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逍遥
“我身上确实有病。但此次却不是要你救我。”辰言看着眼前医修胜券在握的模样,道,“若你肯去地牢为我救一个人,辰某便可为你做一件力所能及范围内的事。”
他露了破绽。白弈尘心想。
在地牢救一个人,说明至少这个人是不能光明正大救的,即使如此依然要救,说明此人对他来说还算重要。其次,先前在外界听闻的一直都是给他治病,他也说自己身上确实有病,想来是对外以自己的病为借口请医修,以掩盖实际上救那个人的目的。防的是归元宗的其他势力,他与他们并不齐心。他以往不曾见过这号人物,想来也与此有关。
在外他则是点头应允。
“怎么会是他?”见到地牢中的人,饶是白弈尘也不禁在心里惊疑了一下,“鸣长肃这不是锦峋哥的那个手下难道这人和归元宗其他势力起冲突的原因是锦峋哥?”
几年前。景国街道旁。
“我有说错吗!不论死去的人是善是恶、来自哪里,夺取十几万条人命的就是恶魔!就是很可怕!”一个孩童涨红着脸,据理力争,“他甚至还能接着饮酒作乐”
“你莫要胡说八道了。你就是年纪太小太死心眼,我爹娘可跟我说了,于将军是英雄。若他不这样做,还不晓得你现在有命没呢。那是敌人,是俘虏,留着敌人等他们复仇不成?”
数月后,兵临城下。一困,就是一年之久。
城中饿殍遍地,随处可见面黄肌瘦如枯骨般的人在乞食。
但于锦峋此时要担心的不只是这些,军中粮草已尽,再没有出路,恐怕等敌军杀进来,所有人都要命丧于此。
军中人心惶惶,百姓也人心惶惶,各种各样的呼声层出不穷。
“应当征粮,上交粮食统一调配,才能让更多的人活下来。再这样下去所有人都会没命的!”
“站着说话不腰疼,一旦上交了粮食还能得到多少,真正分到手里有多少?本来可以够一家人多活几天,活着还有机会,交了才是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如今军粮已尽,不交难道等敌人杀进来屠城吗?自私自利!还想着自己多活几天,交了才有机会都撑到援兵赶来,才是真的能活,不交立刻都完蛋,你就算多活几天有什么用!”
“少在那扣别人自私自利的帽子为自己谋求利益!”
“都别吵了,要我说就怪那个铁面阎王,要不是他当初杀俘虏要是敌人杀进来,怎么办啊,已经没有地方能逃了”
下官到了他营帐内,为难地问:“征,还是不征?大家很久没吃上东西了,快挡不住了”
于锦峋咬牙:“不征!”
入夜,寒风簌簌,他心中几乎已经陷入绝望。该如何下决定,做对了吗,如果自己就这样死去,会后悔吗?他不断问自己,却是身未败,心已乱。
“哐当”一声作响,于锦峋只见一把长刀向他狠狠劈来,其势如破竹,却被人以铁剑挡住。
不是敌袭,是是叛反。他很快意识到。
以铁剑相护的下官,叫做鸣长肃,是平时并不起眼、十分低调的一个人。正是这个以往不出风头的人,却比他还信任他自己,比他对他自己还报有更大的希望。
“快离开这里。”鸣长肃艰难地抵挡着,对他说,“您要活着,才有希望。”
于锦峋骤然反应过来,但他意识到一切已经迟了,有人叛反说明着
城门訇然中开。
帐外杀声震天,纷乱一瞬点燃了寂静,烈火焚烧天际,夜空一片焯烫。
原来这就是尽头,他想。他拿起佩剑,凛然千军万马战火喧嚣间,拔剑反击。
就在他已经快要撑不下去时,远处传来了几乎是扯裂嗓子喊出的一句话,话里的惊喜让所有原本拼死搏杀的人为之一振,重振士气:“少将军率援兵来了!”
