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恨我吧
左子真眼神坚定,毫不可动摇的样子把魏冉快到嘴边的笑声又给噎了回去。
这个人是怎么想的呢,到了现在这个样子,还在异想天开些什么。
魏冉扬了扬嘴角,苦涩地笑了一声:“你以为你很深情吗,左子真,我们之间不可能再有什么了。”
她直视着他的双眸,脸上的表情淡淡的,脑袋后面的马尾有些散了,几缕发丝拂过脸上,被她轻轻勾走,平淡又不在意。
左子真只觉得魏冉虽站在他面前,却离得好远,远到他触不到,自己好像被罩在一个玻璃罐中,憋得他快要喘不过气。
他就这么愣愣地看着她,直到她再度开口。
“左子真,别逼我恨你,别再来找我了。”
魏冉神色如常,心却有一个地方悄悄地开了个口子,顺着她说的话,慢慢地裂开。
那疼痛是后知后觉的,即使她表面上仍是波澜不惊的表情,胸口左下方一直蔓延到全身的疼还是在提醒她,彻底跟左子真划清界限,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
她多喜欢他啊,哪怕是动机不纯,哪怕是有再多的顾虑,但这个人一站在她面前,什么都不用做,就能把她弄得遍体鳞伤。
翩翩公子,心向往之。
可她演戏太好,骗过了左子真,那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任谁看了都不会觉得她还对这份感情念念不忘。
于是左子真几乎是想都没想,大步上前抱住这个让他朝思暮想的人。
怀里的人先是一愣,似乎是没想到他会有这么大的举动,反应过来之后挣扎了起来,在左子真看来不过是小孩子折腾。
可看着她拼命想挣开自己怀抱的样子,还是不管不顾地攥紧了双手。
他双眼微红目视着前方,在怀里人终于安静下来之后轻叹了一口气:“对不起…真的对不起,你恨我吧,恨我吧……”
魏冉折腾地累了,双眼无神,两只手自然地垂下:“我恨你做什么,你又没杀人。”
她闭上眼,像是认命一般:“或许我们真的不适合在一起,连老天爷都看不下去出面阻止了。”
魏冉说:“还是你觉得,我可以背负着我爸爸去世的痛苦,和他仇人的儿子在一起吗?”
她又挣了几下,无果:“左子真,我真的做不到,我真的很想我爸爸,我不可能继续和你在一起,畜生都不会。”
左子真感觉到自己肩膀上湿了一块,惊觉怀里的小姑娘此时哭了起来,小小的身子发着抖,好不可怜。
他一下子没了注意,紧抱着她的双臂微微松开,魏冉得以释放,双手掩着面呜咽起来。
大部分都是咒骂左宏涛的话。
左子真不知如何安慰她,听她嘴里说出的那些词汇也丝毫不觉得脸红,就好像他不是左宏涛的儿子一般。
他倒真希望他不是。
从小到大,这个爸爸没有给他树立过什么正面形象,可他没想过左宏涛有一天会成为杀人犯,而且还是…杀了最心爱之人的父亲。
冥冥之中,好像有什么在操控着这一切,组成了这一场孽缘。
可左子真还是不愿放手,让他放弃魏冉,这等同于让他把自己的心剥下一半来,血肉连着痛苦,让他怎么能做到。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小姑娘已经在他心里安营扎寨了,可能是从她第一次向自己告白,也可能第一次见到她就早已经一见钟情。
只是不管怎么样,此时此刻,让他和魏冉一刀两断,他做不到,不如让他去死。
“冉冉…”左子真一边帮魏冉擦眼泪,一边被她推开,见她止住了哭声,轻声道:“我知道我不配得到你的爱,可是我控制不住我爱你。”
魏冉破涕为笑,抬起脸:“别把自己说得多深情了,我们才在一起多久啊?”
