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赎罪
丧礼结束之后，魏冉也到了要上学的时候了，田昀之前提议过转学，被她拒绝了，理由是快要升高三了，这个时候换新环境对学习没有好处。
田昀当然知道她的顾虑不止这个，却未戳破，如今丧礼闹了这么一出，便又跟魏冉提起转学的事情。
更甚至，提出了换个城市生活。
她说的每一句都在理，为了将来做打算，换一个环境似乎是最好的安排。
可魏冉还是不同意转学和搬家，不为别的，就为了爸爸，自己也不能离开这所房子。
这所房子是魏冉刚上小学的时候搬进来的。
她记忆中搬进来的时候，魏伟毅抱着她推开门，说以后我们冉冉就住在这里啦。
童年和爸爸妈妈相处的时间太少，长大之后爸爸也总是很忙。
只有这间房子，留着那些鲜少的回忆，她怎么可能离开。
更何况，她还想在这里等着，等着左宏涛被追捕归案，等着他接受法律的制裁。
周一上课，魏冉准时来到学校，一路上总感觉同学们看她的眼神，带着些恶心的怜悯。
她一踏进教室门口，本来喧闹的教室静了下来，那些小心翼翼的眼神一直跟随着她的脚步，直到她放下书包坐下。
乌真如是第一个跟魏冉说话的，拿着一本笔记本，放到她桌上：“这段时间的笔记。”
在一众人的过度关注下，乌真如一如往常的态度显得格外弥足珍贵。
魏冉终于不再沉着脸，仰起头露出一张不太阳光的笑容：“谢谢。”
乌真如笑了一下：“客气什么。”
比起那些人异样的目光和自以为是关心的交谈声，魏冉更喜欢和乌真如这样的相处。
只是现实并未如她所愿，一整个上午，她都是学校的重点关注对象。
下课走在走廊上，都能听到身后窃窃私语的讨论声。
魏冉不明白，对于他们来说，同校同学家里有家人去世了，难道是一件特别值得讨论的话题吗。
她不止一次地想去问一问那些人，到底在议论什么，更想抡起椅子往那些人身上砸过去。
至少可以得到片刻的宁静。
熬似的到了中午，和乌真如一起去食堂吃午饭，魏冉没什么胃口，只点了两道素菜。
食堂人来来往往，每个经过魏冉身边的人都会在她身边停留片刻，虽说人声嘈杂，可魏冉分明听到他们嘴里议论的是自己。
魏冉本不想理，却听到对面乌真如的一声：“干什么呢，都不用吃饭啊？！”
那些人自知理亏，四下离散。
乌真如咬了一口饭，抬手示意魏冉好好吃饭。
魏冉戳着米饭，心里的疑团越来越重：“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乌真如抬起头，面色有些迟疑，缓缓开口：“那有什么事，你别瞎想，快吃饭。”
魏冉面无表情：“你要是不告诉我，我就去问那些人。”
“别…”乌真如下意识的反驳让魏冉更加确定，那些人议论的事，一定没那么简单。
乌真如支支吾吾：“就是，你爸爸的事，不知道从哪传出来的消息，是左子真爸爸害死…害死你爸爸的。”
魏冉这才恍然大悟，高高在上的天之骄子，一夜之间突然变成了犯罪嫌疑人家属，如此大的落差难怪那些人会一直议论纷纷。
那么她自己的形象，是不是一个惨失亲人的可怜女孩呢。
更何况，两个人在众人的认知里，还是情侣关系。
这样错综复杂的狗血剧情，只有在电视剧里才能看到，现如今可以直观目睹，可不是要传的沸沸扬扬嘛。
见魏冉一直没说话，乌真如以为她心情不好，忙安慰道：“别听那些人瞎说，他们都是以讹传讹…”
“是真的。”魏冉打断她的话，斩钉截铁地开口，带着些许如释负重的轻松。
乌真如彻底愣了，手里的筷子落在桌上发出响声，又赶紧拾了起来：“你…说的是真的啊？”
乌真如是出了名的临危不乱沉着冷静，身为班长的她好像做什么事情都没出过岔子，现在这副样子，魏冉还是头一次见到。
看来这件事在其他人看来确实是一件让人瞠目结舌的事情。
魏冉扯了扯嘴角，点点头：“嗯。”
一直到午餐时间结束，俩人都没再说话。
