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你懂我心
从瑞央宫出来，与岚去往仙界的“摘星阁”与天帝之女八公主相见。
“我们妖，没有姓氏，只有名字。”与岚将目光从漫天繁星的星光中收回，看向八公主，“要说我对自己什么最满意的话，大概就是名字了。”
他问她：“八公主，你叫什么名字？”
“伟瑜。‘伟’是伟大的伟，‘瑜’是瑕不掩瑜的瑜。”
八公主轻笑，手中的观星镜被她正面向下，倒扣在窗台上，“算是……父皇对自己功绩的留痕与满足吧？”
与岚刺激道：“瑜，美玉，你这名字过沧润倒是挺般配。今早，我父亲还夸沧润‘完璧无瑕’呢。”
八公主不讨厌与岚似笑非笑的脸，道：
“我还以为，你要讥讽我说，八公主的性格跟这个名字不匹配，所以就厚着脸皮要嫁给配的上自己的名字的沧润妖君做妻子，沧润妖君温润如玉，就是：映瑜。”
与岚笑道：“所以我不想叫你的名字，只管拿‘八公主’称呼你，左右不会出差错，也不会影响彼此心情。”
八公主右手朝星空一指，将一束星光引入“摘星阁”内，落到了自己和与岚之间。
她道：“父皇和母后叫我‘皇儿’，其他人叫我‘公主’，你跟沧润一样，叫我‘八公主’。”
与岚像是玩水一般用手轻搅自己跟八公主之间的“星光之河”，脸上的表情没有什么杂念。
八公主自嘲道：“沧润管自己喜欢的女狐狸精直接叫名字：雪黛。这算什么？他是想让她‘代替’自己过冬，还是想让她‘代替’自己赏雪踏雪？沧润不是一到冬天就没了身影吗？还跟名字里带‘雪’字的女子相爱，显摆给三界看到，真叫我不耻！”
与岚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道：“我跟你不同，我觉得他可怜。”
八公主想了想，道：“听你这么说，姑且有一点吧。冬天不是我喜欢的季节，但我也不想他给我添麻烦，比如说，我得到他之后，就要在冬天照顾他之类的。”
与岚浅笑，道：“原来你不喜欢照顾别人啊？”
八公主摇头，“不是，我只是不喜欢照顾像沧润那样的‘观赏妖’，就跟照顾的好是应该，万一他有什么好歹，三界的目光都会向他的‘妻子’讨伐过来一样。”
与岚往“星光之河”之上变出了许多萤火虫，他看着那些身体会发光的小东西飞来飞去，对八公主道：
“你想多了，沧润最不愿给跟自己相关的人添麻烦，何况是自己的‘妻子’？真有什么好歹，他也会自己小心翼翼地掩饰，不被别人看出来。”
八公主双手往“星光之河”上面一合拢，捕捉到了三只萤火虫，她隔着自己的手指缝往里面细看，然后抬头笑了。
“那现在呢？沧润在哪儿？父皇气冲冲地往你们妖界去，又气冲冲地回我们天界来了。”
与岚道：“你问我？问错对象了吧。”
八公主道：“你不告诉我，我也无所谓，不过是再看一场‘乱臣祸水怎么影响三界时局’罢了。”
——我确实不知道，哪怕我的“好弟弟”与时，至今仍旧扑腾在海底、苦苦寻找自己的谋臣。
与岚客观道：
“我觉得天帝不该生气，硬说沧润是背负了‘五大罪状’的乱臣祸水，诛杀他，是为了替妖尊‘清君侧’的话，天帝倒的确是冤枉了他。沧润不过是一株‘开对了年岁，却长错土壤’的君子兰而已——高洁可赏、惹人爱恨。”
“要怪，八公主，你就让你父皇怪自己手下的两位神君无能去吧！南海神君，在自己掌管的海域，连我界的臣子都找不到，只会把借助你父皇的力量保全自己，那种神君，诛杀掉也罢。”