“没多久。”左子真深深地看着她,眸色一深:“只是你从来都不知道,我有多爱你。”
左子真自认为自己是个不善表达感情的人,即使面对魏冉热情似火的爱意,他能做的也只是礼貌拒绝。
这个女生,人前人后两幅面孔,装乖装得很好,追男生也很有一套。
魏冉不知道,她自己那一套自以为是的招数,早就在使出来的第一时间被左子真识破了。
她很有趣,很想看看接下来会不会一直装得那么好。
时间追溯到很久之前,如果说魏冉的追求是一道漫漫长路,那么从她一开始,最开始的时候,就已经成功了。
左子真从最开始,就已经从她不怀好意的眼神中捕捉到了一丝狩猎的气息。
于是他心甘情愿,只身往猎手布下的陷阱中走去。
并且对于猎手的所有进攻与出击,甘之如饴。
这是爱吧,怎么不能算爱呢。
他爱魏冉,所以一次又一次地纵容她对自己装乖,装阳光,玩手段。
他甚至觉得,自己可以包容魏冉所有的小心思,所有不堪入目的真相。
但是他接受不了,魏冉离他而去。
只要一想到有一天可能会与魏冉永远的形同陌路,甚至再也见不到她,身边的空气似乎都在那一瞬间凝滞了。
他宁愿魏冉恨他。
对仇人的恨也好,因爱生恨也好。
这样最起码她不会对自己视若无睹。
左子真望着魏冉的面庞,心里那些阴暗的角落似乎又滋生了些许东西,他囔囔道:“恨我吧,我希望你恨我。”
魏冉只觉得后背发凉,不敢去看他的眼睛,甚至双腿都有些发软。
刚刚那种眼神,太可怕了,就像是地狱里的幽鬼,在仰望人间。
她没再说话,转过身欲要走,被左子真抓住了手臂,长腿往前几步,拦住了去路。
“蛋糕拿回家吃吧。”
他又笑了起来,带着期望与祈求,双眼里的委屈呼之欲出,魏冉却只觉得可怖。
她接过那奶油蛋糕,毫不犹豫地扔进垃圾桶。
左子真压根没去看那奶油蛋糕的结局,满眼皆是魏冉,见她面上终于不再是那副毫无所谓的样子,小小的高兴了起来。
完全无视掉她因为害怕而微微发颤的身体,笑得人畜无害:“你不喜欢奶油蛋糕吗?”
魏冉面露难色,浑身像是爬满了蛇虫,抬起眼看他,只觉得那笑容恶心得很,她一阵反胃,压低了声音:“你真恶心。”
她冲他低吼:“滚。”
魏冉生气了,不再是刚刚那副风轻云淡的表情,带着怒气,红着眼睛骂他。
不知怎么的,左子真只觉得心里好像被根羽毛扫了一下似的,痒痒的,有点像魏冉第一次亲他那一瞬间。
“好,我滚。”
左子真的笑容并未褪去,丝毫没有因为魏冉憎恶的目光而畏惧,相反的,看向她的眼睛愈发明亮。
那是一种极度扭曲难懂的眼神,好似仰望高贵的神女,又像在审判卑劣的罪犯。
魏冉看着他那双漆黑的眸子,只觉害怕,没再理会他,转身跑了。
回到家,心情还未完全平复下来,就收到了左子真的信息。
“下次给你买巧克力蛋糕好不好?”
魏冉想都没想,将这个号码拉进黑名单。
魏冉垂下手,强迫自己忘记方才左子真的模样。
刚刚的他,明明是在威胁自己。
这种被人威胁的窘迫感,魏冉十分厌恶,好像被人牵着鼻子走一样。
或许真的应该在走向灭亡前停止。
魏冉仿佛被抽了大筋一般的全身无力,艰难地回到屋里关上门,背靠在门上将将倒下。
就这样停止吧,如果顺利的话,以后还能和左子真和平共处。
最起码,不要让这段感情成为一块污点,以后回头看时,不会觉得恶心。
这段时间发生了太多事,魏冉还未从中抽离出来,自然没有力气去纠结与左子真感情的去留。
只是自然而然地认为,应该和他分手。
抵御汹涌的洪水最好的办法就是将出口处严严实实地掩盖住。
她压抑着自身,内心深处的情绪被她像抵御洪水一般深埋了起来,每一下击打起来的洪水都在叫嚣,拼命地往上顶着心肺。
或许从前的左子真对于她来说是一个可以让她敞开心扉做最真实自我的人。
再不济,也能拉着他一起在旋涡中一起越陷越深。
魏冉深知他们两个人都不能算是什么好人,接踵而至的意外让她手足无措完全乱了分寸,她本是习惯将一切事物完全掌握手心的性格,直到目前为止一切事物的颠倒让她丝毫没有了安全感。
好像所有事物都在推着她往前走,逼着她做决定。
只有完全掌握在手心的变化才是变化,超过了自我接受范围内的变化,魏冉称之为病变。
犹如癌细胞扩散,布满她全身上下,令她焦躁不安,彻夜难眠。
解决这一切最好的办法就是让自己回归到最初的状态,遇到左子真之前的魏冉,就是最接近正常人的状态。
曾经想要抓住左子真成为自己的救命稻草,结果只是虚无的假象,越是努力挣脱,越是陷落俞深。
魏冉甚至在想,如果自己没有去招惹左子真,爸爸还会遭受意外吗?