之前魏冉装得活泼开朗，人人都觉得她就是一个性格好脾气好的小姑娘，现在突然一百八十度大转变，很难不往左子真身上想。
自己男朋友的爸爸害死了自己的爸爸，是个人都会崩溃的吧。
魏冉懒得去管那些流言，也没工夫去一一解释，她反倒比较好奇左子真的近况。
就连她都遭人背后如此议论，大概左子真的日子也不太好过。
流言蜚语岂是完全被无视。
乌真如不是一个耐得住沉默的人，路上憋了一路，上楼梯的时候实在没忍住便开了口：“魏冉。”
魏冉停下脚步，转过身看她：“怎么了？”
乌真如朝她笑笑：“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希望你可以跟我说，我们是朋友，对吧？”
那笑容十分明媚纯洁，让魏冉有些不敢直视。
自己是多么的失败多么的恐怖黑暗，怎么配得上乌真如的关心和友谊。
可魏冉还是有些小庆幸的，她还有朋友，还有这个世界上最好的友情。
她终于发自内心地笑了：“好。”
回到班级门口，魏冉终于看见那抹熟悉的身影。
左子真站在七班门口，手里拿着一瓶红枣味的酸奶，来来往往的学生无不回头看他。
魏冉听到他们说的话：“他怎么还敢来找魏冉啊…”
乌真如也愣了，挽着魏冉胳膊的手掌慢慢缩紧，不动声色地用余光观察她的表情。
魏冉神色如常，她看见左子真在看见自己之后表情一瞬间地亮了起来，还隔着好远便扬起了笑脸，朝她一步步走过来。
他把手中的酸奶递过去：“给你的。”
跟那个时候他给自己买草莓蛋糕的场景一模一样。
魏冉没有接过，面无表情地从他身边擦肩而过。
一瞬间，左子真的表情沉了下来，随着魏冉的步伐转过身，只能看着她的背影走进教室。
午休时间，往常这个时候大部分学生都回了教室午休，可今天却有不少人在走廊上。
左子真知道，那些人是想看热闹，那些流言一直徘徊在他耳边，他却不甚在意。
他心心念念的，只有魏冉。
左子真上楼回了自己班的教室，拿出手机给魏冉发消息：“下午放学，可以一起回家吗？”
消息再度如石沉大海一般。
他收回手机，将手里的酸奶放到桌上。
从前左子真是从不会浪费中午的休息时间，但今天他却格外的清醒，虽是闭着眼趴在桌子上，却丝毫没有睡意。
教室里静悄悄的，他直起身子无神地盯着前方，手再次伸向抽屉里的手机。
手机在午休前就调成了静音，也没有人给他发消息，他看着与魏冉的聊天页面，永远都是自己一个人的独角戏。
半晌，他点开手机的相册，里面的照片很少，却有一张略显模糊的魏冉的照片。
少女扎着高马尾，额前的碎发汗津津的，侧着脸，高挺的鼻梁和优越的下颌线形成一道完美的弧线。
她眼角含笑，双唇微张，眼睛微微看着镜头的方向。
是之前的校运会，左子真偷偷拍下来的。
那个时候魏冉还在火热地追求左子真，他一边在女孩面前一副无心恋爱纯情少年的清高样，一边在女孩跑完接力赛后，拿手机偷偷拍下她领奖的画面。
阳光，微风和魏冉发自内心的开心。
左子真在领奖台下，洋装玩手机慢慢将手机举过胸口，拍下女孩最美好的一瞬间。
指尖划过屏幕，仿佛能触碰到魏冉的面庞，左子真眼眸里的情绪如同一只在叫嚣着的野兽。
刚才魏冉冷漠的表情，几乎又把他带回了那个时候。
魏冉似乎总能拿捏住左子真的情绪，知道怎么样会让他患得患失，怎么样会让他发疯。
下午放学，魏冉故意留下来把作业写完了才走。
下午第一节课结束之后班主任把她叫到办公室，语重心长地跟她谈了谈。
“魏冉，你马上就要升高三了，要以学业为重，其他那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不要放在心上。”
魏冉知道那些无关紧要的事情是指学校同学间的流言蜚语，以及自己和左子真之间尴尬的关系。
无关紧要吗？或许是吧。
和左子真的关系是无关紧要的，自己的情感也是无关紧要的。
魏冉点点头，说自己知道了。
“老师知道你一直都是一个好学生，不会让老师操心的。”
魏冉料想这些话，老师应该原封不动地也跟左子真说过。