八公主对与岚笑道：“未来你要是成了妖界的新尊王，这样干脆利落的处事方式，真叫人后怕。”
与岚一念咒语，将“星光之河”上面的萤火虫统统吹散，道：
“南海神君是该死，不过他得死的更有价值一点！”
八公主笑的温柔，如同是专门笑给自己喜欢的妖看的一样，道：
“好呀。与岚，既然你觉得我父皇糊涂，那我就等着看，看你怎么让南海神君死的‘有价值’。”
抛开上面的话题不谈，八公主突然问他：“与岚，你觉得妖界当中，谁的名字最好听？”
与岚没怎么斟酌多想，直接就道：“璃序。琉璃的‘璃’，时序的‘序’。”
八公主问：“你对她的名字有感觉，难道是曾经喜欢过她？”
与岚严肃道：“八公主，我说过，我不会喜欢上任何一个女子，包括璃序，也包括你。”
八公主又问：“你不是跟我说过你喜欢花吗？璃序命司似乎是一朵冷艳的曼珠沙华。”
与岚道：“我只喜欢两种花：三界中的含笑，凡间里的荷花。”
八公主静静看着他，眼前的妖尊大皇子，也许真的已经完全割舍感情了吧？他不是不需要感情，而是自主回避了感情，就像他说过的：
“至于我的婚事，尊王和母后连操心都谈不上，我自己又何必又想法呢？别的妖别的仙为了忘情断念，要么什么丹药都敢吞下去，要么相信几生几世的轮回。我倒好，不困于情，亦不需要情。”
八公主向前半倾着上半身，认真看着自己眼前的妖尊大皇子，道：
“与岚，比起你这种割爱的妖，我更愿做夺爱的仙。”
与岚的表情风轻云淡，他应道：
“不错，是你一贯蛮横无理的风格，八公主。”
“摘星阁”这个地方，虽然名字好听，但是却几乎没什么仙子仙女前来。
如果要追溯缘由，无非是曾经有一个仙女跟一个妖君相恋，却落得了双双殉情的结局。
那对痴情男女的死去之地，便是这个“摘星阁”；那对痴情男女的死去方式，便是在“摘星阁”阁内关紧了门窗，燃烧煤炭，紧紧相拥。
有传言说，仙女和妖君的“缚灵”还未散去，每当月圆之夜前后，便会在“摘星阁”之中徘徊，对闯入者诉说段段前尘往事。
八公主却是不怕的。
见面之前，她问与岚乐不乐意去“摘星阁”，得到的回复是：
“我没什么好怕好介意的。我只当仙女和妖君双双殉情感人至深，他俩‘缚灵’在阁中，便可长长久久，不再为天条和妖戒所累，何尝不是最佳选择？比起凡人们称颂的几生几世情缘，我却佩服仙女和妖君的果决，一世相殉，永世相缚。”
今夜，直至天明，八公主和与岚就是在“摘星阁”当中，伴着阁外的一轮圆月，和阁内的“仙女妖君相缚之灵”一起度过的。
“呐，八公主。”与岚问她，“你说，一个母亲，每天的午膳和晚膳，都为不知道来不来陪自己一块用膳的养子多设一副碗筷，和准备他爱吃的素菜，是该的吗？”
八公主轻道：“对，该的。”
——八公主，你是这么想的？跟别人也没区别嘛。
与岚正想笑，却听见了八公主的下一句话。
她说：“但，如果那位母亲伤害到亲生儿子的心情，就是不该。”
“那你觉得……亲生儿子受伤的心情？是怎么样的？”
与岚眼中忽闪柔情，饶有兴致地问她。
“明明是自己的母亲，她却只会对养子好，把爱倾注在养子身上，把希望寄托在养子身上，甚至……把‘母子关系’也捆绑在养子身上。那样的母亲，是不合格的。”
“八公主，你跟我说‘那样的母亲，是不合格的’。”
与岚在八公主面前露出了一个发自真心的笑容。
“八公主，你知道吗？”与岚温情脉脉地看着她，深深道：“第一次，有人对我说，那样的母亲，是不合格的。”
