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第107章
李潼关嘴唇抖动不停。眼睛一直眨巴眨巴。如今人像按住他,虽然力道不大,但是他却被一股无形的气势压住,两股战战,无法行走。
风尺寄眉头突然紧皱起来。
他的双眸中映出两个女子的身影。她们一人穿着红色的嫁衣,一人穿着白色的温柔的长裙。
她们两人缓缓向他走来。都带着笑容。就像月光洒落在海棠花上。
风尺寄心中一个声音在疯狂地呐喊:不要上当。这是幻境!她早就死了!
但他不由自主地看着那两个女子身影。
他心神略微松动,手上也放开了。贺千霄趁机逃脱,瞬间便移动到李潼关面前。
她把李潼关双手反剪在背后,押住他,逼迫他跪在人像的面前。
贺千霄将人像认作了主人。在她的耳边有个声音说:抓住他,主人命令说抓住他。
她心底里有个声音在问:为什么抓他?他犯了什么错?
然而她还是把他按在地上。仍凭他呼喊着什么,半句也进不了她耳朵。
老怪吐吐舌头。贺千霄太能耐了。
老怪最感兴趣的当属那个会走路、会动作、会说话的人像。他不敢拉过来拆开看看里面的机关,也不敢在脑子里细想。
一旦沉迷于某个问题,就立刻出现幻境。老怪默默驱散内心的一切欲望和恐惧,保持着不动任何激烈念头的情绪。
这也意味着他不能动脑思考,不能动手反抗。否则,一定会出现执着而激烈的情绪,从而掉入幻境中。
那个人像转过脖子,看向老怪的方向。发出咔咔咔的机关扭动声音。
老怪无动于衷,脚下默默挪开,躲在柱子后面。眼不见为净。
李潼关眼睛里终于燃起了怒火。怒火逐渐遮蔽了他的理智和双眼。他的幻境降临了。
这些年被他刻意遗忘在脑海深处的话,随着贺千霄的压迫钳制,慢慢浮上心头。
他看到一个身穿锦夏族龙袍的中年男子冷冷地盯着他,直言不讳地骂他是个贱种。
看到他弟弟站在那男子的身旁,深沉地看着他。弟弟的声音从很遥远的地方传过来:“皇家有何道理可讲?皇兄下辈子莫这么天真了。此处都是我的人,他们怎么会跟你谈论对错?他们只听我的命令。皇兄,过来。”
弟弟温和地冲他招手:“过来。等这件事做完了,咱们就是一辈子的好兄弟。”
李潼关痛得满头大汗。可弟弟问他想死还是想活,他抖抖索索地选择了活着。
母亲要他活着。母亲还交代了什么?他们对他做了那件事,他便再也想不起来了。
“是什么……”李潼关在幻境里痛得浑身痉挛。脸上的肌肉痛苦地抖动着。
两个女子已经一左一右地依偎着风尺寄。两双眼睛含情脉脉似愁似怨地盯着他:“你忘了我吗?”
主人还在催促贺千霄将脚下之人千刀万剐,凌迟处死。“杀了他。你在犹豫什么?贺千霄,你是我捡回来养大的,你的命是我给的!你要来质问我吗?”
李潼关嘴角渗出血来。
三人的心魔在纠缠着他们。
李潼关冷静了二十年。冷静到几乎遗忘的地步。他孑然一身,在吃人的皇城里懵懵懂懂地长大。
“为什么?为什么我逃到这里。你还不放过我?”他痛苦地问。
皇弟站在他面前,指着风尺寄和贺千霄,还有影影绰绰的一大波人,声音忽远忽近:“皇兄。这都是我的人。他们逗你玩。好玩吗?是我让他们来陪你玩的。他们说你无趣没用,不想陪你了。你说怎么办?”
“为什么?不要再说了……你们为什么要玩弄我?为什么要羞辱我?我什么也没抢过。”李潼关流出泪来。
他只记得母亲要他活下去。他就想尽办法活下去。
父皇骂他贱种。他迷惑不解,但也不还口。
父皇驾崩之后,叔父们张罗着要杀他。他迈着小腿跑去求皇弟。皇弟跟他从小一起长大,他把皇弟当作世界上唯一的陪伴。他以为皇弟对他也一样。
皇弟招来皇叔,追问他母亲的遗言,他不懂什么是遗言。他们不能贸然杀了他,便对他用尽了手段。美色的诱惑,黑暗中的幽灵恐吓。年幼的他无数次在黑夜中不敢闭眼。
慢慢长大了,他变得痴痴癫癫的。他不愿意去回想那些夜晚和那些人。皇弟如愿地登基,成了父皇那样的人,掌着父皇那样的权力。
他曾经来问李潼关。“皇兄。这些本可以是你的。”
李潼关摇摇头:“别让我去前边跟那些人讲话。他们一见到我就要数落我骂我。弟弟,他们是不是也骂你了?”
