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郎临见他俩这一来一去,内心实在按捺不住好奇他家小弟的真实地位,但好歹因为对方是许苳清,他忍住了。
他俩以前从来都是聊公事。
于是郎临正色,刚想给他讲讲当时麟起楼“人形烟花”的盛况,许苳清却自己开口了,他眼睛里甚至还含着一点笑容:“不是亲弟,别猜了。”
一听之下,郎临好歹把嘴绷住了没露出牙来:“嗯,看得出来。”他还是尽量想让自己显得矜持一点。
许苳清又道:“这个以后有机会再给你说,先跟我说说那宴会怎么了?”
朗临勉强回神,这才将那天晚上,麟起楼楼顶“小胖子炸成烟花”的一番情况给许苳清说了。
话罢,果然见许苳清蹙起了眉梢。
“其实这些,都是我后来才听邻居们说的,当时的情况我并没有亲眼见到。虽然他们都说,那是麟起楼制作的假人,但我觉得这件事情并不简单。”郎临话说得模棱两可,其实是在考虑,要不要把关于黑袍鬼的细节跟他讲。
因为如果跟他说了,那么这次谈话要涉及的范围,可能就有点大了。
许苳清却先开口了:“无妨,我也相信你的判断。因为我这次要找的东西,的确跟石头有点关系。”
郎临闻言一挑眉毛,心说难不成咱俩这回是一个目标?
待郎临又要张口说些什么,许苳清已经站起身了:“多谢你,起码我知道了这一路追踪并没有来错地方,看来我们的确得再住几天。”又见他轻轻一拱手,“先告辞了,我要去确定一件事情。”
话音刚落,还没等郎临说一句再见,许苳清就已经一阵风似的消失在前堂人群里了。
郎临摇了摇头,还是轻轻一弯嘴角。
虽然许苳清还是那副来去如风的模样,但是这次见面,总感觉他有了一些细微的变化,但又说不好到底是在什么地方。
可能……是因为他以前总是一个人,而现在却带了个小跟班吧。
郎临并没有忘了给许人树买一斤新炒的瓜子,可是麟起楼里的已经售罄,于是他就带上斗笠上街去买了。
今日里并没有夕阳,但雨已经下得小了。临近月上的时刻,天边还是一层让人心情潮湿的雾蓝色,而街市上已华灯四起,一派热闹人间的景象。
郎临轻轻感叹了一声,他刚来到这个世界上的那几十年,是绝对不敢想象如今三界和平、人间一派繁华的。而这一切,居然真的就这样自然而然的发生了。
果然,这个世界有一种超凡的能力,就算只留下了一个烂摊子,也总有人能在其中活得风生水起。
“咦?这句话是谁说的嘞着?”郎临又开始自言自语。
在街市上溜溜达达,他终于看见了一个开在巷子尽头的小铺子。
不过那间铺子实在不引人注意,前后左右的铺面都未开张,也没上个招牌、挂个灯笼什么的。要不是郎临一心想找家干果铺子,说不定还真瞧不见。
但郎临根本没多想,一扶斗笠就抬脚上去了。
店家好像并不在店里,只看见门口有一口黑锅,里面盛着半锅香喷喷、热乎乎的盐炒瓜子。
他刚想开口招呼老板,就忽然发现自己周身都动不了了,甚至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只能瞪着一双眼睛,眼睁睁看着店面里的那块石板上,“长”出一个人来,那人几乎是拔地而起,一眨眼的工夫,面前就站了一个苍白的书生。
那书生的面容,用形如枯槁来形容一点也不过分,甚至还有点口下留情。但他面上神色却几乎没有一点与之相匹配的麻木,反而是一种令人胆战的兴奋。
“今天的客人还真是多呀,哥哥,”他轻笑了一下,“这次可是你自己找上门来的哦。”
郎临周身一点也动弹不了,他只能用自己的眼珠子咆哮:“谁他娘的是你哥!”
“嗨呀,看来我的好哥哥早就已经忘了我是谁了。不如……我来帮你想一想。你呢,就来给我做顿吃食好了。”
郎临心里好似沸起了一锅开水:做吃食?!这鬼东西的脑子怕是被什么东西夹过了吧?!
