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山雨欲来
景国都城较以往人烟寥落,然而唯独一条街道上,新奇的庞然大物引得行人纷纷驻足,连高楼上的人也探出窗来围观。
此物似车非车、似船非船,四足而行、钢铁为衣,最前端顶着一个喷吐白气的圆头,像一只金属爬虫。
大爬虫的行进速度自然是无法和法器比拟的,但法器何其珍贵,又必须灵气驱使,寻常人无从拥有,而这爬虫却比马车快上许多。
在金属包裹的车厢内,随行的年轻护卫拉上帘子,抱着自制的得意之作——墨盟新造暗器榜上有名的腕带连发三刃镰,一边擦拭一边问:“为何要按叶羡寒所言去和归元宗谈结盟之事?我觉得他叶羡寒终归是个修真者,以修真者居高临下的角度看待问题,哪怕他是一个愿意为流民出头的修真者,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与修真宗门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
荆明火身着紧身的烈火色穿花蝶纹直襟长袍,收边干净而无赘余,明处似乎没有携带任何对人能产生威慑的武器。她美目流盼间尽显娴雅傲然、妩媚而不流俗:“有些人是合作对象,是拥有共同利益的同伴,唯独不是不可或缺的支点、救主,不是神明在地狱里悬下的蜘蛛之丝。祁天命曾与我相谈,他说服我时,点破的就是这件事。”
“我不正是这个意思吗?叶羡寒当然不是救主,那为何还要奢求于一个修真者能帮到我们什么?”护卫将武器佩戴好,反驳道。
“所以这么做并不是按他所言,仅仅是因为他到目前为止的行动都符合我们的利益。错综复杂的局势里谁是盟友、谁是敌人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和谁合作能为我们争取最好的发展空间和环境。叶羡寒也好,仙盟前盟主也罢,只要实实在在证明了所行同道,利益一致,就足够了。
“天下灵气衰弱,时间站在我们这里。反抗这一条长路是需要所有人自己站起来,拥有实质性的力量,方才能走远。所有的外力都只是合作对象。没有实力,也不用指望施舍,有实力,才谈得上合作。
“去归元宗谈结盟最重要的就是趁势在景国排布下势力,让对方不得不忌惮于我们。仅仅如此而已。”荆明火话语间优雅而凌厉,三两语间志厉青云,叫年轻护卫忍不住心头一阵畅快,豪情上涌。
但他依然有顾虑:“我明白你的意思。可哪怕如此,我们在实际势力上依然处于劣势,这样的情况下要谈合作”
“所以才有了前几步棋。和一个鼎盛时期的归元宗谈合作是不可能的,但和一个时刻忧虑着被最大的敌人趁机吞并的归元宗谈合作却正是时候。更何况,据探子回报的消息,归元宗之内有着我们‘最大’的盟友。”
归元宗主事大堂内,文书散落一桌,横一层竖一叠,仿佛刚被风席卷过一般乱糟。笔墨也是溅得随处皆是,在纸上洒落了星星点点的斑痕。屋内原先庄重肃穆的格局竟是被破坏得一干二净。
于锦煜批示两卷,就又把毛笔一甩,刷地起身,在堂中兜兜转转没个定处。
“真不该听那姓鸣的忽悠,说他们出外,我留在宗内才更镇得住场。让我镇空气么?不能上边关施展身手也就罢了,还得在这坐牢!消息还没传回来,也不知现在前线情况如何了,唉,就怕那边硬着头皮要开战”想到此,他的脚步更是急躁了起来。
“嗯?”突然,他似有所感地从储物袋里翻出一张传讯符,符纸在灵气作用下燃烧,自远方传来了一句话
“难怪要我留下。不过事成后‘他’真该请我好好喝上一顿!”
片刻后,只听门外吵吵嚷嚷,议论纷纷。
“山下那是什么?我还从没有见过”
“是那个‘墨盟’的人带来的,确实神奇。不过我探查过他们,都没有灵气波动,要么就是能够隐匿灵气到让人无法觉察的高手,要么还可能是凡人。”
“嘿,别说笑了。怎么可能是凡人!哪个凡人有底气上修真宗派谈合作?”说着此人不由更觉得这种猜想十分荒谬,忍不住哈哈大笑。
青年正笑着,突然感觉颈侧一凉,笑容僵在了脸上。他冒着冷汗缓缓地将眼珠向左转去,只见锋锐的三刃镰钉在了近在咫尺的树干上,错开的细碎锯状利齿死死咬住树皮,嵌进三分,绞得表皮崩裂。
三刃镰落处与他的脖子齐平,若是再偏一点
想到此,哪怕身于宗门,哪怕在人群之中,他也不由立刻精神紧绷,四下搜寻着对手的踪影。
可怎么找,都是宗门内的人,更不曾见手持兵器之人。哪怕用神识感应,依然一无所得。
他想起方才说的话,突然心中翻上一个令他自己也不敢置信的想法,于是转过身去仔细瞧三刃镰。果不其然,那精铁锋锐慑人,却并非拥有金属性灵气之人所为,上面没有半分灵气,仅仅只是一块凡铁而已。
以什么样的形式驱使凡铁才能让它有这样的冲击力?