至于她待到那么晚才走，完全是为了躲左子真，可没想到，他居然还在校门口等着自己。
她看见左子真的身体印在夕阳下，暗红的天空将他完全围住，像置身地狱一般。
左子真朝着她笑，如同地狱里的小鬼在冲她招手。
魏冉额间淌下冷汗，手指紧紧地攥紧书包背带，双脚像是被镀了铁链，动一下都要使尽全身的力气。
左子真见她不对劲，便朝她走了过去，没想到刚走近她身边便被她像避瘟神一般躲开了。
“你别过来！”魏冉全身冷汗，脸上惊恐万分，声音都发抖。
“冉冉。”左子真不明白她怎么了，只慢慢伸出手想安抚她：“别怕，是我啊，你别怕……”
只见他越靠越近，魏冉连连后退惊叫了一声，几乎是落荒而逃。
还没跑出多远，左子真便追了上来，拉着她的手臂将她拢进怀里，也不管她的拳打脚踢，甚至在自己肩膀上恶狠狠的牙齿，双手紧紧地箍着她的身体。
肩膀上的疼痛渐渐袭来，他皱着眉，手掌包裹着她的后脑勺，轻轻的揉着她的头发，声音柔地像在哄小孩子：“冉冉，别怕冉冉，我不会伤害你的，我爱你…我爱你……”
不知道过了多久，怀里的人渐渐冷静下来，左子真却仍没有松手的念头。
刚刚是因为想要安慰她，现在却是自己离不开她的怀抱。
多久了，没有这样近距离地接触怀里的女孩。
他嗅着魏冉身上的味道，脑袋埋进她的颈间，像一只没有安全感的小狗在嗅主人的味道。
魏冉逐渐从那些幻觉中回过神，意识到现在左子真在轻薄他，便更加强有力地反抗起来。
左子真没再继续，恋恋不舍地离开魏冉的脸颊，眼睛里还带着十足的情欲，哑声唤了一遍魏冉的名字。
结果就是左脸狠狠地挨了一巴掌。
那一巴掌来得实在，左子真被扇地偏过脸，双手也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巴掌而慢慢松了下来。
他回过神，愣愣地转过脸，脸颊渐渐攀上红痕。
他突然笑了，眼睛瞪得圆圆的，像在讨赏：“消气了吗？”
魏冉咬着下唇不说话，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
只要看见左子真，只有关他的事情，自己就会变得非常奇怪，像一个歇斯底里的精神病。
她不喜欢这样的自己，恐惧这样的自己，但是却毫无对策。
见魏冉没说话，左子真捧着她的双手到自己脸边，强硬地箍着她的手掌：“没消气就继续打，打到你消气为止，好吗？”
魏冉半抬着脸，红着的眼尾带着魅惑众生的味道：“想让我消气吗？”
左子真愣神，只有点头。
魏冉轻描淡写：“离我远一点就行。”
“我做不到。”左子真立刻回绝：“我会一点点弥补你的，我会替我爸爸赎罪。”
“然后，我们重新开始，好吗？”
魏冉不知道他是异想天开还是傻，几乎要被他的话逗笑，抬手挣开他的怀抱。
她擦擦眼泪，只留下一句别跟着我。
左子真没有听话，而且一路上都跟在她身后不远不近的距离，像忠实的跟班。
魏冉无心再跟他争执，好在快到小区门口他就识趣地没继续跟着，只是给自己发了一条消息。
“明天见。”
魏冉没有回复，径直回了家。
一打开门，就听见田昀的哭泣声，她坐在沙发上，鼻尖和眼睛都是红的。
“妈妈，出什么事了？”魏冉还未来得及换鞋，小跑到田昀身边蹲下，焦急地询问。
“冉冉，警察给妈妈打了电话，说那个人，那个人在追捕过程中，跳下楼摔死了。”
他死了，左宏涛死了。
一瞬间，魏冉脑子里那处名为理智的弦，彻底崩开了。
她愣愣地颓下身子，双眼空洞，喃喃自语：“他死了？就这么死了？”
太便宜他了。
那些无处安放的怨恨和愤怒，并没有随着左宏涛的离世而消失。
恨怎么会消失呢，它只会转移到另一个人身上。
她想到了左子真，想到他刚刚说的话。
“我会一点点弥补你的，我会替我爸爸赎罪。”
替他爸爸赎罪…
那就由你来赎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