于锦煜同白弈尘自另一场战役大胜后驰援,里应外合,瓮中捉鳖,剿敌于城中,大获全胜。
然而兴致勃勃奔着好不容易化解误会、许久未见的兄长而去的于锦煜,见到的却是于锦峋的最后一面。
于锦峋不是为敌人所重伤,而是在和敌人的作战后,疲惫万分,回程时被原本他并未设防的百姓所伤。
那个青年泪流满面地说:“你为何不征啊,为何啊?你能狠心杀十万俘虏,却不能忍心征粮吗?你算什么好将军!要不是你的犹豫,哪会让他们杀入城中,我爹娘又哪会没命啊”
“大哥”于锦煜握着兄长的手,跪在床边,全身颤抖着,低着头想遏制自己失控的情绪。他第一次这样称呼于锦峋。
兄长反过来握住他,拍了拍他的手背:“锦煜,这把剑大哥留给你,它的名字叫做寻安,一世寻安哈哈哈哈哈”
一生桀骜轻狂的人,在人世的最后一刻依然在放声大笑,他在得知自己命不久矣时,就饮下了人生最后一碗酒,碗碎,人醉,月缺。
血与泪,一并滴落在地,汇聚交融。
“他的伤势缓解了,但依然需要一个比较好的环境修养。对阁下而言,宗门内的其他分支很棘手吧?”白弈尘为鸣长肃治好伤,轻声询问辰言。
归元宗自前宗主于锦峋一事后未曾定下宗主,由各长老分别执掌,相互制衡。
“你提这个做什么?”辰言在鸣长肃的伤缓下来后便放松了不少,他没曾想眼前这位看起来深不可测,自称散修的医修竟然会与自己谈这些。
“我能助你将他们的大部分势力灭于盛国,且还能最终助你最终拿下盛国。阁下,只需等待时机即可。”
这听起来就有些惊世骇俗了,但眼前的人不像是在信口开河,看上去也不像是会下妄语的人。
“这这不可能。你要怎么做?”
“时机到了,你自然就看出来了,届时你会知道如何做。”
辰言问:“为何要帮我?”
“不是帮你,这也是我需要的。”
白弈尘只让辰言暗中传出一个信息:霞阳太上长老离世,宗主不堪其用。
“好了,下一步棋还需要一个人出场。”出了归元宗,白弈尘对雁图南说,“你不会怪我吧?”
雁图南沉默了一会儿,道:“你到底还是连他也不打算放过了吗?”言语中带上了些许冷嘲热讽之意,似乎是对白弈尘的决定有些不满。
于家。
本以为凶多吉少的人竟然回来了,于锦煜又惊又喜:“你你怎么,这些日子都发生了什么事情,怎么会突然失踪,怎么又回来了?”他有许多想问的事情,一股脑如同倒豆子一般问了出来。
“这个先别急,晚些我再与你细说。”白弈尘摇摇头,突然正色道,“锦煜,你是希望像锦峋哥那般坐上那个位子,还是远离纷争,过上虽然说不上闲适但至少能得安宁的生活?由你选择,若是前者,我便如当年助他一般助你掌权;若是后者,接下来会发生很多事,不宜留于此地,我会提前助你脱身。”
于锦煜被他突如其来的问话问得一愣,想了半晌后,了然地开口道:“我心里想的嘛。我想的自然是悠哉自在好过受拘束而处高位,十多年前就说过了。”
他说到这,停顿了一下。白弈尘没有接话,他知道以于锦煜的风格,显然是有下文。
果不其然,于锦煜摸了摸往生剑,神色复杂,半晌后继续说:“只是,在大哥之事后我心里知道所谓逍遥不是敢抛敢弃敢舍,还得敢当。
“我心底何尝不是记挂着许多放不下?若我的心里还放不下,明明还有几分纠结犹豫,却因为期盼独自脱身的悠然快活、无拘无束,就想摔下一切而去。这样行不对心,知行不一,如何称得上逍遥?
“我是不服管不惯被拘束,我是视荣华权位为无物。那也得等这坛苦酒饮完,再砸碗甩袖,心无旁骛地走。”
然后于锦煜竟真的端出酒来。这一叙就是好半天,期间于锦煜把各种事□□无巨细地问了一遍,而白弈尘则是捡重点和能说的部分讲给他听。
“那你接下来是什么打算?”于锦煜皱着眉,有些担忧地问。
“回昆山。”
“昆山?为何?”
白弈尘不多做解释,只是眸中带笑:“唇亡齿寒。”
“你唉。算了,不劝了,劝不动。喝酒!”于锦煜举起酒碗一饮而尽,这一回,白弈尘也将茶饮下,一如当年,一切尽在不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