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断念
祁瑄抚摸着亲缘鉴定的报告结果,百感交集。
虽然已经有百分之八十的把握,但真的被鉴定为全同胞关系,她还是忍不住热泪盈眶。
终究世界上还有一个亲人在。
祁瑄想立刻到父母坟前大哭一场,但她觉得,自己的弟弟现在变成这个样子,她应该先试着把他拉回正轨,等将毒贩绳之以法,尘埃落定之后再带着他一起到父母坟前上柱香。
祁瑄现在非常肯定,曲南星就是詹俊义。
那么接下来,得先偷偷联系上曲轻舟,告诉他真相,最好能策反他,让他提供曲家贩毒的内幕和证据,再配合警方将曲家一网打尽……祁瑄暗自思忖。
天色将晚,得先回家找许嘉禾一起去“鹤见洲”一趟,找北川千鹤聊天,套出曲轻舟的联系方式。
祁瑄掏出手机,看到许嘉禾的微信。
许嘉禾:【姐姐,今晚早点回家吃饭,有惊喜哦。】
祁瑄低着头,回复道:【好。】
刚准备回家,一辆红旗商务车停在她面前,一个五十岁左右的男人从后座下车,走到她面前,彬彬有礼地问道:“祁小姐?”
声音有点熟悉。
祁瑄警惕起来,按灭手机放进兜里,鉴定报告也揣进口袋里,问道:“你哪位?”
男人头发有点花白,但梳得一丝不苟,身材魁梧,穿着整套西装,神情庄重严肃。
“我是许宏业,嘉禾的父亲,想请你到寒舍一叙。”
该来的还是来了。
祁瑄点点头:“可以的,许先生。”
去的却不是许宏业的家,而是他的私人办公室。
办公室宽敞而整洁,低调不失奢华,墙上还立着紫檀木博古架,上面满是陶瓷、玉器和整套的茶具,井然有序,一尘不染。
他们面对面坐在同样檀木制的沙发上,沙发后是一面木质古典屏风,挡住了办公室后半截的视线。
这品味倒是和许嘉禾如出一辙。
祁瑄突然想笑,觉得许宏业好像变得可爱了些。
许宏业并没有察觉祁瑄似笑非笑的表情,他正在全神贯注地展示茶艺:烫杯、取茶、择水、泡茶、斟茶……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比许嘉禾有过之而无不及,看得人赏心悦目。
祁瑄忍不住低笑一声,怕许宏业误会又连忙掩饰道:“许先生这茶艺功夫真是登峰造极。”
许宏业给她斟上一杯,并没有回应她的奉承,只是淡然道:“我今天找你,是为了嘉禾的事情。”
祁瑄了然,静静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请问祁小姐从事何业?父母在何处高就?”许宏业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祁瑄腹诽:不是把自己调查个底朝天了吗?怎么还来多此一问。
但还是老老实实回答:“我幼年时父母均遭意外去世,是家中长辈抚养长大。现在自己开了家工作室,做一些个人咨询和协助调查。”
因为祁瑄的父亲是缉毒警察,所以父母的资料都是经过警方篡改,保密性极强,一般来说不会被查出什么。
许宏业点点头,眼神里却流露出一点轻蔑:“做你们这一行的,那就是跟踪狂了。”
祁瑄皱了皱眉头,明白他为什么要多此一问了,就是为了引出话题,羞辱她。
于是不再客气,故意作出遗憾的神情道:“我还以为只有井底之蛙才会对我们这一行有这样的误解,没想到许先生竟然也会这么想,着实是……出乎我的意料。”
许宏业冷冷地看着她:“难道不是吗?靠着跟踪录音偷拍等手段获取非法资料,做威胁他人的勾当,令人不齿。”又轻嗤一声,“嘉禾怎么会看上你这样的人。”
祁瑄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往后靠了靠,戏谑道:“看来许先生不止这泡茶的功夫不及嘉禾,连识人断事都如此武断,真是……妄为青阳市的商界领袖。”
许宏业被挑起了情绪,这个女人居然说他引以为傲的茶艺不如嘉禾?真是可恶至极。
他可以允许人家说他不会做生意,但绝对不允许人家说他茶艺不精。
许宏业“哼”了一声,哂笑道:“那你倒说说,不跟踪不录音不偷拍,你都是怎么调查的?”
“那我给许先生演示一遍?”祁瑄微微颔首。
许宏业乜了她一眼:“请便,我这里可没什么秘密可以给你窥探的。”
祁瑄低头思索片刻,盯着许宏业的左手道:“许先生是个左撇子。”
许宏业没抬头,继续展示茶艺,用了一套更眼花缭乱的手法:“有眼睛的都看得出来。”
祁瑄接着说:“看来许先生有点整理强迫症啊,办公室的东西都摆放得那么整齐,而且从落座开始,您就一直在整理茶具,连茶则茶夹茶漏用完后摆放角度都要和原来一模一样,真是一刻凌乱都忍受不了。”
许宏业冷冷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祁瑄屈起指节叩了叩茶案:“这可是您的私人办公室,谁会来这里随便弄乱您的东西?而且还不整理好。”顿了一下又道,“让我想想,您惯用左手,煮水壶安在您的左手边,茶具都放在左边,所以他只能跑到我这边来煮茶了,自然是要把东西弄乱的,怪不得他。”
许宏业嗤笑一声:“故弄玄虚。即使有人来过又怎样,我的亲人朋友难道还不能来了?”
