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四十章
郎临真感谢阿怡,在这个本来注定要被折磨的夜晚,给他送来这么大一件赶在鼻尖底下的、必须要完成的任务,
他慢悠悠烧了一壶热水,他又在拉扯自己,他知道自己又在逃避。
草草冲了两杯热茶,阿怡面前那盏清冽,而郎临这盏却浑浊,因为里面融了阿怡那截指骨。
“郎公子可能会瞬间失去意识,要不……还是先去榻上躺好吧。”阿怡的影子又开始变得透明了,看来她每次能维持这幅样子也不容易。
“多谢提醒。”要是真的睡在地板上再染了风寒,那这日子真也不用过了。
“另外,阿怡姑娘,我需要你的本名和生辰八字。”郎临在桌上摊好了纸墨笔砚,他轻轻冲着桌面一抬手。
阿怡轻轻点头,落笔字体娟秀整齐。
原来她本名叫施时怡。
喝下那杯骨头汤,其实并没有什么感觉,就像真的睡着了,又做了一个意识清醒的梦一样。
当眼前的景象变得清晰时,郎临的第一反应,是感觉自己矮了好大一截。
面前是一处并不算大的花园,他感受到施时怡正倚栏看面前那池子里的鲤鱼。
他觉得胸口有些憋闷,果然下一刻,阿怡这小身板就开始剧烈咳嗽起来。不久,一个中年妇女模样的人就火急火燎冲过来,她扶助了阿怡的肩膀,口里还止不住的埋怨:“阿怡,都说了天凉不要在外面吹风了,快、快,进屋了。”
原来施时怡之前跟他讲,她从小身虚体弱并不是唬他的。
“二姨,我没事的,就是想出来透透气。”这具身体说话了,是一个听说上去年纪很小的施时怡。
说着话,二人就转进了身后那一间小屋里。
郎临很快发现,虽然自己能感受到这具身体的一切感受,但却并不能控制肢体去完成一些动作。
这种感觉很奇怪……就像看一场十分逼真的9d电影。
“你娘当时就跟你一样皮……嗐,算了不说了。你今天见了陈家三公子觉得怎么样?”
郎临心下有些奇怪,不说了?是她娘因为去世了么?
所以施时怡这病是遗传的?怪不得这么年轻就变成了鬼。
“二姨,我觉得我这副身体,陈公子是不会……”施时怡一说话,郎临的脑海中就映出了一位年轻公子的身影:浑身气质十分文雅,一把玉骨的扇子被那人持在身前,微风拂过他的发丝,那人就很自然地转眸向他忘了一眼,只一眼,那双和善的眼睛里瞬间就装了笑意。
然后更奇怪的感觉就来了,郎临居然感受到了一种难言的羞涩。
“???”
天地良心,这不是郎临的主观意识,他真的不爱这一款。
好在她二姨略显愠怒的声音,立刻就打断了这种奇奇怪怪的思绪。
“说什么瞎话呢!郎中都还没给你说定呢,你在这说什么丧气话?这陈家三公子陈秋浔,是你父亲和他父亲一早就指定好的,我们还没嫌他只中了举人呢,他还敢嫌我们家阿怡不成?”
“不是不是,不是的二姨……是我觉得……”施时怡再次张口说话,郎临又顺着这句话觉着了一丝落寞。
这下郎临懂了:感情好,原来喝了这碗骨头汤,不仅能感受到施时怡的五感知觉,甚至还能感受到她深藏于心的情绪。
他以前看过这法术的说明书,上书一条“共通感知”,也没谁告诉他是这么个通法儿啊?
搞明白这点的一刹那,郎临有心把制造这个法术的人给捏碎了。
这时候,面前的二姨终于反应过来了,面色上升起了一股凝重,她坐在施时怡身旁,并握紧了她的双手:“阿怡,输了什么咱都不能输了心气儿。当年你娘,那郎中还断定她活不过十六呢,这不还是好好活到三十好几了?
是,虽然还是去得早了一点,但你娘从来就没觉得自己亏了。她还跟我说呢,活着的每一天,都是她从阎王爷那赚来的,所以她每一天都活得高兴。咱们阿怡呢,只是身体弱了一点,谁也没讲你只能活到十六岁不是?
所以依二姨说啊,咱阿怡就只当自己啥事也没有。既然今天咱还能睁开眼睛,还能下地走路,那咱就高兴一天。好不好?”
一番话,说给了施时怡,也叫郎临听了个真切。活了这小几千年,还从来没有一个长辈能坐在自己身边,将他的手团在掌心跟他说话。
虽然他打心底里知道,这纯纯就是一碗毒性很大的鸡汤,但是郎临承认了,他很受用。
就在施时怡懵懂点头的时候,掩着的小门被一个小姑娘轻轻推开了,她手里拿着一张托盘,上面是一副煎好的药。
“好了好了,喝了药,小睡一会。下午还有先生要来给你弟弟授课呢,你不是也很想去听?”
