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德妃卿卿
勤政殿内一片无声,空气中只剩下了熏炉中火星的爆裂声。萧承宇站在董翔身前,深邃的眸子盯着手中的奏折一眨不眨,字里行间,满纸的荒唐让人一时间无法接受。英俊的脸庞变得异常阴沉,让人不敢窥视。
“此事可真?”萧承宇合上奏本捏在手中,阴冷的眼神看向跪在地上的董翔问道。
董翔本想将此事按下不提,可昨日皇帝亲自出宫去接尚景若的事情已经传遍了整个皇宫。此举昭示了尚家三小姐在陛下心中与众不同的地位。
帝后大婚还未举行,尚有变故的可能。昨晚他一夜未眠,反复思量,终是决定在今日坦白。如若皇帝怨恨他,他亦无话可说。他的命是皇帝救的,他此生只愿皇帝安康,安心康健。他不容许任何一个人将脏水泼向高高在上的帝王。
“此事千真万确,小的辗转素城与月城两地,暗中调查许久,才敢上奏陛下!”董翔坚定地回答。
董翔的办事能力,萧承宇一向信任。这奏本上的事情必定属实他才敢呈到自己面前。萧承宇不敢相信地又打开奏本,低头阅览,心下恍然大悟,莫怪尚家众人对尚景若不闻不问,漠不关心,原是有这样的转折。
此桩陈年旧事,若被他人知晓宣扬,恐怕尚景若入主中宫之事又会起波折,想到这里,萧承宇当下就有了决定。
“此事还有何人知晓?”萧承宇冷声问道。
“回陛下,一切调查皆是小的亲力亲为,遂此事除了当事人,只有小的一人知晓!”董翔一愣,随后如实禀告。
“甚好!”萧承宇说完,毫不犹豫地走向董翔身后的掐丝珐琅熏炉前,将满是荒唐的奏本轻轻往里一扔。
奏本遇上银丝炭上的火星,一点就着,熊熊燃烧,冉起缕缕青烟,没多久便化为了灰烬。
“此事给朕烂在肚子里,如若有第二人知晓,朕会后悔曾救了你!”
略带警告的声音自董翔身后传来,他跪着转过身,深深地看了一眼皇帝坚决的背影,重重地磕头道:“小的遵旨!”
皇帝的态度已经表明了一切。对可畏的人言,宫廷的规矩,门第的差距,他都选择了无视,继而义无反顾地扑向尚景若。他已有了软肋,再不是之前那个铜墙铁壁,百毒不侵的人了。
董翔默默地跪着,只觉这一刻,眼前之人竟如此陌生。
“前段时日,朕命你调查的事情如何了?到底是谁派人鞭笞若儿的?”萧承宇转身扯开话题,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未发生,看着董翔的双眸已有了先前不曾有过的防备。
“回禀陛下,是德妃。”董翔抬眼被他眼中的戒备刺痛。
“是她?”萧承宇想不到平日里唯唯诺诺,不吭一声的女人竟有这般狠毒的心肠。
“是!小的根据地上的脚印子在宫中一一排查终是找到了那三个太监。这三人曾受过颜志训的恩惠,是颜家在宫中的眼线。德妃嫉妒尚小姐便起了杀意。”董翔有气无力地说着。
“颜家还真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皇帝的冷声讽刺透着丝丝怒气,董翔理智地出声规劝:“陛下您大婚…大婚在即,不管前朝还是后宫都不宜有大的动静。”
雷雨之日,闪电之下,奄奄一息的尚景若鲜血淋漓地躺在管雷怀中的样子深深烙印在萧承宇的脑海里,高热不退时,她痛苦的呓语在她离开皇宫的那段日子时常在他耳边徘徊,她身上的每一寸伤疤都让他感同身受,是他挥之不去的阴影。
思及此,他心中的怒气更甚,对尚景若的维护之心异常坚定:“你陪朕去昭阳殿一趟。”
萧承宇带着小德子,董翔径直走向昭阳殿。昭阳殿是德妃颜卿卿的住所,她曾因着祖父内阁首辅的位置位居四妃之首,住的是除了椒房殿外离福宁殿最近的昭阳殿。
此刻,昭阳殿内的宫人跌跌撞撞地冲进德妃的寝殿,结巴地说道:“娘娘,陛,陛下…陛下来了…”
一袭雪白色宫袄的颜卿卿此时正聚精会神地伏案作画,黑发披肩,毫无钗玉点缀,未施脂粉,却依旧清丽脱俗。她面色从容,可手中的画笔却是一顿,明黄色的水粉在宣纸上晕染开来,如同她的感情,一旦交付出去就再也收不回来。
纸上画的是那一年百花宴上她见到的迎春花。一簇簇金黄金黄的花朵倚在一起,小巧玲珑,低调得像是一株不起眼的草。一如在这宫里的她,顶着德妃的名号活得竟连宫女也不如。
