了些好吃的过来,他将三层食盒交给侍墨,让侍墨去分份装盘。
与时指着紫藤的模样,对其他两位君子道:“你俩看看,紫藤都忘记改凡间装束,就来了。”
紫藤不在意,道:“这里又不会有凡人来,怕什么?”
与时问他:“万一有呢?”
紫藤开玩笑道:“万一有的话,那就请三位隐身吧,我跟侍墨正好凑一对主仆。”
驭影笑道:“那我可不让了。”
另一边,蜀州县令府邸。
“白瓷肌”的案子破了,郇思远便开始将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了“戏班孩童绑架案”上面。
奉上茶,管家多嘴了一句:“老爷,都过去这么多天了,不见的那孩童还能活。”
郇思远皱眉对管家“啧”了一声,那意思是:怎么说话的呢?
“不管那孩童是死是活,本官也要把这件事的幕后主谋揪出来,不管他是江湖中人还是民间恶贼,一旦犯了法,本官就要治他的罪,否则本官如何安民愤?如何叫百姓们放心过团圆佳节?”
“小的明白老爷的意思。”管家道,“好在风光玉赞府和杜昀贺少府都是您的得力助手,找出幕后主谋是迟早的事。”
郇思远问:“那他俩现在查的如何了?”
管家道:“杜少府已经去再找戏班班主问详细了,风赞府也叫自己识得的江湖探子出动了,说是一有消息就会来报。”
“蜀州失踪了一个孩童本非是什么大事,但时值朝廷权力交替之秋,地方官吏一个不留神就容易丢了乌纱,所以这案子大意不得。”
“幸亏老爷英明,未将开发‘自在飞花山’的折子递交朝廷,否则火事一出,还不得吃不了兜着走?将山火的原因归于秋高物燥,凭谁也捏不一个不服的理由来,老爷才能安稳为官至今啊!”
“既是天意起火,那朝廷就治不了本官失职之过。”郇思远转而得意道,“要不是有我这个县令在,其他蜀州的大小官吏能够平安无事?”
“老爷说的极是!”管家奉承道,“有您坐镇蜀州,是那些大小官吏的福气!”
“本官听说蜀州官舍多腾出了一个房间,里面新住进了一位白鹭姑娘。”郇思远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白鹭姑娘的底细你可都查过了?”
“回老爷话,白鹭姑娘的深山小屋被大火烧了,所以才请求来蜀州官舍暂住。风赞府可怜她,便收留了她。至于她的底细,小的不知。”
“你怎么能不知道呢?”郇思远不满道,“她一个姑娘家,跟众男官吏同住一处,岂非伤了蜀州的民风教化?”
“小的只听说她管紫藤公子叫‘主子’,自称以前是在紫藤公子府上司花的。”
“本官就没听见过紫藤的出身和住处,包括与时,也一样!”
管家小心道:“老爷,有些人的底细,不查比查了好。”
郇思远问:“你为何这么说?”
管家道:“小的以为,第一,他俩以及杜少府,都跟沧润妖孽交往密切,难免蹊跷。一旦深究他俩底细,也免不了要一并调查杜少府,好歹杜少府也是朝廷派到蜀州来做官的,咱们轻易查不得他;第二,万一他俩是皇亲国戚,咱们也得罪不起不是?”
皇亲国戚?
郇思远抽了一下嘴角。
与时看着倒是有些像,至于紫藤,就是个倜傥公子罢了。
忽然,有个下人急速来报:
“老爷,蜀州官舍的花园里忽然开出了一片大美的白鹭花,那边说……说那些花儿是随白鹭姑娘而来。白鹭姑娘则说自己不知缘由,只是被花儿眷恋上了,所以才惹来了这番花开满园的美丽景致。”
郇思远哑口无言,管家只好先替老爷发话:
“此事老爷已经知道了,老爷的意思是:叫你们继续留意白鹭姑娘的动静,一旦有不对劲、常理说不通的地方,立刻来报!”
