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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八章:爱则欲其生,恶则欲其死(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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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缘分这东西,总是妙不可言。第二天清晨,前来采药的暮烟把海鲤捡了回来。海鲤还记得暮烟那时摸着她的头对她说:“我当时见到一个浑身是血的女孩子,真的把我吓了一跳!不过你现在洗干净了,特别好看,也不吓人!”

    前者当时还记得后者为了逗她摆出的搞怪表情。虽然暮烟做起来真的很好笑,但也真的很丑。

    在客房里,暮烟告诉海鲤,她现在独自一人生活,母亲在对抗以前一场疫情的前线中死去,父亲是一位「警察」,常年出差。

    海鲤那时没想太多,也不想关心其他的事,一心只想往外跑,想知道自己的父母到底怎么样了。她心里总是有种闷闷的感觉,促使她迫切地想要去解答疑惑——去找到父母,以让自己能畅快地呼吸。

    而暮烟却拦着不让她走,并且拦了她整整几天。海鲤从一开始对暮烟的感激和好感逐步从一直不让她离开宅邸而滋生变为怀疑和愤怒。

    “为什么要拦着我?我说了我要去【起始之镇】!”这是她们的第四次争吵,海鲤面对着一一脸欲言又止的暮烟,怒火冲昏头脑,她狠狠把茶杯砸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而暮烟只是低垂着眉眼,说了声“我给你换个饮品”,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离开了。

    后来暮烟端来一杯马克杯装的牛奶,黑眸真诚地注视着她说:“下周,下周我带你去【起始之镇】,好吗?”

    尽管牛奶很好喝,但海鲤用指甲扣着粉色马克杯上的猫猫图案,终究没有应答。

    她披着斗篷,还是偷偷跑下去了。

    爸爸……妈妈……!她气喘吁吁地奔跑着,在心里念着她的家人。她已经等不下去了。

    可她一走出森林,就看到了骇人的长条血迹,直到现在也仍旧没有人敢去擦拭那条充满不详气息的恐怖血迹迹——那像是有谁被拖拽摩擦着前行而留下的痕迹。

    海鲤心里涌起不好又恐惧的预感,让她战栗。海鲤看见拥挤的人群,便拼命挤进去。然后海鲤抬起头,在公告栏上看见那行血红的大字:

    “对于「魔族」叛逃者,处以死刑。”

    这是海鲤第一次如此后悔,自己看得懂那些字。

    “那大清早一起来,一条街上都是长条的血迹。”

    “是啊,还听见一男一女的惨叫声…”

    “那天天空都成了血红色,天呐……”

    “不是天空,那是那个「德塔」开的结界!”

    “我知道,听说是那个魔族恐怖的执行人「德塔」亲自前来抓…抓那些叛逃者呢!”

    “我听过他的传闻…!一个没有感情的杀戮机器一样的存在,真是太可怕了!”

    旁边有些知情的人士在叽叽喳喳地嘀咕着。

    海鲤呆站在那里良久,终于大概听明白了事情的全貌,她的父亲为她们拖时间而死,而母亲则在之后……赶回去救父亲,结果…身中…几十刀,倒在父亲…冰凉的尸体上。

    海鲤当场就崩溃了,哇哇大哭起来。

    她不懂,年幼的孩子不懂——为什么好不容易美好的生活会突然破碎呢?

    “死”这么遥远的东西,怎么突然就降临了呢?那时候的海鲤根本理解不了,也释怀不了。结果猩红色的魔力开始往外泄露。在旁人的惊呼声中,暮烟匆忙赶了过来,一把将海鲤拉走,才避免了她的身份暴露。

    虽然无法理解,但年幼的孩子在成长。其实在暮烟把她捡回来后,在几个月的时间里,遭受巨大打击而自闭的海鲤并未对她摆什么好脸色。即使她的心里对暮烟有十分的感激,可是啊,海鲤那时候太伤心了,太痛苦了。不知不觉间,就把那些难过迁怒到无辜的少女身上。