心里这么想着,他脸上却是有些挂不住了,小声为自己挽回颜面道:“什么人藏头露尾、遮遮掩掩,非要以这样的形式,在别人毫不设防的情况下偷袭?”
“是啊是啊。师兄定是没来得及防备,才让人钻了空子。这般阴险手段,实非君子所为。”
“哦?是吗?”眨眼间,年轻护卫竟然已经现了身形。由于无法用神识探知灵气波动,加上肉眼并不能锁定奇诡飘渺的步伐行踪,“那我现在劝你离那棵树远些好了。”
说着他右臂一震,不知是做了什么样的动作,嵌入树干的三刃镰竟然轰然炸开,原如花瓣般绞开的镰刃现在密密麻麻四射而出,带着极高的温度势如破竹地刺向四周。
经过提醒,众人虽然已经有所防备,但面对着稀奇古怪的招式仍是防不胜防。利齿极细碎,淬着火且速度极快,攻势集中在一个个点上,若非擅长防御的金土属性,恐怕一时间难以招架。
青年彻底恼了,拔剑想要出手,火灵气节节攀升,腾蛇般张牙舞爪地覆上剑身。这一剑挥出,便是烈火随心所指,携着劲风卷向年轻护卫。
年轻护卫连退几步避闪剑势,近身直面肉搏并非他的强项。然而青年实非弱者,抓住机会步步紧逼,旋身一斩,剑路错综复杂,气势上压人一等。
缠斗之时,青年却又突然感觉到了比方才初次面对暗器时还要强的压迫感和威胁,近乎是接近死亡的恐惧攫住了他的心。
不等反应过来,他面前已然掠现一个身影,寥落剑势碎风断叶,洒脱飘逸。
于锦煜翻手收回往生剑,周身碎叶散落,看似都是绵软而没有威胁的东西,实则不然,只有真正拔剑面对的他才能觉察出其中巧劲和威胁。
穿花拂叶,细叶裁花。以巧破力,所见皆可为兵,所观皆得破绽。这以叶做武器的正是悠悠然而来的荆明火,她戳了一下护卫的脑袋道:“怎么越学越回去了,竟然被人激得打近身战。以己之短搏人之长。”
于锦煜打圆场道:“唉。我才听得墨盟带来了许多大杀器,方才一观果然百闻不如见。不过切磋还是点到为止,先来议事堂谈些此行的正事吧。”
景国南界城门毗邻魔域,向来戒备森严,如今危在旦夕之时,更是如此。来往商队十不行一,不少车马就停在了一旁,围得熙熙攘攘,一个个本打算进城的人面露苦色。有的试图与大商队攀谈寻求帮助,有的则驱马绕道而行。
身披麻衣黑发高束,宽帽遮掩面容的行人在边上观察了一阵子。
他身形鬼魅,突然现于一辆大商队华贵的马车车厢中,竟然转瞬间夺取原主人的生机。
他将尸体以灰黑的雾气侵蚀而尽,又吞下一颗丹药,顷刻化作那人的模样。
这时城卫正掀开帘子探查,只见身着缕金黄色碎花襦裙,绫罗绸衣袋翩翩的少女一双玉手置于膝前,正巧笑嫣然地回望自己。
“大小姐真当是越来越有玉阙楼下一代当家人风采了,不过近日城外实在危险,还是要多加小心为好。”城卫不自觉多说了几句,被同伴嬉笑着拽开了去。
他却没看到帘子落下时那“少女”温婉的神色乍然一变,瞳中妖异的红光隐现,神色玩味又带着上位者睥睨天下的气度。
马车方进入景国中,遥遥传来的微弱感应却让“少女”刷地抬起头。他惊讶地挑挑眉,旋即发现那是归元宗的方向。
原来想寻的是一个惦记了好些时日的乐子,不曾想竟然另有收获。
这下热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