山顶雅室之内,“时润藤影”四君子刚刚用完午膳。
听完紫藤对“戏班孩童绑架案”的描述,驭影道:
“我至始至终都不觉得那孩童惹过什么事、或者得罪过什么人,也许犯人的目标不在于这个孩童,而是另有所图。”
与时问:“另有所图?对戏班子?戏班班主?”
驭影从未亲临过案件现场,也从未跟案件相关者接触过,所以他只是从很客观的角度分析道:
“臣以为,孩童去北门城楼找粥喝,只是他自己本能地想去,与案件无关;孩童向戏班班主说了郝道人的无耻行为,只是出于小孩子的正义感,也与案件无关。真正有关的,应该是案件的主谋通过绑架孩童,想要得到什么。”
与时侧头想了一会儿,道:
“主谋若是为钱,那么至今敲诈未果,他应该早就对那孩童撕票了;主谋若是为仇,那么至今戏班仍在正常表演,他应该对仇家的营生有所暗算破坏才是;主谋若是为私,那么至今不见戏班声誉有损,他应该对戏班造谣生事让戏班在蜀州呆不下去才解气……这么看来,主谋的目的确实值得推敲。”
驭影道:“虽然凡人的作案动机和心态难猜,但是臣大胆一想:会不会是戏班班主或者戏班子本身让主谋嫉妒了?”
与时问:“他们在蜀州赚了很多钱的缘故吗?”
紫藤像是想起了什么,匆匆对另外三位君子道:
“我告诉你们,那个戏班子换住所了。那天我去‘芙蓉锦官楼’磨牙,听小二王五说,戏班子一伙人就包住在他们客栈呢。‘芙蓉锦官楼’的住宿费和饮食费本来就不低,若菲有钱,他们怎么选开销如此厉害的地方住?”
驭影的小魔侍问道:“请恕侍墨不懂,紫藤妖君,你说的‘磨牙’是指?”
“吃饭。”紫藤笑了笑,露出一口整齐洁白的好牙,“妖对凡间的食物只能用牙齿感知,所以我称之为:磨牙。”
驭影推测道:
“如紫藤所说,正因那个戏班子住在高级客栈,加上平日里捧他们场子的蜀州百姓也多,所以他们说不定就惹同行眼红了。同行因此而诈称是‘江湖中人’,绑架孩童,向戏班班主索要大笔银子来赎,也是说的通的。”
“这样一来,蜀州所有的戏班子都有嫌疑了。”
想到搜查是项大工程,与时无奈道。
“同行相杀往往手段用尽,人类真可怕!为了打压同行,连小孩子都绑。”
紫藤觉得,自己再次见识到了人类的阴暗面。
“绑架对手栽培的学艺孩童,比直接诽谤对手名誉可高明多了呀!”与时了然道,“前者是乱心智,后者是乱性情,我现在倒是明白为什么戏班班主说,县令大人要是不帮忙查探此案,自己就赖在县令府邸门口不走了,原来他的心境早乱了。”
与时问:“沧润你呢?你怎么想的?”
“可能臣想的有点远,比如说:在维持戏班经营的低谷期时,戏班班主瞒着全体成员,向见不得光的帮派的头目借了一笔债,利子的设定是很不公正的那种黑心帮派。原本帮派头目以为戏班班主还不清债务,自己可以将戏班收入囊中,以此来让他抵债。结果,却发生了逆转,戏班班主还清了债,在蜀州发展的也好,这下子帮派头目就不乐意了,他会想——奇迹怎么能出现在那个班主身上呢?就算那家伙不欠债了,本帮主也不能原谅他,先绑架了他手下的卖艺孩童来再说。”
“沧润,我好像在听你讲故事。”紫藤觉得有趣,“不过,你说的没准有可能,就是这样一来,犯人的作案动机也太奇怪了。”
沧润不好意思地一笑,自己确实是扯远了,不可能是那样的。
“犯人嘛。”紫藤脸上挂着求知欲般的好奇表情,道:“作案动机只有我们妖想不到,而没有他们设定不出来的。”
侍墨笑道:“两位妖君真是有趣,保不准凡间真有如此奇葩的主谋。”
紫藤问大家:“只要找到孩童的所在地,那主谋的真实身份和真实动机不就好判断了?”