    但,少女并未因此而放弃海鲤。

    暮烟坚强又温柔,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海鲤都会毫不犹豫地点头肯定。但她身上的特质远远不至于此,暮烟也是活泼的16岁少女,虽然还有着严厉和固执的一面。还会像老妈子一样唠叨,但也有着少女心和敏感的思绪。暮烟会因为海鲤不叠被子而唠叨她,却也会在海鲤尝试新事物时不厌其烦地鼓励她,也会因为海鲤的抗拒而有些忧郁。或许,暮烟是她的姐姐,也像她的母亲。

    海鲤没想到,暮烟没有因她无理取闹而讨厌她。少女不厌其烦地开导海鲤,陪伴着她,把她当做亲妹妹看待。

    海鲤现在还在回味你每天去镇上时会带回的云片糕的甜味。她收藏的那些从门缝里穿来穿去的小纸条等等,虽然它们都已经不在了。

    暮烟不知道的是,和她特别喜欢孩子不同,海鲤到现在也不喜欢小孩,就是因为海鲤特别讨厌幼时的她对你的蛮横和撒泼,她甚至有一次因为梦到父母死去的那天,跟疯了一样大吵大闹歇斯底里,甚至把玻璃杯丢出去,结果把暮烟砸出了血…那时海鲤看着少女脸上不断流下地鲜血,吓得颤抖,却又不知如何将道歉的话说出…迁怒到姐姐身上这事让她一直都很后悔,很后悔。

    可是暮烟还是没有怪海鲤。她真的太温柔了,暮烟姐姐。终于在暮烟不懈的陪伴和开导下,她终于接受了事实,虽然心里还是很痛苦,但是海鲤也终于开始逐渐面对现在的生活。

    后来的日子,是她又一次幸福的时光。她们俩一起去采草药,海鲤每次都会打瞌睡,但暮烟还是坚持每天给她讲的那些草药的用途;会在海鲤失眠是过来陪她,给她点上助眠的香薰…海鲤问暮烟,为什么要救她,少女只是轻轻笑着说:“救人是医者的天职。哪怕命运弄人,可我们仍旧要保持一颗善良的心,不要放弃生活。”

    她们窝在被子里谈论恋爱的话题,暮烟习惯用右手为她拂去发丝,指着月亮对她一本正经地搞笑:“必须找个负责任的好男人,不然我就代表月光消灭你俩。”暮烟还喜欢给她投食,经常在出诊回来后给她带一串糖葫芦,或者是绵密的桂花糕。嘴馋的海鲤每次在暮烟出诊的时候,总是会一边翘着脚看书,一边猜姐姐会给她带什么回来,这成了她的一个乐趣。

    对了,海鲤印象最深刻的,是暮烟悄悄带她去山崖上的那件事。

    她们脚踩着柔软的土地,看了一场盛大且美轮美奂的流星雨。在海鲤许下愿望后,暮烟将一块半圆形状的玉给海鲤戴上。女孩摸着那块温润的玉,听着自己的姐姐说这是象征她们在一起的证明。

    她还带着海鲤去【消失之森】处一片五颜六色的花海里,将它定做她们的秘密基地。

    少女们赤脚嬉笑着踩过清澈的溪水,在纯净的蓝天下放声大笑。那时,暮烟穿着白纱的长裙,戴着草帽,乌黑的发丝随着风飘扬。少女用右手压住草帽不让它被吹起来,另一只手则紧紧牵着她。虽然海鲤手有点疼,但却感到前所未有的快乐。

    “不要跌倒了!啊,你看那里,海鲤,好漂亮!”暮烟抱着白猫,给海鲤指着那片金黄的向日葵。

    “看招!”海鲤趁着暮烟不注意,一把把她扑倒在地。两人倒进绣球花丛中,淡雅的花瓣随着风飞向远方,而她们的眼睛里倒映着彼此,黑夜里有一个明金色的星星。白猫扒着她们也喵喵叫着,少女们紧紧抱在一起,笑出了眼泪。

