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黑色木偶
“停手吧，爱丽丝。”
从那楼梯口处，传来了低沉浑厚的嗓音，一位体型高大纤细，身着黑色礼服的男性姿态出现在了那里。
“毕竟是叔叔们的客人，爱丽丝呀，就别太为难她了，好不好？”
显现在一楼走廊处的，则是一位稍微矮小的光头绅士。它身着红色的礼服，正露出满面和善的笑意，走向大厅。
“哼！叔叔们都不向着我了！”
爱丽丝生气的跺起脚来，不过和刚刚那充满绝对杀意的样子相比，此时的它绝对是个孩童，那份渴望被溺爱的心并没有骗人。
“怎么会呢？爱丽丝。叔叔们以后还会给你介绍更多更多的朋友的，一言为定。”
“那好吧……”
爱丽丝走向莫索保的身边，它还没有醒过来，就被爱丽丝像拖拽坏掉的洋娃娃似的拉进了其它房间。临进屋前，爱丽丝侧头看向了翼，向她吐着舌头扮鬼脸。
“那么，这位小姐，请上楼与我们谈谈吧。”
翼把膝丸收回刀鞘，被两位毕恭毕敬的男性绅士请上了二楼。走廊里一扇白色的门已经敞开，从中传来了温柔和煦的光。
屋内一张不算太大的矩形餐桌上，放置着一只插有四根蜡烛的银盏烛台，并未点燃。从角落里的留声机中，传出了悠扬而淡雅的旋律，与壁炉里干柴燃烧时产生的微弱噼啪声协同共鸣。
“请坐吧。”
身着黑色礼服的男性示意着翼坐在正对壁炉前的红绒布单人沙发上，自己则落坐在左侧的花纹木摇椅上。
“茶？”
“不必了。”
并没有过多沉浸在这令人舒适惬意的氛围中，翼望着被铁条格挡着的炉火，直接说出了自己前来此处的意愿：
“我想要见阁下。”
身着红色礼服的男性收回了手中的茶具，将其放于餐桌之上，径直走向门外。
“很抱歉，小姐。我有些担心爱丽丝的事情，就暂时让黑伯爵招待您吧。”
伴随着房门的紧闭，红伯爵的身影消失在了门外。
翼将目光完全投向了正在吹拂杯中滚烫茶水的黑伯爵，它的动作稍显僵硬，双目无神的程度更甚爱丽丝。
“我有一个很重要的伙伴，她被阁下带走了，而且还有很多事情我都不明白……所以我希望可以拜托您，带我去面见阁下，我想把这一切弄清楚……”
“这一切，又有谁真的能说清呢。”饮下小半杯茶水后，黑伯爵方才开始应答，“从那件事之后，我已经离开阁下身边有五年时间了，此后便再无往来。所以恕我直言，我不能带你去阁下那里，因为我并没有任何理由回到阁下的身边。现在的我，只想在这里过平淡的生活，与世无争。”
“那样的话，至少请告诉我阁下的位置吧！拜托了……”
翼的恳求声在留声机之音的伴奏下显得更加令人悲伤。她真诚的态度，让黑伯爵感受到了一股似曾相识的感觉。
“你……是人类吗？”
翼稍微移开了目光，静静点了点头。
“我感受到，从你身体中散发出了不止一种扭曲感。你已经死了，但仍然活着；你是个人类，却和恶魔并无二致。是这样没错吗？”
没等翼做出回应，黑伯爵说罢，走向她身后的餐桌旁，放下手中的茶杯。再度回到翼的视线时，身形已经完全改变了。赤色的斗篷布缠绕在一具紫色与白色纹理横向交错的瘦弱躯体上，嘴角好似曾经被缝合过一样，现在变得有所开裂。右手手中拿捏着两根交叉着的木条，用看不清的丝线提着一个小巧的木偶，随着灵活的指关节一同摇晃摆动。
“我是尼比洛斯，是曾隶属于阁下的六魔将之一。”
此时，尼比洛斯抬起了它看似无力的左手，向翼的额头伸了过来。但它还没有触碰到翼，便已经将手缩回斗篷之下。
翼并没有对尼比洛斯所做出的举动有什么抵抗，但当她想要从沙发上站起身时，却发现自己怎么也动不了，当她想要开口询问为何时，唇齿也难以张开，连喉咙似乎都被掐断一样，无法做声。渐渐的，甚至连自己的思维都无法控制了。
“我还是第一次操纵死灵时有这种感觉……”