一切事物就像潘多拉魔盒一般,在无形间开启了旋涡,卷着魏冉和她身边的所有人,引进一阵又一阵的灾难中。
于是她丢盔弃甲,再度缩回她那狭小的壳里。
魏伟毅的尸体已经被田昀联系的殡仪馆接回,田昀每天都在和殡仪馆商量丧葬办理的事情,每天早出晚归。
那天已经到了晚上十点多田昀才回来,魏冉早上看到鞋柜上的车钥匙,知道她没有开车出去,却看见她从一辆宝马车上下来。
驾驶座上的男人魏冉没见过,田昀和他道了谢,进屋后魏冉贴心地接过她的手提包:“妈妈,你怎么那么晚才回来?”
田昀难掩疲惫,深陷进柔软的沙发里:“殡仪馆好多事情要处理。”她偏过头,揉揉魏冉的脑袋,笑着说:“等你爸爸的丧礼结束,你也就可能回学校上课了。”
魏冉点点头:“我最近都让我们班的同学发了笔记给我,学习不会落下的,”
田昀“嗯。”了一声,将手提包拿过打开,将手机拿出来看消息,魏冉无意间看到包里露出来的一角纸张,上面写着死亡证明。
是爸爸的死亡证明书,被折叠起来塞进包里。
直到看到死亡证明的那一刻,魏冉才真真切切地认识到爸爸是真的去世了,
那天在医院病床上那股虚无感又蔓延上了全身。
她突然开口问田昀,警察追捕的事情怎么样了?
田昀敲着手机屏幕的手指一顿:“警察怎么会跟我们实时汇报案件进度呢。”她收回手机,母女两人又陷入一阵诡异的沉默中。
沉默着突如其来的一声叹息打破了这一阵气氛,田昀挨着沙发,看着魏冉面无表情地开口:“医院的医生那天跟我说,你爸爸被推下楼,要是能第一时间送到医院抢救,完全可以救回来。”
完全可以救回来。
爸爸其实不用死。
如果那个人第一时间报警,爸爸肯定能救回来。
如果他报警了,如果他没有逃逸。
这个念头一直在魏冉脑海里碰撞。
她无措地看向田昀,见她居然还保留着一副平静的表情:“妈妈,为什么和我说这些?”
自从上次和田昀去了警局回来,她就很少提起魏伟毅的事情,就连他的葬礼将要怎样操办魏冉也是知之甚少,今天田昀居然跟自己说了这么多。
田昀目光如炬,仿佛能把魏冉看穿:“之前我就看出来了,你和那个左家的儿子,是在谈恋爱吗?”
魏冉像是一个被抓包的小孩,偏过头避开田昀审判的眼神一言不发。
“冉冉。”田昀直起身握住魏冉的手,冰凉的掌心传递着主人的情绪:“以后我们不跟他接触了好不好,我们离他们家远一点,不要再有任何往来了行吗?”
半晌,魏冉咬着下唇缓缓开口:“那我爸爸就白死了吗?”
田昀一愣:“警察会抓到那个人的。”
“然后呢?”魏冉直起腰板,胸口剧烈起伏,努力克制住哽咽的声线:“把他送进监狱,接受法律的制裁,让他在监狱里呆上十年或者二十年,在里面忏悔他的罪过。”
她哽了哽,眼睛深红:“妈,你觉得对于那种人,进监狱之后的生活会让他痛苦吗,他会在里面忏悔,真心悔改吗?”
“他不会的!”魏冉愤而站起,双拳紧握面目可憎,一字一句道:“他应该被枪毙。”
田昀看着自己平日里乖巧懂事的女儿露出这样一幅狠厉的表情,惊到半天说不出话来,反应过来后,皱起眉头:“冉冉,这不是你应该管的事情。”
“你应该好好……”
“我应该好好学习,应该乖乖听话做个好孩子。”魏冉抢在田昀话前如翻江倒海一般将从前她不敢也不会说的话一股倒地说了出来:“妈,什么是应该啊,为什么我有那么多应该做的事,我应该这样我应该那样。”
“那个人杀死我爸爸,难道他不应该遭到报应吗?”
失眠的夜晚再度来临。
魏冉躺在床上,面无表情地盯着天花板上的吊灯。
渐渐地,她似乎看见了那吊灯上面往外爬的黑色小线团,滋滋滋地往白色墙顶上爬行,蔓延到全屋的各个角落。
她瞪大了双眼,眼睁睁看着那些东西攀上她的床铺,发出一阵阵恶心的声音,可不知怎么了,魏冉竟然一动不动,双手紧紧攥着被子,浑身发抖。
不知过了多久,魏冉尖叫一声坐起来,捂着耳朵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她总觉得这间房子有什么东西,黑暗中突然亮起一小片亮光,她寻着光望去,是一串陌生的号码。
“好想你。”
又是左子真,之前把他的号码拉黑了,他就变着号码给魏冉发短信,不依不饶。
魏冉关了手机,再度躺下,将被子盖过头顶,渐渐地陷入不太踏实的睡眠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