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还没等郎临理出个思绪来,少年时生便敲敲房门进来了。这少年整天活力四射的,进门就扯着母亲叨叨:“娘!今天村子里又来了几个在山里迷了路的人呢!”
他母亲奇道:“这么多年也没见过半个生人,怎么一个月里迎来了这么多客人?”
“娘我们去看看嘛,走!”时生说着就要扯母亲出门去。
临出门,也没忘了转头跟躺在榻上的白月说:“姐姐,你好生歇着,我们一会回来就跟你讲!”话音未罢,他就已经扯着母亲出门了。
自从时生进门来,郎临的目光就没离开过他的脸——第一次打照面,时生整张脸都蒙在裘衣里,后来几次见他,便越来越觉得这人面容眼熟。
刚才郎临脑海里,险险就要将时生的面容和某个人的拼在一起,可总觉得好像被什么东西阻隔着。
郎临刚想追出去,再看一眼那少年的面容,就一脚踏进了扭曲模糊的漩涡里。
他停下了脚步,静静等待着“转场”结束。
一个回合下来,郎临已经见怪不怪了,他就当是在看电视,只不过遥控器不在自己手里罢了。
很快,周围景象便清晰可辨了,然而让他意外的是,这次仍旧在村子里。
面前的那间屋子里,传来阵阵婴儿的啼哭和男人隐隐抽泣的声音,下一刻,时生的母亲就红着眼睛从屋子出来了。她小心翼翼地将房门掩好,示意门外的丈夫不要出声。
郎临的睫毛轻轻颤抖了几下,他猜测,是母亲白月去世了。
那年头难产去世的母亲并不多见,因为有法力傍身,所以生育的母亲们并不会上鬼门关走一遭。
白月的死,是因为郎临。
其实在几个月前,白月就感受到,自己周身的法力正在缓慢的削弱。她一开始找不到原因,直到即将临盆这几日,她才恍然大悟。
是她的孩子。
是那个孩子,在蚕食鲸吞自己的母亲。
白月生产前还活着,只是因为那个孩子还通过脐带和她存在着联系,但只要脐带一断,孩子活下来,母亲就必死无疑。
郎临是一个天生就会剥夺的恶魔。
而且他不单单“吞了”自己的母亲,还胃口极大,把自己的妹妹也吞成了一个“废物”——让妹妹变成了一个没有法力的“残次品”。
就连郎临的能力,也并非继承自父母双方中的任何一方——他的法力暴虐、凶狠,不属于任何系别,出手就是破坏和摧毁。
他就好像是一个天赐的灾星,是专为这混乱的战争年代而生的。
……
就在这时,郎临忽然看见面前有绿影闪烁,他眨眨眼,举目望去,才发现漫山遍野的雪地都融化了,绿野蔓延得无边无际。
郎临抬眼,看到面前有棵摇摇摆摆生长起来的青树,于是他想起来了,母亲白月的原生法力,是“草木”。
白月魂归天地,整片山脉都好像在为之吊唁,只是吊唁的方式,是蓬勃生长。
郎临手心无意识地捏住了那枚荷包,而什么东西,正悄无声息地打湿自己的衣襟。
……
树影和山脉在面前化成了点点飞絮,面前的景象再一次开始分解重塑。
这次,他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
西沉的阳光正映在眼前的青山上,黄昏时候的鸟啼总是很热闹,也将郎临从方才的情绪中带回来了一点。
他凝神向四周打量,发现此地是一片略显寂寥的花园,四周却连个人影也没有。
不过,说这是花园确实有些夸张,因为这整片宽阔的院子里,连一朵像样的花都没有,到处都生满枯藤老蔓,池塘也是空空荡荡,只剩下一点即将干涸的底。
也就不远处那棵病病歪歪,却还勉强生着叶的小树,能给这座“花园”添点气色。
郎临看到旁边有一间破败的小亭子,便走过去,轻轻坐在台阶上看起夕阳西下来。
经历这样一场梦境,他心里……的确有什么东西被掏走了。
好在郎临一直很能控制自己的情绪,他双手胡乱抹了一把脸,冰冷的掌心好歹还给了他一线清明。
勉强正色下来,他想思考一些别的什么,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左思右想,只好在脑海中重塑少年时生的脸——那张脸的确很熟悉,可郎临之前并不认识名叫时生的人。
会不会……真的和千年前,他杀的那位有关呢?
然而此时,郎临眼前又闪出了一个略熟悉的身影,他定睛看去……
发现那人居然是许人树。
几乎是同一瞬间,许人树便转过了头,于是二人的视线便堪堪撞在了一起。
郎临有些惊讶,他脱口问道:“你能看见我?”
许人树险险与他异口同声,显然,见到郎临,给他惊喜坏了——这小屁孩差点就要热泪盈眶,他一个人在这游荡了不知多久,跟谁说话人家都不理他,简直要给他憋疯。
以至于许人树见到朗临这白面鬼,都生不起气了。
“你怎么也被困在这儿了?”许人树咋咋呼呼一路小跑过来,疑惑地问道。
郎临站起身来,有些哭笑不得,在这鬼地方碰见认识的人是很惊喜,但对方是许人树,就有点让他无奈了。
不过好歹见着了个活人,再加上对方也算是老熟人的弟弟,于是郎临也不顾对方那点单方面的嫌隙了,干脆说出了实情:“我本来是想去街上买斤新炒的瓜子,给你赔礼道歉嘞着,结果在一家干果店……”
“你也是进了一家干果店,才来到这里的!”许人树瞪大了双眼。
“这么巧?”郎临闻言一扬眉梢,“所以你认识那干果店的……呃店主吗?”
“什么店主呀!我看那老鬼他根本就是鸠占鹊巢!他之前经常这么干!”许人树气呼呼地抱起了自己的胳膊。
听他也称呼那石头怪为“老鬼”,郎临心里一讪,立马就对这小屁孩产生了一种“真是知己”的感情。
“你们以前还真和他交上过手?”郎临抓住了重点,他有意试探许苳清这次来人间的目的。
结果许人树毫不避讳,大大咧咧就和盘托出了:“是啊!因为他偷了我哥东西,我们都到人间来追了他一年多了,也是最近才追踪到安城的。”
郎临轻轻笑了,这许人树果然是孩子心性,问什么就说什么了,这天真的性格,倒是搞得郎临心里染上了些轻微的负罪感。
而他既然已经有了想知道的答案,再问下去就显得有点不礼貌了,也就没再追问那老鬼偷了许苳清什么东西。
不过——郎临一转念——好歹人家还追了一年多,怎么自己却好像是专程来受这一趟罪似的,思及此处,郎临眉角轻轻一抽。
那厢,又听许人树问道:“可是为什么我俩的梦境会相遇?”
这点郎临也有点想不通,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老鬼要同时给两个人造梦,累劈了,这才出了岔子。
就在郎临还在沉吟的时候,二人的视线里,便又转出了一个略显清瘦高挑的人影。
正是没有乔装改扮的许苳清,只是不知为何,此时他身上隐约罩着层落寞的情绪。
但显然,这次许苳清是梦境里的人物,他并不能看见站在一旁的两人。
他手里拎着个桶,默不作声地,走到了整个院子里那唯一有点生命气的、病病歪歪的小树跟前,然后手法细致地护理起来。
那股子小心的劲头,根本让人想象不出,他也是个性子旷达不羁的人。
郎临有些新奇,他以前并不知道许苳清还有种树的爱好。
思及此处,目光不自觉地观察起那棵小树来,却忽然发现,这病病歪歪的小树,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