尼比洛斯微微抬起了自己右手的食指，向上滑动后斜向垂落下来，翼的右臂竟也同时跟着举了起来，而后恰好落在了刀柄上。它继续拨动着木条，翼也和它手中的木偶一样，起身、拔刀，转头刺向背后餐桌上的烛台。短短一瞬间内，每一击都恰好将蜡烛上露出的引燃线削下一小节，这种剑技水平是凭她自己目前的实力绝对做不到的程度。
但这也不过是它早就玩腻了的行为。尼比洛斯通过看不见的线，感受着翼身体中更深层的，一般人所看不到力量。它让翼抬起了另一只手，将因幡白兔召唤了出来。
“哎呀！是你！不要啊！不要把我放出来啊！”
翼没有表情的挥动着刀，完美的沿着因幡白兔右腿上的缝合线将其切了下来，这让它疼的不再到处乱窜。
“召唤并奴役着恶魔……这不该是人类能拥有的力量……莫非……”
无法抑制自己，尼比洛斯向那黑暗的最深处探出自己的线，即便它已经猜到了真相，但仍然想一窥究竟，那份阁下所给予的力量，到底生根发芽到了什么地步。
当它的线缠住翼胸腔内那颗似乎还只是刚刚长出幼苗的魂种时，它便已经吓得摔倒在了地板上，右手的木偶也跟着砸在地上，散了架。
“我不该窥探我所看不清的力量……这是我五年前早就明白的道理……”
翼的身体也在倒地后脱离了尼比洛斯的控制，恢复过了意识后，重新拾起膝丸，并收回了因幡白兔。不过望着已经颓废不堪的尼比洛斯，她并没有将刀刃对准它。
“你对我做了什么……？”
尼比洛斯没有回答翼的质问，花了些时间，平复了从刚刚被魂种的力量所震慑住的心情。
“只是尝试用死灵术控制你的身体而已。”尼比洛斯只依靠双腿的动作就从瘫坐下来的样子变回了原先的站姿，它倒是没有隐瞒自己的行为。脚边木偶的残骸已然化作木屑灰尘，无法再使用。
“你就是被阁下给予了魂种的人类。即便现在这魂种所赐予的力量，在你体内几乎都没有释放出来，但……”
“我根本不想要这种力量！”
打断了尼比洛斯的话语，留声机上的黑胶唱片似乎也跟着停止了转动。
“谁会想要……被强行夺走性命后，又硬塞给我这种莫名其妙的东西……！”
握住刺向地板的武士刀刀柄单膝跪了下来，翼用另一只手抓向自己那不断疼痛着的胸口，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此刻的她都已经受够了，她好想把那颗魂种扯出来，排除掉这份黑暗诅咒的馈赠。
尼比洛斯并没有说什么，它并不会去嘲笑翼不懂得感激阁下所给予她的力量，它并不会为翼想要逃避面对现状的模样而感到耻辱。因为，现如今的自己，也正是如她一样的恶魔，即便拥有着登峰造极的法术能力，却依旧选择了脱离阁下之所，归隐于魔界之中，过着自认清静的无虑生活。
或许，也是时候进行改变了。
“我答应你，带你去面见阁下。”
翼猛的抬起头，她的赤色眼瞳闪烁着如此纯粹的光辉。一瞬间，这让尼比洛斯想起了，爱丽丝还活着的时候的模样。
“只是，还不是现在。因为现在的你，在阁下面前，恐怕连站起来都做不到。”
翼拔出膝丸，收回刀鞘。她同样也并不否认尼比洛斯的话，默默的聆听着这位死灵法师的告诫。
“由于我对魂种也并没有什么了解，只知道当年，是阁下从他者手中得到的奇异之物。”尼比洛斯的思绪顿时回到了五年前，由阁下指挥着，与其余五位魔将一同对抗着一位无比强大的存在之景，仿佛历历在目。
“那存在，即便面对阁下和我们六魔将的共同进攻，也依旧岿然不倒，我们根本不是它的对手。并且在那之后，六魔将中只有我和罗弗寇从战场上活了下来。”
“可是，它仍然给予了阁下魂种……也就是说，你们还是胜利了？”
“不。那存在似乎看到了阁下曾经做过的事情一样，不知是出于对阁下的经历予以了认可，或是某种恻隐之心，便将魂种赐给了阁下，还放了我们一条生路。”
“等一下，你说的这件事，发生在五年前。可是，人间是在两年前被恶魔入侵的，也就是……我死掉的时候。”