    时至今日,只要一回忆,暮烟清脆欢快的声音犹然在耳。那段时光啊,暮烟的眼睛里全是她,哭泣的她,痛苦的她,快乐的她,幸福的她。

    暮烟把她当做亲妹妹看待。姐姐告诉她,海鲤是她最最亲爱的家人。

    而海鲤一直没告诉暮烟,其实她的眼里也全是姐姐,暮烟也是她,最最亲爱的姐姐。

    当然,生活并非全是美好。后来…父亲死了。那位特殊的「警察」没有葬礼,连遗体都没有…死讯就这么轻飘飘地降临了——这还是你有一天突然拉着我说,父亲再也不会回来了。

    这下两个人真是彻彻底底的相依为命了。

    那个时候她们都没哭,海鲤是不知道该怎么办,而暮烟则是早已坚强到不会流泪了。暮烟很平静地告诉海鲤,她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了,早就做好心里准备了。暮烟相信着,她的父亲倒在黑暗里,却为光明铺垫了道路。

    但暮烟不知道的是,海鲤看见她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偷偷跑出去在那个大树下失声痛哭。月光洒在少女颤抖的身体上,乌黑的发丝上仿佛盖上了一层薄纱,朦胧无比。时隐时现的呜咽声,像一把把刀刮着海鲤的心。

    她那一刻,真的很无能为力。

    对不起,海鲤那时没有办法去安慰,因为她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

    …以前的海鲤,总是如此手足无措。

    即使家破人亡,那个孩子也还没来得及学会面对这些突如其来的事情。“懦弱”这个词,似乎隐隐贯穿了她的童年。还未家破人亡时,她也去上过一阵子的学。

    但在和一些孩子们玩时,不知道为什么总是莫名其妙被讨厌;想得到大家的喜欢,却反而被边缘化;被周围的人冷暴力,却都不敢开口。可那时她觉得,一切一定会好的,这不过是人生的小插曲。

    在家破人亡之后,她再也没提起过这些事。现在都是暮烟教她读书写字。对于女孩来说,那些是已经不会需要再面对的伤痛,懦弱的她便也逃避着不去碰它。

    也就是那天之后,暮烟和海鲤上山采药时,在竹林边上捡到了一只濒死的小猫,也就是现在家里的那只。

    过了很久,海鲤才知道父亲的身份,也才知道他其实是被杀人灭口,遗体被抛进了大海里。海鲤那个时候哭得要死要活的,她觉得她是灾星,要不然叫什么“海鲤”,大海里的向往自由的鲤鱼吗?可惜她从出生时就被抓进了鱼缸吧。

    可酸甜苦辣的生活里,终究是幸福占据得多。

    直到现在,她还记得你手心的温度,炽热而温暖,足矣融化亘古的冰川。

    暮烟眼里的光,足矣照亮她的世界。

    她虔诚地向着「祂」祈愿,相信这总该是永远。

    可是,幸福的生活,为什么再一次破碎了呢?

    海鲤直到现在仍旧十分后悔。如果她那天呆在家里的话,如果她那天直接带着暮烟离开的话,是不是就不会…

    女孩永远不会忘了那个日子的,新生历575年10月29日。那天是暮烟的生日,也是她的成人礼。海鲤想给她的姐姐一个惊喜,所以强硬地把暮烟留在家里,自己出去帮她会诊,真实的目的是悄悄去准备暮烟的生日。

    海鲤忙活了几乎一天,从挑礼物到做蛋糕到傍晚。她还挑了一对项链,水晶做的绣球花在黄昏的光线下一闪一闪,被渲染上橙黄的光晕。

    一路上她都在想象着,想象暮烟看到蛋糕时惊喜的样子,想象暮烟吃到她最爱的巧克力口味后幸福的微笑,想到暮烟戴上项链后动人的模样…

    可她那时走到门口,却闻到了一股刺鼻的血腥味。不详的预感瞬间冒出,她颤颤巍巍地顺着味道而去,紧接着颤抖着,小心翼翼地打开了里屋的门,然后…然后…

    屋子里的灯都被打碎了,温暖的橙黄色的阳光落在暮烟身上,却无可带来一丝温暖。暮烟躺在窗下的角落里…几把红色的利剑将她钉在墙上,如同圣人受难像一般,却无人可以解救她。地上全是血!那纯白的衣裙全部被血污染,糊上了大片大片的血渍。

    海鲤整个人傻了,双脚失去了力气跪倒在地。手脱了力,蛋糕“啪叽”一声摔在地上,砸进红褐色的血液里,白色的奶油被血液的深红覆盖。

    那时暮烟听到声响似乎醒过来了,微微,勉强地、耗尽力气般才睁开眼睛。海鲤看见姐姐嘴唇蠕动着,连站都顾不得站了,急忙跌跌撞撞地爬过去,却只来得及看见你猛地张大了嘴,听见那声嘶力竭的沙哑尖叫声。

    ——海鲤,快跑!!