她很乖,老老实实喝了药就躺下了,她二姨则让身出去小心掩了房门。
结果才没过一会,施时怡又蚂蚱一样地跳了起来,抓住那在一旁收拾药碗的小姑娘就嚷了起来:“小萄!小萄!你知道那陈家三公子是谁么!”
那叫小萄的丫头明显被自家姑娘吓了一跳,手里勺子都飞出去了,呆愣这一张茫然的脸被施时怡晃得头晕眼花。
“是!是!是秋浔公子啊!!”
郎临给这一惊一乍的小丫头扰得心烦意乱,亏他以前还觉得阿怡安静,这下知道了,这世界上根本就没有娴静端庄的女子。
那小萄一听这话也精神了:“秋浔公子?陈家三公子是秋浔公子?”
“对啊!是啊!你说,小萄!这算不算是天定的缘分?我和该应了父亲指定的这桩婚约?”
原来,其实施时怡很小的时候就认识了陈秋浔。
她八九岁的时候十分调皮,那光景,她还没被诊断出患上了这个病。因为母亲体弱,成日缠绵病榻,照顾不了这小丫头;而父亲还有更多儿女,根本顾不上她。
于是她就成天把自己装成野小子,拉着自家丫鬟就上街去玩闹。
家里人也惯着她,虽然该学的东西让她一件不落地学,但是这小丫头机灵得很,什么都只用先生教一遍,学会了以后,就像撒欢的猴子般飞出去玩,经常让她二姨拿着扫帚赶她才肯回家。
结果有一次上街,这猴儿一不小心被马车蹭到了车底下。
身上虽然不见伤,但就是倒地不起,给小萄吓得坐在地上就哭。那驾车的驭夫不愿摊上这事,本来就是蹭了一下,众人都看得清清楚楚,说着话就要走。
陈秋浔就是这时候出现的,别人都是巴不得不要摊上这些麻烦,他倒好,本来就是一路过的,还颠颠带着不省人事的小施时怡上了医馆。
后来才知道,他大出施时怡只有四五岁,少年还有一颗十分纯良的心,于是阿怡便十分自然地黏上了这个温柔的哥哥。
虽然陈秋浔知道她是女孩子之后,就和她减少了往来,施时怡也只道他是怕坏了姑娘家的名声,但两人之间还断断续续联系着。
施时怡那时候小小年纪,并不知道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她只觉得喜欢一个温柔的大哥哥没什么错。
但是,也正是因为那一次相遇,施时怡被诊断出,患上了和母亲一模一样的病。
可能是这假小子成天蹿上蹿下,体制太好的缘故,查出来的时间,比她娘当年足足晚了五年。
虽然这小丫头的娃娃亲,给她爹早两年就定出去了,但郎中说施时怡的病并不如她母亲严重,一家人也觉得阿怡身体从小就硬朗,好好活着问题不大,所以到头来,两家也没有把亲事退掉。
施时怡也觉得自己挺牛,活得那是一个没心没肺。
直到前年她母亲去世,她才觉出一点惶惶不可终日来。
那一年,小施时怡失去了母亲,还一并失去了自己能好好活着的念想。
猴子一样的小丫头一夜之间就长大了,她变成了一个寡言少语的端庄女孩,以前是如何上房揭瓦,现在就如何琴棋书画。
父亲见了总要夸,却只有她二姨,每每见了都不知为何要酸了鼻头。
如今到了婚嫁的年龄,虽然心头还记挂着那位常年也联系不了几回的“秋浔公子”,但小姑娘早已学会了如何把真实的自己藏起来,好不让父亲为难。
却没想到一切都来得这么巧,就好像老天也不愿意看她再日渐消瘦下去。
小萄听了这消息也高兴地蹦起来,两个十来岁的小姑娘搂在一起跳上跳下,晃得郎临脑浆子都要泼出来。
再见陈秋浔,就好像又给了施时怡一个全新的生命。
两年前,她的灵魂随着母亲死去;而如今,陈秋浔却给了她好好活着的希望。
成亲那天,这小姑娘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个属于少女的娇羞微笑。
只是搞得郎临很尴尬,莫名其妙就和一个不认识的男的拜了堂。
好吧,天地父母都不是自己的,咬牙忍了。
那之后的日子过得很恬淡,施时怡的病情也非常稳定,并没有把这个家搞得一团糟。
陈秋浔很会呵护自己的妻子。
但是可能是因为同是男人,郎临看着他却有一种直觉——这男的有点猫腻,不过又说不上来到底是哪里不对。
而且陈秋浔这人实在比自己还要温吞迟钝,搞得郎临很不爽。
可施时怡却好像很喜欢这样的男人。
女人们好像有一套自己的爱情理论,她们觉得像陈秋浔这样有点笨笨的男人才足够真诚。
虽然这套理论客观上来说没有什么不对,但郎临总觉得,有陈秋浔这样一双含情眼的男人不应该这样谈恋爱。
好吧,也可以说是“老夫老妻”了没必要。
直到听施时怡跟小萄抱怨说:他们还从来没有同过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