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旧事矣
放榜日母亲比他本人还要积极,叶羡寒觉得落笔那一刻已经尘埃落定,早看晚看有何区别,但被她拉着看。
看罢,母亲哭得稀里哗啦,然后拍着叶羡寒的肩。
她断断续续哽咽着说:“阿寒,我们一家就你出息,这下争气了!早就知道你打小就聪明!哪有这么聪明的孩子啊,祖宗保佑,祖宗保佑!”
原来是喜极而泣。
这倒让叶羡寒显得心静得像个局外人了。
这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吗?他探了探自己的心口,好像心跳里没有半分的雀跃。也许是吧,他们都很高兴。他扯起嘴角,说:“挺好的。”
心里一边想着,这只是路上的一个坎走通了,要接着埋头往下、往下接着要怎么走呢,还得再回去规划。
回去就开始风风火火地准备行囊,母亲在那可以称得上家徒四壁的屋子里四处搜刮,但凡看得见的都想装进去。
突然有人急急忙忙跑进来,大喘着气,母亲正满脸容光焕发,被闯来的人吓一跳,忙问:“这是怎么了?”
“不,不好了,快去,阿汤哥跟人打起来了!”
父亲跟人打起来了?
叶羡寒心里咯噔一下,母亲脸上的笑容也凝固了,就要随邻居走。
到了地方却不见父亲人影,正当母亲要恼邻居胡言乱语时,只听见旁边的人议论纷纷。
“刚刚那阵仗真吓人”
“嘘,小点声,没看人都被拖走了?”
母亲上前问:“你们说的是怎么一回事?”
“捕快抓人,说是有人当街行凶,杀了人。”
叶羡寒一惊,父亲年少时就因病跛腿,站久了都疼,更别提行凶。不是行凶的人,难道
“大姐,阿汤哥没事,没受伤!”邻居打听了一圈,拉过母亲和他,小声说,“但被捕快带走了。”
这不对。叶羡寒本能地觉得不对劲。
母亲把他拽到一旁,她蹲下来,两手揽住他,看向他的眼神无比认真:“羡寒,我去找你爹。你先自己回家,不论发生什么,我们回来前千万不要冲动。”
可她没有回来。
叶羡寒一路打听,脚底磨得血肉模糊,总算打听到了地方。
狱卒把他拦在外面,见他是个孩子更是冷冰冰地一句多余话都不给。
叶羡寒攥紧拳头,浑身发抖。他没有往下问,生活的经验让他打心底最清楚,在没有足够的实力和地位说出某些话时,那些话出口就是祸。
而他的生命里已经全是祸了,由不得雪上加霜。
几经周折到了曾经过的地方,母亲那时还在这里笑得很开心,如今榜还挂着,他的名字糊去了。说是罪犯之子,除去资格。
他一路回到家,以往再不想回的家如今空空荡荡。泪水滴落在门槛上。
叶羡寒闭上眼睛许久。他此时年纪不大,痛苦几乎把他浸没,想来想去只能这样理解:不够强大,拥有的一切都是转瞬皆空,任人鱼肉。
怎么办,下一步怎么办,该怎么办。
怎么办。
他踏出门槛。
天上纷纷扬扬
下雪了
雪中他怀里抱着几年前那本破旧不堪的本子,埋着头跑,像几年前那样跑,他想去那个道观,也许能蜷缩在烛光下,静上一静。
还没到门口却撞上一个料想不到会出现在此地的人影。
“仙长,救救我,我要变强。”他哽咽着,声音沙哑。
他说着这些年发生的事,颠三倒四,却字字刻骨。
他越说越乱,越说越断,泪和句已经模糊了边界,痛苦淹没了他的喉咙。
叶羡寒被一把揽在怀里。
他在做什么?这样没用,我只想变强,只有变强才能救他们。叶羡寒心里木木地想,一片迷蒙。
但不知为什么,在那足够暖和的怀抱里,只在那一瞬间,好像这个世界烟消云散了,他只是呆呆地站在原地,泪浸湿了白弈尘肩上的衣服。
他突然意识到,以前的自己可能只是想要一个差不多的,可以避寒的,不是支离破碎的家。
“没地方去的话,不如跟着我吧。别怕,还有我可以帮你。”白弈尘拍着他的背,“你想变强,我也教给你。你以前想读的那些书,我也可以继续讲给你听。”
松开怀抱时他犹记得那片雪在那谪仙人的指尖消融。
带着一点温热,一寸一寸、一念一念、一年一年。
“我是俗人,如果不是考功名,怎么还要去看那些书?”这话说得就特别拗了,叶羡寒自己知道,若换了别人,他断然不会这么说话,万一别人听了失望把他甩在一边,万一别人觉得他烂泥扶不上墙,万一
那片雪是暖的。
白弈尘带着他再去打听时,已经没了他父母的音信,狱卒说的是不知道,从未见过。后来茫茫人海,也再没寻着。
白弈尘离开景国时将他托付给友人于锦煜,他拼了命地修炼,心里只有两件事,一件是救父母,另一件是再和那个仙人见一面。
又几年,他终于通过某些人打听到了一点父母的消息。
那时战争扫荡过景国,景国内部乱局丛生。当他好不容易来到那个牢狱之时,看到的是一片废墟。
他从别人口中再次听到当年那个仙人的名字时,听到的是几国交战背后的操纵者,高高在上的
仙尊。
“啥榜?”