    海鲤不懂「魔族」的人是怎么发现她躲在这里的。

    可她已经顾不得去思考缘由了,女孩不理解,她真的不理解,为什么只有其出生就注定了死亡,为什么海鲤生来就该死,生来身上就沾满了罪孽?

    她不懂,为何要给她这样的惩罚!

    海鲤只是出生在这世界上的再普通不过的生物,为什么她偏偏就该死?为什么又要剥夺她拥有幸福生活的权利?她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错!她明明只是想要和爱的人依偎,永不分离!

    海鲤被无边的愤怒和怨恨支配了,「被祂厌弃的孩子」一旦过于愤怒,封印就有被破除的危险,可她又哪里会在乎了,那双明金色的眼睛里燃烧的,只有无边的仇恨与怒火。

    当她亲手用魔法化成的猩红利刃洞穿其中一人的胸膛后,随着那人的惨叫声,同样猩红诡异的魔法阵从她的心口猛然亮起。

    她看见自己的手被紫色的烈焰焚烧。

    她听见什么断裂的声音,有谁将她的手猛地抓住她的手腕,往下拉扯。她只来得及感受到耳边如野兽般的喘息,接着就被拖进了无意识的黑暗。

    【诅咒】毫无犹豫地破除封印,反噬了她。

    海鲤变成了怪物。

    等海鲤醒过来时,她站在还在原地,只是没有那段时期的记忆。

    来的几十多个人,全部都倒在她身边,无一例外全部变成了肉块和碎末全部死亡。这个狭小的空间里全部溅满了血。她感觉脸部有点僵硬,左眼的视线也被红色糊住了。海鲤低下头,她的手上布满被切开的伤口,每个都有紫色火焰在灼烧,微弱的暗紫色光芒映照出她呆滞的双眼和全是血污的脸。她手上的伤口正在不断地流血,滴答,滴答。

    滴答,滴答,滴到地面上。

    她慢慢往下看去,

    那两条项链被她踩在脚底,她触电般往后退了一步,所有的部分早已粉碎。

    海鲤不知道她是如何清醒过来的,但那早已无关紧要。

    【诅咒】在叫喊,笑着扒上她的肩,扳过她的头。

    朝右看。

    “呃……啊……”

    海鲤感到极度的恐惧,这是生物最基本的功能,是让她能活下去的必要机制。

    女孩手上…抓着姐姐的尸体。

    “啊……啊啊啊……”沙哑难听至极的声音在战栗着从喉咙里滚落出来。

    这时她脖子上的那系着半块玉的绳子突然断开,摔在暮烟早已破碎的玉上,砸了个粉碎。

    海鲤瞪大的双眼里映出暮烟痛苦的神情,少女死不瞑目,那双乌黑却宛如北极星般明亮的双眼,她从未见过其如此灰暗,那双眼睛还盯着海鲤看,在那里面,她看见了…满身是血的怪物,双眼鲜红的、露出诡异微笑的怪物。

    “啊……呃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那是现实,是她逃避不了的现实。

    “啊啊……啊……那是我…”

    现实以几个大字占据了海鲤的脑海。

    “…暮烟,你是被我,亲手杀死的啊!……”

    后来,她似乎疯了,跪倒在地一动不动,放声痛哭,又拼命大笑,歇斯底里。在那突破封印的【诅咒】对她耳语时,却又听见了猫叫声。身体的支配权在怪物手上,她只能看着自己冲向白猫。但却看到了灰白色的扭曲着的光芒。

    紧接着她晕了过去。再醒过来她已经在【起始之镇】的路边了。

    海鲤身上的衣服干干净净,干净得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她发了疯似的跑去【消失之森】找她们的家,却什么也没找到。