祁瑄摇摇头,压低声音:“怪就怪在这里。我刚坐下的时候,这位置还是温热的呢,还有茶壶,您刚才揭开盖子倒掉茶叶,不是还被烫了一下?按理说,他离开这个位置不会超过五分钟,但我们一路过来,这唯一的通道,并没看到有人出去,真是奇怪。”
许宏业的脸色变了又变,轻咳一声:“你怀疑有人藏在里面?”
祁瑄往屏风张望了一下,将声音压得更低,神色凝重道:“您看那屏风,那人进去的时候慌慌张张,屏风都撞歪了呢。许先生一直坐在这里面对着它,不觉得难受吗?我记得,你们这种强迫症应该是一刻都忍受不了的。”又直视着许宏业,“面对着这歪了的屏风,还跟我聊了这么久,真是辛苦您了。”
许宏业咬着牙,却说不出什么来。
祁瑄见状向前倾了倾,用只有两个人可以听到的声音道:“许先生,那人就藏在——屏风后面呢。”
刻意压低的气音在空旷的办公室里显得尤为诡异。
许宏业直视着她,眼神复杂。良久才叹了一口气,提高音量喊到:“凌云,出来吧,祁小姐知道你在里面。”
祁瑄坐直身子,低下头小口小口地啜着茶,听到屏风被扶正的声音,接着,一阵皮鞋声由远及近,抵达身边的沙发,落了座。
曲凌云面子挂不住,有点尴尬,对着许宏业说道:“许叔叔,不好意思,把您的东西弄乱了。”
许宏业摆摆手,又朝祁瑄道:“祁小姐确实聪明过人。”
眼底的欣赏一闪而过。
曲凌云怨毒地看了祁瑄一眼,说道:“再聪明也是个女人,女人怎么可以跟女人在一起,这不是违背纲常伦理吗?”
见许宏业和祁瑄都没有说话,继续道:“同性恋是一种心理障碍,我劝祁小姐还是找个精神病医生积极配合治疗,争取早日恢复到正常状态,不要再纠缠嘉嘉了。”
祁瑄终于放下茶杯,挑了挑眉:“心理障碍?治疗?曲先生不会没念过书吧?而且,不要再做纠缠的人是你,不是我。”
曲凌云还待反驳,被许宏业制止了,他看着祁瑄道:“祁小姐,我本身很欣赏聪明人,如果你要来我的公司,或者仅仅和嘉嘉交朋友,我是十分支持的。但是作为恋人,绝无可能。”
祁瑄急急地争取道:“许叔叔,我和嘉禾两情相悦,情投意合,虽然我们都是女人,但我能给予她的,绝不会比一个男人少半分,我……”
“并不是性别的问题。”许宏业打断她,“怎么说我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不会迂腐到觉得同性恋是病。”
曲凌云脸色由白转青,又由青转红。
“我反对你们,只是因为你本身。你会给她召来危险,明白吗?”
曲凌云的脸色又恢复正常了,附和道:“祁小姐这种职业,得罪人是分分钟的事情。前年,一个男人因为你被妻子起诉离婚净身出户,发了狂拿刀刺你,后来你只被刺伤手臂,逃过一劫。去年,你被几个混混堵在胡同口,想报复你,但也被你跑掉了。诚然,你每次都可以化险为夷,毕竟是公安大学的优秀毕业生,女子警务技能竞赛第一名。但是嘉嘉呢?她可以跟你一样幸运吗?万一她出了什么差池,你良心过得去吗?”
许宏业也赞同这番说辞,沉默地看着祁瑄。
祁瑄嗫嚅了一下,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这也是她近期忧心的根源,而且还不仅仅这些,接下来她要和毒枭打交道,更是朝不保夕。
许宏业看她不说话,明显是动摇了,于是继续柔声说道:“小祁,我知道你很喜欢她,但算叔叔求你,请不要让她陷入任何危险的境地,好吗?”
曲凌云也“哼”了一声:“把喜欢说得那么冠冕堂皇,其实也不过如此,连嘉嘉的安全都能抛之脑后,算哪门子的喜欢?”
祁瑄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许宏业的办公室的,她的脑子浑浑噩噩,兜里的手机响了又停,停了又响,她完全没有感觉到。
只是一路慢慢走着,脑子里一直反复播放着曲凌云和许宏业的话:
“——万一她出了什么差池,你的良心过得去吗?”
“——请不要让她陷入危险的境地。”
“——连嘉嘉的安全都能抛之脑后,算哪门子的喜欢?”
脑海又出现了妈妈被爸爸连累死亡的惨状,还有弟弟,被迫认贼作父二十五年……
祁瑄蹲下身子,用手抱住脑袋,浑身剧烈地颤抖着,那种绝望的宿命感又席卷全身。
断了念想吧,长痛不如短痛,不要等到嘉禾出事再追悔莫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