尼比洛斯保持着恶魔身形，重新坐回摇椅上，“你的意思是，你是在两年前被杀死，而后被植入了魂种么。这也并非不可理解，虽然我们和阁下从五年前就有办法前往人间了，但我想阁下在那时候还没有拿定使用魂种的主意。当然了，这也只是我的猜测，因为在面对过那种存在后，从那时起，我便已经畏惧继续为阁下征战，从而选择退隐了。”
翼思考着这些新得到的信息，她想到一件必须要问清楚的事情。
“五年前你们就可以前往人间……我曾经在人间听到过一种说法，是人类自己先打开了魔界之门，才导致人世惨遭恶魔入侵的……那么也就是说，五年前就已经有人类把魔界之门打开了？”
“你是指人类主动打开的，前往魔界的方式吧。嗯……不错，但也不准确。因为人类打开魔界之门后，所造成的『错位』，才是我们主要的，前往异界的方式。”
“『错位』？”
“据我所知，这是一种类似于你们人类利用魔界之门前往魔界的方式。但这种方式所具备的能力要远超魔界之门，利用『错位』，不仅可以在人间与魔界进行穿梭，更可前往超脱于整个世界的位面，我先前提到的那存在，便是阁下利用『错位』后所遇到的强者。”
只是听着尼比洛斯的话，翼就感到，这股难以想象的强大力量无论是谁都没可能轻易掌握。但却真的有那么一位，还正是赐予自己魂种的那位阁下，它便真的已经能够运用起这份力量了吗……
“我明白了。现在的我，确实还没有那种资格去见它……”
“那么，你有接下来的打算吗？”
“我……想要变得足够强，至少要让我足以直面它……直面阁下。”
“那样的话，我们便没什么好谈的了。毕竟，我依然想要过清闲的日子，你我还是不要再继续有所交集为妙。”
“我知道了……”
尼比洛斯恢复到身着黑色礼服的人形，站在一楼楼梯口，目送着翼独自离开大门的背影。
“就让她这么走了么。”红伯爵从爱丽丝的房间走了出来。
“还能怎么样，你我都已经是主动逃离这个世界的恶魔了。”
“你愿意的话，我也可以再次握起兵刃。”
尼比洛斯没有立刻回应，它还在思考翼的事情。竟然将魂种赐予到人类的身上，阁下到底在想什么？但或许，当那魂种真正开花结果之时，她便能够成为，一名真正的恶魔了吧。那时候，她就会成为，阁下最忠实的奴仆，一个彻底的黑色木偶……
踏出梦幻的植物庭院，再度回到只有泥泞土壤和少许树木杂草的阴暗道路上，翼孤独的向前走着。莫索保还在爱丽丝那里，它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吧……先前那群矿工恶魔会派追兵来抓捕自己吗……似乎快要入夜了，不然还是回去借宿一晚再出发吧……
明明才坚定过，不能再消沉下去的。可又有谁能忍受得了这份长久的孤独感呢……
翼想了想，把因幡白兔召唤了出来。
“呜哇！这次又要干嘛！”
“我带你回家吧。现在告诉我，你的家在何处。”
“啊？你认真的？你这该不是什么先礼后兵吧？”
翼假装要拔出膝丸的样子，因幡白兔吓得捂住了耳朵。
“我知道！我说就是了！我、我的家！准确的说，是我现在的家……”因幡白兔左顾右盼，正巧旁边有像是刻意用石头堆砌而成的标识。
“沿着这条路走，穿过一座小镇，再继续走下去，就可以看到一座很热很热的炎窟，那里就是我的家了！”
“这样的话，先到镇子上休息吧，明天应该就可以把你送回家了。”
“唉？！不要啊，不要在那个镇子上休息！那地方会闹鬼！很可怕的！”
“对于你们来讲，鬼也算是一种恶魔吧……你居然会怕。”翼扶着额头，很没办法的将因幡白兔收了回来。虽然仔细想想，提前召唤出仲魔为伴，应该也不至于被立刻怀疑起身份，但此刻的翼，却并不想这么做。虽然自己的仲魔是不可否认的强力帮手，平时也能与它们闲聊作伴，但自己目前心中的那份孤独感，只有翔子在身边时才能消散，那是论谁也无法代替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