深宫院墙之内的众人是最势利的,个个趋炎附势,阳奉阴违,毫无真心可言。自从祖父辞官,内务府就常常克扣她的用度。她也为此在无数个深夜痛哭,直到眼泪流干也无人问津。熬过无数个漫长的夜,她也醒悟了。撕心裂肺的哭声与呐喊在这皇宫中不过是一缕似有若无的青烟,还未引人注目就已经缥缈无踪了。
静安十四年,程太后为太子选妃,她被那一簇簇的迎春迷了眼。待她看清凤栖亭中那一抹明黄色的身影时,她已分不清她爱上的是那个男人还是他身上那似迎春般耀眼的黄色。
少女怀春总是情,她日日夜夜在闺中幻想着太子殿下的种种美好。以至先帝一道圣旨下来,她就义无反顾地踏上了这条不归路。当年祖父大闹前朝也不过是为了她能登上全天下女子中最尊贵的位子,名正言顺地站在帝王的身边。
宫里的日子清冷寂寞,好在其他三人也并未得到皇帝的另眼相看,因而四人能维持表面的和谐。那日皇帝破天荒地要在御花园摆下宴席,她精心装扮欣然赴宴,却在见到他看那个女人的眼神时黯然失色。
那眼神她太熟悉了,与自己看皇帝时的眼神一模一样。爱一个人,只要看他的眼睛,眼睛是不会骗人的。
那女人疯过,被人退了婚,乃至被人掳走,这样劣迹斑斑的人怎么配站在他的身边?她对他的爱深沉,自私近乎偏执。她不允许这样一个女人去毁了高高在上的他。所以,她要毁了尚景若。
画作毁于一旦,颜卿卿也不恼。皇帝来昭阳殿也在她的意料之中,她已经无数次幻想过今日的相见,冷静地放下画笔,起身走到正殿门口。雪白单薄的身影与殿外一地的白雪相连,显得冷清又可怜。
“臣妾参见陛下。”瘦弱的身影在昭阳殿青色石砖上跪下,她亦感觉不到冰冷。
“若儿是你叫人打的?”萧承宇厉声质问。
他在她面前的小院里站定,刻意保持着一段距离。阴冷的嗓音透着怒意,竟连对她的称呼他都不屑启齿。一颗只为他跳动的心止不住地震颤,她索性站起身:“是臣妾!”
萧承宇气结,本以为她会否认,却没想到她竟如此嚣张地承认。
“她配不上陛下!”她理直气壮地开口。
“颜卿卿,朕之所以将你留在昭阳殿是因为仁慈。颜志训所做之事与你无关,朕不愿无辜之人受牵连!可是你竟然挑战朕的底线?”萧承宇压制着自己的怒气缓缓开口。
“底线?哼!”颜卿卿冷哼着抬头,这一次她终于敢直视这个权势滔天的男人,声嘶力竭地质问道,“臣妾的底线陛下可知道?您视尚家三小姐为宝,殊不知,您也是臣妾心尖上的人呐!”
萧承宇看着眼前之人的两行清泪,只觉心头沉重。若不是年少无知,他定不会答应先帝迎四人入东宫。
看着丝毫不为所动的皇帝,颜卿卿只觉得面前的人陌生异常。原是这么多年的痴情,她只感动了自己。面如死灰的她抛弃了繁琐的敬语,认命地说道:“只怪我错付了一段深情,无辜连累你受罪!尚家小姐是我叫人打的,全凭你处置!”
多年来的深宫生活,她只有这一刻感受到了自在,也只有这一次,在昭阳殿这一方狭窄的天地间,他才完完全全属于自己。
萧承宇看着颜卿卿清瘦而傲慢的身影一怔,随即清冷地说道:“既是如此,你便自请去郊外的慈心庵剃发皈依吧。”说完,他一刻也不愿意多待,转身离去。
此时天空中又飘起了小雪,红色与黄色被掩盖在一片白色之中,庄严肃穆中又多了几分浪漫与唯美。
颜卿卿看着昭阳殿院子里那一枝傲然绽放的寒梅拼命地探出宫墙,就如同看到了自己。她曾以为走出昭阳殿就能有不一样的生活,谁知这皇宫中的宫墙一层叠一层,密不透风,势要将人困死在其中。
她终是没有等到昭阳殿满院的迎春花开,她心中的迎春花也终是没有迎来自己的春天。回过神来,她对着萧承宇消失的院门再次行了一个大礼:“臣妾叩谢陛下恩典。”
光洁的额头触碰冰冷的青石砖,她的心也被冰封。她终究是放过了他,也放过了自己,只愿岁月漫漫流逝,青灯古佛之下,她的悠悠长情,能渐消渐散。
萧承宇回到福宁殿后将此事告知尚景若,尚景若只觉得颜卿卿可怜。太过偏激极端的爱容易让人迷失自我,颜卿卿所有的不甘心全是对萧承宇的爱而不得。年纪轻轻就去尼姑庵修行,真是太过可惜。
次日,德妃自请帝后大婚后去慈心庵剃发皈依为大齐祈福的消息就传遍了朝野上下。颜家在朝堂之上早已失势,因而也无人为她申辩,此事已成定局。
当日午后,萧承宇就在勤政殿召见了榜眼陈扬。陈扬此人年轻气盛,想法新颖又颇有胆量,萧承宇便让他进入都察院任职。两人在勤政殿内关起门来说了好一会儿的话,陈扬才匆匆离去。守在殿外的小德子十分好奇,但也不敢多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