从来，别人都认为母爱是无私的，就算是有所偏颇，也是“不懂事的孩儿”的嫉妒之心所致，这个世道之上，根本不存在‘母亲更爱哪个孩子多一点’的说法。
她们都说，妖后亦蕊的“母仪风范”，是三界最好的典范：她对夫君，对狐族的子女，个个很好。
她们都说，妖后亦蕊是三界当中最好的母亲，说她养育和对待儿子们的做法，都是对的，都是该的，是完完全全值得三界后宫的嫔妃们借鉴和效仿的。
“八公主，你对我说那样的母亲是不合格的，她的许多做法是错的，是不该的……”
与岚第三次重复着自己想说的话，他笑得大声狂肆，却非常凄凉。
他看着她，弯着嘴角，继续痴笑道：
“八公主，集天帝和帝后万千宠爱于一身的你，对我说出那些话，我觉得好滑稽，好荒唐呀！”
后来，笑着笑着，与岚的眼泪就流了下来。
他没有从袖中拿出拭泪的手帕，而是微微仰着头，在他心里——
只要自己脸上挂着满足的神情，或笑或哭，都无所谓。
“与岚，你怎么哭了？”
“八公主，我是高兴呀！听到你的话，我高兴！”
侍墨风尘仆仆，于深夜子时将杜少府带回了蜀州官舍。
念了一句咒语让杜少府睡下后，侍墨走到窗边，神情复杂地望了好一会儿夜空，朝着魔界入口的方位。
然后，她转身，对暂时化成人形的金丝越灵鸟姐妹道：
“我不比驭影主子，同样的路程往返蜀州和南海，主子只要半天就能将杜少府送回到这个官舍里头，而我却费了整整三天。接下来，杜少府就交给你们照顾了。”
金丝越灵鸟姐妹十分惊讶，赶紧问侍墨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只有她一个魔侍来到了蜀州，“时润藤影”四君子呢？他们去了哪里？
侍墨的表情显得非常无奈和担忧，道：
“事情说起来就复杂，所以我只能跟你们姐妹简单说——王勃没有配合‘四君子’的搭救，导致‘四君子’的计划临时有变，跟两位神君对峙起了我发不擅长的战术。后来，我看见天生异象，沧润妖君忽然掉进了南海里！”
引萱吓了一跳，颤声问：“啊？那最后沧润妖君被救上来了吗？”
侍墨道：“我不知道。我在岸边等了很久都没有等到主子他们，就只好按照主子的交待采取带杜少府返回蜀州的行动了。”
“怎么会这样呢？”杜引萱埋怨王杜二人道，“少府向来指望不上就罢了，连王勃也我行我素，岂不是害了与时哥哥和沧润哥哥？”
她又带着难过的语调，道：
“侍墨，你没晓得，那次在滕王阁，沧润哥哥其实特别心细，我们被那些才子墨客们当成‘神鸟’围观，在杜少府将我和姐姐放在桌面上之前，沧润哥哥有悄悄用法术把桌面变干净。”
“毕竟才子墨客们喝的高兴、吃的豪快，桌面上洒出酒渍菜渣也难免，可只有沧润哥哥知道我们金丝越灵鸟的脚不能踩那些东西，不然粗枝大叶的杜少府把我们直接往桌面上放，那还了得？我们就该从‘神鸟’变成‘油鸟’了。”
侍墨道：“看到沧润妖君掉入水中的瞬间，其实我特别想去救他，但我知道，凭自己的法力只会给‘四君子’添麻烦，所以就只能留在原地。幸好二皇子入海去了，二皇子那么厉害，肯定能找到沧润妖君的。”
引言道：“侍墨，引萱，你们放心。有与时在，他一定有办法。”
匆匆看了一眼睡在木板床上的杜少府，侍墨回头道：
“一旦杜少府醒了，他肯定会自言自语许多你俩听不懂的话，你俩就姑且听听吧！”
说着，侍墨从袖中拿出一个卷成了细小圆筒的字条，交到金丝越灵鸟姐妹手中，叮嘱道：“要是杜少府担心王勃的下落，你们就衔这张字条给他，字条是我主子写的，临别前主子将字条交给我，说到时候杜少府自然能看懂。”