皇弟冷冷地笑起来。
李潼关似懂非懂。每当他要想清楚什么事情的时候,那些黑夜里的记忆就横空出世,拦下他所有的思路。他想得越深,那些记忆就越清晰。
他就像走在一条路上。路的尽头就是真相。而路的两旁却是令他痛苦不堪的回忆。他避如蛇蝎。
“弟弟……”李潼关紧闭着双眼,后腰传来一阵阵剧烈的疼痛。老怪看得于心不忍。李潼关和他一样,是寻常人的血肉之躯。
皇弟的脸又浮现在李潼关的幻境之中。“皇兄,在你身上放进去这个,我才能安心。我们才能继续当好兄弟。我会好好照顾你一辈子。不然,死了怎么有颜面去见父皇呢?”
他被按在一张床上。随后袭来的凌迟之痛让他失去了知觉和记忆。
等他从寝宫里走出来,再见天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身上多了一样东西。
他知道,有了这个东西,皇弟随时能找到他,让他死。
于是他逃走了。死之前,见见天高海阔。万一,皇弟能明白他的心意,看得到他的臣服之心呢?他从来不想做皇帝。而他的弟弟,才是天子的最佳人选。
“皇兄。你活在世上永远是条可怜虫。我养着你我都觉得累。千霄,尺寄,动手吧。我已经玩腻了他。”皇弟身影消失了。
李潼关猛地睁开眼,双眼如充血一般。身上蓄满了杀气。
我一定要活下去。
此时风尺寄的身形晃动了。他的意志力在瓦解。
“不是说好了,生生世世不会忘记我么?”那女子附在风尺寄的耳边说。浓浓的怨恨。
以风尺寄的功力,他当然识破这是幻境。但女子的脸越来越清晰。他不忍心破坏这样的幻境。
“我等了你六年。你从未进入我的梦里。”风尺寄低声说道。
“是吗?所以你便爱上了她?”女子难过而不失温柔地说。她指了指贺千霄的方向。
“没有。”风尺寄艰难地说。
“可你想娶她。”女子的脸变得阴戾狠毒起来。“你娶了她。她要怎么称呼我?”女子嫣然一笑,仿佛那一瞬间的变脸只是个玩笑。
“你的妻子该是什么身份。她是什么身份。”女子咯咯咯地笑起来,捂着嘴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她是什么身份?”风尺寄重复着这个问题。
“你心知肚明。”女子笑得扭曲而痛快。“一个药人,一把无知觉的匕首罢了。她也配吗!”
女子又恢复了那张令他魂牵梦萦的脸,温柔而坚决地诱惑着风尺寄:“杀了她。向我证明你不变的心意。杀了她。不能让这把匕首落在别人手里。杀了她。杀了她。”
风尺寄指尖动起来。眼神空洞而暴戾。
老怪瞪圆了双眼。大事不妙,连风尺寄都被幻境彻底拖进去了。他原以为风尺寄能打破幻境。黑渊幻境,威力玄妙又惊人。老怪眨眨眼睛。
这个时候,最要敬而远之的,就是暴力成狂、毫无道德限制的贺千霄。
老怪默默地转到离贺千霄最远的距离。
贺千霄姿势怪异。一只手提着剑,剑尖已经抵在李潼关的后颈上。另一只手却抓住剑身。
血顺着剑身滴落。贺千霄双眼迷茫,流露出不知所措。
老怪心头一动,这双迷茫的眼睛,和阵主的那么像。这个念头才刚刚闪过,他打了个冷颤。赶紧强迫这个念头消失。
四个人里只有他没有落入幻境。他不能陷进去。不然,这三人必死无疑。
也说不出为什么,老怪不想见到他们死。
当初也是这种心思,害得他丢了沙城,被老大哥他们鸠占鹊巢。
可他仍然改不了。
这三人看上去各有不同。贺千霄刚强,风尺寄睿智,李潼关豪迈。他们的来历或许阴暗,但他们心里的底色是暖的。
像阵主一样。
老怪见自己又想起阵主。知道自己也危险了。频繁地想到能牵动他幻境的人,意味着他也要沦陷。
不行!老怪啪地扇了自己一巴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