    一切好像一场梦,什么都没有留下,只有做过梦的记忆还尚且残留。

    可她知道那是不能再真实的现实了。

    幸福生活被她亲手毁掉了,再一次被她亲手毁掉了。

    ……

    从那以后,海鲤开始流浪。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魔族」那些人好像以为她死了,再也没有来找过她。可是那段时期的魔力极其不稳定,几乎没办法被她控制。在几次兼职过程中差点伤害到其他人之后,海鲤放弃了工作。

    她不想去探寻原因,她提不起劲。

    她也不想去管布满双手和手臂的狰狞伤疤,无数与她有过短暂交集的人无不过问她的伤痕,她只是扯扯嘴角,露出个敷衍的笑容,接着避开这个话题。

    她太明白了。

    不能治,因为那是警钟,是悬在她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她永远不能够忘记,有关于过去的任何记忆。

    海鲤,没有资格。

    太累了。太累了。

    日子平淡而绝望,但她没有选择自杀。因为她身上背负的罪孽,并不是可以用自杀来偿还的。

    不,说到底,自杀只是逃避,而她没有那样的资格。

    她感到喘不过气来。

    晚上,她都无数次从那些记忆组成的噩梦中惊醒,痛苦地呜咽直到哭得没力气后再接着睡觉。或者根本无法入睡,像个破布娃娃一样呆滞地靠在墙或者垃圾桶,望恍惚地望着黑夜褪去,白昼降临。

    每天早上起来就去刨垃圾吃,去当短期搬运工,累死累活地赚取到足够吃饭的费用,便头也不回地离开跟野狗野猫们混在一起。那时她饿得特别丑,脸蜡黄蜡黄的,整个脸瘦得几乎只有巴掌大小,眼睛无神。

    某天再次惊醒后,她第一次经历了过呼吸。海鲤不懂这方面的知识,脱力地倒在垃圾桶旁边,四肢不受控制地抽搐,血液好像在慢慢停滞,倒流,触感逐步离她远去。

    心跳快得像在打鼓,臭味和窒息的感觉混杂在一起充斥她眩晕的脑子,她差点以为自己下了地狱。

    明明在不受控制地大口喘气,窒息感却像绞刑中绳索,在她脖颈上不断勒紧,像是处刑一个罪恶多端的死囚犯。

    直到失去意识之前,海鲤突然感到一阵没来由的庆幸。

    醒来时她正在医院,听护士说她倒在路边,被一个巡警发现,送到了医院里。她听着医生给她讲述症状以及怎么应对。她点着头,在医生报出高昂的费用之后抿了抿嘴,把身上好不容易赚来的钱塞进信封,在看到送她过来的巡警时,一把把信封扔在他身上,接着赶紧跑了出去。

    从那天之后,她流浪的随身物品多了一个袋子。

    有时别人看到她过呼吸时,会心生同情地让她休息,或是给她吃的,想让她去医院。但她对着所有人都张牙舞爪,拒绝着所有的靠近和怜悯。因此也不受待见,不讨人喜欢。可她不在乎,她只是活着,就这么活着。

    别靠近我。别靠近我。她在心里无时无刻地念叨着。

    再后来,当海鲤流浪回【起始之镇】时,遇到了一个老妇人。

    她真的很老了,一副寿命将近的样子,是个寡妇,孩子很早就死了,早些年也家破人亡,但人却很心善,也非常坚强。

    老妇人每天都给海鲤准备吃的,但女孩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肯接受。她可能以为她清高吧,可那时她只是不想在和任何人牵扯上关系了。她怕…她再伤害到其他人。

    可她还是坚持给她留吃的,也会招呼她进来休息。从连续两次的家破人亡之后,海鲤心里已经满是荆棘缠绕的坚冰。

    可是老妇人还是这么闯进了她的内心,固执地说海鲤其实是一个好孩子。

    慢慢的,海鲤给自己找了一个“不吃白不吃”的借口,一开始只是在和混混们打输架时才去吃饭,慢慢到后来时不时就会去偷偷吃给她留着的酱牛肉和糖醋里脊,虽然心里美其名曰“不吃就浪费了”,但也会好好把碗洗干净后放回原位,才悄悄溜出去。

    而老妇人也不过问她的过去,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狼吞虎咽,脸上露着慈祥的笑容。