可哪怕郎临内心咆哮已经翻出了天际,全身上下却依旧连根眉毛都动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面前那书生模样的老鬼,一步一步地朝他逼近。
于是他身上那浓郁的焦糊味道,也慢慢席卷过来了。
“这次不会有痛苦的,哥哥放心吧,你就当是睡了一觉,这可是我好不容易才找到的方法。保准,”他猛地靠近了郎临,鼻尖几乎都要撞上来,“不会让你死掉的。”
都还没来得及恶心,郎临就看到面前的人化作了一团黑雾,将他整个人都罩进去了。
面前那团黑雾很快散去,郎临站着没动,他在凝神提防。
他并没有被那个老鬼绑去什么黑暗的地下室,或者什么让人浮想联翩的地方。
反而,他来到了一个四周都富丽堂皇的院子里。
这地方郎临以前从来都没见过,于是他只得往后退了两步,去看面前那座宫殿的牌匾。
“宝和?这么土气的名字不是天帝他老儿的寝宫么?”郎临疑惑地自言自语,再仔细一看,发现房屋构造的确有些眼熟。
但是他以前来的时候,这院子也不长这样,也从未见过身边这棵病病歪歪的小树——他记得那老家伙的院子里仙雾缭绕,连地面在哪都看不见。
正在郎临疑惑的时候,突然就见院子里冲进来一个满身满脸都是血的幼儿。
那幼儿双目血红得好像要滴下血来,虽然看上去只有不过一岁的样子,但面上表情却实在违和,是个杀人不眨眼的狠相。而他右手一柄尖刀,左手还拖着一个女人,走路都不带晃一下的,径直就朝着郎临冲过来了。
郎临太熟悉这种幼儿了,他的整个童年都在因为这东西而逃命。
所以他头皮当即一炸,心说:“格老子的,这什么事?!这宫里天兵都上哪去了,难道要我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跟他打一架吗!”
然而几个间隙,那幼儿已经冲将上来。郎临只能摆好了一个起势,就要一脚踢上去的工夫,那幼儿却从他踢上去的腿里穿过去了。
就好像他只是一个虚影。
郎临愣在了原地。
“哦!”他恍然大悟,“我真身并不在这院子里,要么是那老鬼把我的灵魂揪上来了,要么就是他给我造了一个梦。”
郎临为了验证自己猜想,紧跟着那浑身邪气的幼儿进了天帝老头的寝宫。
大门已经被那幼儿毫无压力地一脚踢开了。
郎临见状心下一凛,这门上都是封着禁制的,天宫上几千年修为的小神都尚且打不开,这幼儿已经修炼到如此地步了么?
可此时无暇他顾,他紧跟其后,见那幼儿一进寝宫,就将手里拖着的那个女人一把甩在了地上,他则一个人风风火火地往更深处冲去了。
那女人满脸泪水地歪在地上,还有些微弱的意识,一只枯瘦的手好似颤抖着要抓住什么,口里也正竭尽全力地呼喊着:“我的儿、我的儿……”但她本来就气若游丝,喊了这两句之后,声音也便听不太到了。
这模样看着实在可怜,但郎临此时只能算是一个虚幻的看客,连扶她一把都做不到,所以看过一眼后,便还是抬脚往内殿去追了。
绕过几扇屏风,郎临远远看见里屋的榻上正坐着一个老人。
银白枯槁的头发遮了他全脸,面容就看不真切了。但郎临直觉这人的身体已经不太好,是一个快要走到尽头的模样。
正在他思索这档口,只见那幼儿已经脚下生风地蹿上去了,一把尖刀流光四溢,就要往那老头的眉心戳。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老家伙终于抬起了自己的脸。
但是他却没有做任何格挡的动作,只是穿过了这几丈的距离朝郎临望了一眼。而那双极近慈悲的目光,仿佛是穿过了千千万万年,要对郎临说一句什么。
可下一秒,那把尖刀就冲进了老家伙的眉心。
血-光四溅的同时,郎临周围所有的景象都开始旋转、模糊,就好像被吸进了一个巨大的漩涡里。
片刻之后,郎临面前的一切又一次变了模样——这次,他站在了一片一望无垠的雪山里。
寒风当即吹得他打了个寒战,但他却明白这一切了。
没错,那老鬼就是给他造了一个梦境。
但是这个梦境,并不是虚幻,也不是当下正在发生的事情。而是几千年前的真实事件,还记得老鬼那句“让我帮你想一想”吗?
那老鬼似乎要让郎临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再经历一次千年前的那场恶战——从头开始。
“为什么?他想让我看清什么真相吗?”郎临有些疑惑。
突然他想起了什么,猛地往自己袖子里一抓。
果然,山神木又被他抢走了。
“格老子的,这才是他的目的!”
这个梦境是极度消耗灵识的,也就是说,郎临在这个梦境里多待一刻,他的神识就会多受一刻的损伤。
很多很多年前,创造这个“梦境”的人,只是想以这种方式再见一见已经去世的亲人,但很多人都因此陷入这个幸福的梦里无法自拔,最终导致神识严重受损,真身再也醒不过来。
没想到这老鬼竟然想到这种办法,他把郎临一把塞进这个梦里,再用点手段把梦境所消耗的“灵识”转化到他自己的身上,这不就变向地吞噬郎临的“灵魂”了么!
只是这种方式,显然比直接吞噬要慢上很多很多倍。就好比把一道万以上的乘法题,硬生生掰成了加法题一样。
效率如此低下,郎临那具皮囊,的确就不会在一时半刻内轻易死掉了。
原来这就是“给他做顿饭”的意思!是拿他郎临的灵魂给那老鬼吃啊!
那老鬼是在赌,赌没有人会发现他郎临不见了,然后再来救他。
郎临捏紧了拳头——没办法,他郎临自己造的孽,打碎了牙也得咽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