“美人榜!听说啊,那魔尊还贪图美色将重伤的那位掳了去,只可惜红颜薄命无福消受啊,啧啧,听看到那魂灯的人说,都灭啦!”
“你看这通缉令,魂灯灭了还在找人,知道为啥不?这是余情未了啊!什么叫做‘上穷碧落下黄泉’!谁下的通缉都知道不?”
“是他那掌门师兄,原来大派清门山那个掌门!”
“这,可这不是,这不是俩男的么!”
“你懂什么。”
什么有的没的。
白弈尘脑子里直抽抽,拉着叶羡寒就要走。
“什么有的没的!”一阵惊雷般炸响的呵斥炸得白弈尘浑身一抖,循声用余光瞟去。
“于将军?怎么会是于将军!他怎么回来了?传闻不是说他惨了惨了,快快快,我们走人,别看戏了,那个乱说话的怕是要遭殃了。”
只见一身甲胄戎装的青年骑着高头大马,这一急停勒得那马前蹄扬起一阵烟尘。
“他怎么回来了?!”昨天还盼着不要见到什么“老朋友”,这就碰上一个。白弈尘脚下发软,赶紧不再犹豫,拉着叶羡寒趁乱偷溜。
他往人堆里扎着躲,只听那后半句遥遥传来:“他白弈尘就算再落魄,也轮不到旁人来胡言乱语!再敢多提一句他的脸,休怪我剑下不留人。”
“噫。”白弈尘一阵酥麻的诡异感,大概相当于没穿越前的指甲扣黑板,他对系统说,“他这算是夸我还是骂我?”
“勉强算夸?”
“我还以为他是要补上几句骂我的。”
系统啧啧称奇:“他居然还真没骂你。”
“对啊,为什么?”白弈尘寻思,琢磨不明白这人的回路,按说这人可能也是参与围剿他的人之一,“打我杀我可以,骂我不行,这叫士可杀不可辱?”
系统不语。
“你倒说说,那传说中的仙盟围剿,身败名裂众叛亲离,具体到底什么事啊?我看着隐情不小。”白弈尘又问它。
系统还是不语。
归元宗的宗门就在与这朝平相邻的山中,传说这山门原来无名,只是聚了些听道的学徒。归元道人仁善,传道于天下,广收门徒不问出身,甚至还安排了施粥吸引更多贫苦百姓来听道。他从不讲高深之词,只讲些下到垂髫孩童都听得懂的白话故事,却寓意深远。
有天有人问起此地何地,归元道人长剑一挥,这苍劲豪放“归元”便直接以山为纸、刻在山上,一字长宽十丈深一尺,甚是惊人。这归元道人刻完字,顿有所感,直接在这山前就羽化归元了,也是一桩千古奇谈。因而来到这归元宗,弟子首先悟的就是这两字,师长首先考的也是这两字。
“但这不是男主在这山前站着不动一小时的理由。”白弈尘故作风雅卓然,欣慰地看着站在山前参悟的叶羡寒,其实快被来往归元宗弟子的疑惑目光灼化了。
“我说这身子好歹也是堂堂仙尊,怎么我没半点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