与时道:“找的到的话当然好,只是有些难。”
“二皇子忘了?”驭影道,“臣是能够感知到人类的所在地的。”
听到驭影这么说,与时的双眸闪出了一道光,就跟看到了希望一样。
——没错,驭影有那样的本事,可以拜托他。
与时向驭影投去了“请帮忙”的眼神。
驭影朝与时一点头,问道:“二皇子可有跟那孩童相关的物件?”
“物件?我没有。”与时摇摇头,却没有放弃,转而问,“倒是我的左胸口有那孩童的沙包打伤过的浅痛知觉,那种知觉管用吗?”
驭影简单清晰地应道:“不管用。”
与时明白了,道:“想来也是,肯定不管用。”
紫藤从袖中拿出一张纸,问驭影:“犯人写的《敲诈书》算吗?”
驭影肯定道:“算,而且是跟那孩童密切相关的东西。”
紫藤道:“杜少府把这张纸压在陋室书桌上,他感觉没什么用,就没叫戏班班主去冒险送银子。于是,我就将张纸拿走了。”
驭影坐正,道:“紫藤,你把那张纸摊平放桌上,我来感知。”
紫藤照做了,把纸放好,坐在驭影对面。
驭影闭上了眼睛,神情平静如水,只是用自己的心在推敲纸张上的文字,感知那些文字是出自谁之手,以及这张纸都辗转经历过哪些人的手。
过了一会儿,驭影有所发现,他把那些人和那些线索都串了起来,浮现在脑海中的,是一座看似与世无争的寺庙。
在寺庙的食堂深处,有一个柴房,戏班的学艺孩童就是被困在了那里。再往深处感看,那孩童倒是一切安好,没有任何受过委屈的迹象。
驭影收神睁眼,有把握地对大家道:
“那学艺孩童,此刻在妙运寺食堂里侧的四方柴房之中。”
——这怎么可能呢?僧人们怎么会跟这起绑架案有关?
——何况运来已经伏法逝去,妙运寺怎会还有心术不正之徒?
紫藤愣了愣,再次向魔君确认:
“驭影,你不会是感知错了吧?”
驭影没有质疑或推翻自己的结论,只对紫藤道:
“不,我对自己的功力是自信的,哪怕我的手指还动不了。”
“那学艺孩童怎么会在佛门之地呢?不会是里面混进了江湖中人吧?”紫藤的神情迷惑不解,“糟糕,这案子的线又乱了。”
“这我就不知了。”驭影给出了最实际的建议,“紫藤,你和二皇子去那里找找吧!”
紫藤再一次来到了妙运寺,跟与时一起。
他俩都是隐身,穿过正殿,绕过香堂,便可以看一座简朴宽敞的建筑,上面写着“妙缘斋饭堂”五个大字,这就是寺内的食堂,错不了了。
紫藤和与时一块穿门而入,从张张四方餐桌的夹道中径直向最深处的柴房走去。他俩停在柴房门前,相互一点头,才穿墙而入。
眼前的一切,让紫藤十分惊讶——
那学艺孩童正在炕上酣睡,看上去,床铺竟也像是有人打理和铺设过的。
柴房之内,有一简陋的大木桩,上置茶壶茶杯;靠窗位置,有一副干净的碗筷和餐盘,上留一滴水珠,好似有谁清洗过;再看向脚下的地板,却也是爽朗不脏,不带分毫枯枝残屑、不带任何漆墨炭灰。
“这该叫软禁,而不是绑架吧?”
紫藤问与时。
“我搞不懂人类。”与时摇了摇头,“所以照我看,我们还是尽早把消息提供给杜昀贺,让杜昀贺去查去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