金丝越灵鸟姐妹点头答应了。
“我不能在这里多待了，我要马上去褰煗宫。”
说着，侍墨就闪身要走。
“侍墨，你长途奔波晕头了吧？就算你不能回魔界，也是该去十遇宫吧？”
引言拉住侍墨的衣袖，问她。
“不。”侍墨冷静道，“我记得清楚，主子是叫我去褰煗宫，说沧润妖君已经交代过此方彼方为我打点。”
“好，那你小心。”
引言放开了侍墨，希望她能逢凶化吉。
另一边，风光玉赞府正在自己的豪华软床上睡的正香，此时的他——
尚不知道，杜少府已经回到蜀州。
更是不知道，县令大人明日对杜少府会做出什么态度。
这些，便都是后话了。
半夜，妖尊炯策没有惊动妖后亦蕊，也没有惊动值夜勤的宫人们，只披了一件金色丝线做的纯色长袍，便独自悄悄从瑞央宫的寝殿离开了。
佯装睡着的妖后亦蕊掀开薄被，茫然地从床上坐起，孤独地看向尊王离去的方向。
侍女银芊和银诺进来，按照妖后的吩咐，依次掌了灯，然后站到了寝室的床边，默默陪伴这个偌大的宫殿里的女主人。
两位侍女知道，妖后娘娘今晚是再睡不着了。
亦蕊紧了紧银芊刚刚为自己披上的单衣，幽幽道：
“本宫今晚一直未睡着，只念着有尊王陪伴也是极好的，便假意合了眼，装出已经入梦的模样。可是现在，本宫却不知道尊王为何会突然离本宫而去。”
银芊安慰道：“娘娘，多思伤神呐。”
亦蕊微微闭眼，凝了好一会儿神，才道：
“并非本宫要多想，只是今晚尊王踏入瑞央宫以后，本宫就自觉他心事重重，心神不安，不似平日。本宫问尊王因何事所扰，他也没有告知本宫。所以，本宫是怕尊王真的对谁动了气，气得心里头不舒服，气得连觉都不想睡了，只想寻个清净无谁的地方，独自想解决的办法。”
银诺道：“娘娘与尊王夫妻情深，怕是尊王不想让自己所想、所扰之事影响到娘娘，才没跟娘娘打招呼，就先行离去的。”
亦蕊轻叹，没说什么。
银诺复道：“银诺知道娘娘心中记挂着尊王，还请娘娘体谅尊王的难处，勿要悬着一颗心，过度忧思才是。天亮以后，不管发生了什么事，娘娘劝着点尊王就是了，尊王是愿意娘娘的劝的。”
亦蕊对两位侍女嘱咐道：“待天亮以后，银芊银诺，你俩去让司膳房，让拔尖的厨子准备些莲子百合粥，午间本宫要亲自送到‘阅章阁’去给尊王饮用。“
银芊道：“我和银诺都记下了。娘娘最是想着尊王，莲子百合粥养心安神，对稳住尊王的脾气最适合不过了。“
亦蕊单手抚摸着尊王睡过的位置，她的眸子里，既饱含着夫妻之间的深情，又流露出自己作为一个妻子，甘愿对尊王的相助之情，道：
“嫡妻的责任，就是守护自己的丈夫和协领丈夫的后宫。尊王若是带着不好的心情或者忧思的愁绪走出后宫，就是本宫的过失。后宫不得干政，本宫也只能从小处着手，来缓缓尊王的性情和提点尊王理智、理性对待前朝之事。“
银芊的心中有想法，犹豫良久，她才对妖后开口道：
“娘娘，恕银芊斗胆揣测，尊王莫不是因为二皇子，所以往十遇宫去了？“
虽说与时缺席早朝有错在先，但与时一定有缺席的原因，这个原因，亦蕊不知道，她想：
尊王肯定也不知道。
再加上与时连续三天音讯全无，尊王生他的气也在所难免。
于是，亦蕊对侍女道：“银芊，悄悄地去探听一下，你亲自去。“
“是，娘娘。“
银芊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