    那短时间海鲤的过呼吸频率慢慢降低,到几乎不会再犯的程度。一切似乎在慢慢变好,慢慢地,慢慢地。

    她心中的坚冰慢慢地融化了。

    可惜……在她终于愿意尝试向老妇人吐露心声时,妇人却突然病倒了。

    那天,海鲤被一群小混混堵在墙角揍了一顿。无耻的他们总是像狗一样领地意识很强,品行却连畜牲都不如。海鲤好不容易逃出来,鼻青脸肿的,跑到妇人家里,在门口扯了扯破烂的衣服,正想开口,将所有的回忆都全盘托出,想表达一直以来的谢意——

    可是看见的,只有她已经冰冷的躯体。

    海鲤听别人说,她是突发心脏病死的。

    海鲤恍惚地瘫坐在地上,她真的是个灾星啊,女孩想。

    稻草轻轻地落下了,然后骆驼被压死了。

    她彻底绝望了,失了神般坐在妇人的家门口。

    后来老妇人下葬的时候,海鲤没去看,她不敢去,她怎么敢去。

    她感到如此痛苦和悲哀。

    她把自己的头拱到袋子里,才熬过痛苦的过呼吸。在她能够有力气行动时,她抽搐着用魔力化成一把刀抵到喉咙,准备结束这无意义的一生时,突然有个人走了过来,把一张纸塞给她,说是老妇人右手紧握着的东西,看老妇人特别关心她,所以就给她了。

    说完这些,女人就捂住鼻子走开了。

    刀刃重新归于魔力,逸散到空气里。海鲤颤抖着手打开了纸条,没有想到,那东西真的是给她的。

    她一字一句地读着那封信,脑海里响起老妇人苍老却温和的声音,对她说,希望海鲤能够好好活下去,不论生活有多么糟糕且令人绝望。

    去反抗,去抗争,不要烂在自我厌弃的泥沼里,若那是命运,也绝不要妥协。

    她说:“你不是被人厌弃的孩子,你也是被祝福着诞生的。你也是被爱着的,某人最最亲爱的孩子啊!”

    “呜……呜呜……”

    女孩的眼泪一滴一滴地砸下来,将字迹晕染开来。

    时至今日,海鲤也不知道老妇人是以何种心情写下那封信。

    但正是因为她,海鲤才得以选择继续生活下去,踏上了前往【世界尽头】的旅程,然后再次遇见暮烟。

    “接着,就遇见了你。”

    “遇见了……你。”

    随着最后一个字音的落下,海鲤结束了这场漫长的倾诉。她看着少女,正想开口问出最后一个疑问,天空中却突然划过一道流星,流星拖着长长的蓝色尾巴,悄无声息地落在森林中,接着,许多流星从天而降,那盛大的场面像是几乎要照亮这片夜空。她听见暮烟轻轻的声音:“先许个愿吧?”

    海鲤轻轻点头,向着流星闭上眼睛,却并未许下任何愿望,接着转头看向还在双手合十祈愿着的暮烟。等她睁开了眼睛转过身来,海鲤正想问出那个问题,一个选择题,却发现暮烟带着悲哀看向了她。

    某种扭曲的白色光芒从暮烟眼中闪过,刹那间,空白的记忆被填补,一切都串联了起来。海鲤在失去意识之前,明白了一切。

    暮烟接住倒下的海鲤,短暂的流星雨早已结束,但天空中仍旧缀满繁星。少女轻轻抚摸着妹妹的脸颊,深深地长叹了一口气。她垂下头,两人的额头相抵。

    “拜托了,让这个夜晚…能过得再慢一些,再慢一些……。”

    ……

    ……

    ……

    “你应该知道。”

    漆黑的宅邸里,墨路站在主卧前,手上魔力的光芒照着男人紧皱着的眉头。他向着面前的躲在黑暗中的某物开口,语气语重心长。

    “她的身体已经快撑不住了。”

    “等她醒来之时,你便必须要做出选择。”「神明」的声音冰冷。

    “回见。”说完这些警告。墨路毫不犹豫转身离开,而身影一动不动,只是垂下了头。

    “痛苦的可不只是你,逃避的也不只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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