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117
《明史》《郑和传》有记载, 郑和下西洋时所率领的船队中,有六十三艘“宝船”,这些“宝船”最大的长四十四丈四尺, 宽十八丈,折合一下,大概长一百五十一米多, 宽六十一米多,船身有四层,有九桅,可以挂十二张帆, 能容纳上千人, 就连船锚都有上千斤, 须得两百多人协力才能启航,是当时世界上最大的船只,也代表了那个时代航海技术的最高成就。
来接应他们的这艘大船虽还不能和宝船的规模相比, 却也相去不远了。
这也是应全拼命划拉钱和人才, 柴永焌仔细筹谋全力支持下的成果之一, 本来就是比照着应全记忆中郑和宝船的模板来的, 虽然依旧需要百五十人以上才能启航,但无论是承载能力、抗风浪能力还是速度, 都是当世首屈一指的水平。
应全并不懂造船, 上辈子学的那点儿东西早就还给上辈子的老师了, 不必拿出来现眼, 他只负责出钱,劳心出力的自有擅长这方面的人,人才什么时候都有,只看朱停造机关的能耐就知道这世界的人本事大着呢。
结果也不出他所料, 眼下看来,离真正追上甚至超越宝船的那天也不会太远了。而且往后他家小皇帝的皇位坐得越来越稳,也不用再藏着掖着行事,只会更快。
应全一脚踩在船头围栏的底座上,举着千里镜极目远眺,看到远处成群结队低低飞在海面上捕猎的海鸟,再远一点儿的地方,有水柱喷出海面,应该是有鲸鱼在捕食,驱赶着鱼群,海鸟也跟着沾光。
天晴气爽,风平浪静,心情舒畅。
这虽不是他第一次见到成品大船,却是第一次真正乘上大船出海,而且又刚完成一件大事,终于可以回去见他家小皇帝,心中的成就感和雀跃自然不用提。
尤其那些第一次见识这样大船的人那副惊诧激动的样子,更让人不能不得意。
陆小凤打昨天起就激动得满船跑了,就连楚留香那样端得住的也不住地啧啧称奇。
不怪他们这样失态,来的时候不论是搭的宫九的船还是原随云的船,那都算是一流甚至顶级的好船了,就拿宫九的大船举例,也是三层的大船,船上起码能装下几百人另加货物,小吗?
肯定不小。
可是跟这艘大船比,那就是虎鲸遇到了蓝鲸。
不过这艘大船倒也不是特意来接应全的,他自认脸面还没有这么大,这本来就是运兵的大船,不过是因为航路刚好顺路,各方面也方便,就顺带手地来接个人罢了。
“师父。”林平之从船舱里出来,走到应全身边行了个礼。
“嗯。”应全并没将手里的千里镜放下,依旧盯着远处的鸟群看得兴致盎然,口中随意问道:“那些人都还安分吧?”
林平之道:“大半都还识相。”
“除了那个倭寇,还有其他的傻叉?”
春雷伊次不老实是肯定的,他也不傻,何况只要稍微能看清形势的人就知道,别人兴许还有条活路——虽然肯定是扒皮抽骨之后的活路吧,但就是这样的活路他也是肯定没有的,不论他背后的石田齐彦是赢是输他都不会有活路。
就算有,春雷伊次也不会走,应全大概记得这人好像是在原本的故事里跟楚留香交手失利只后就地就切腹了来着,那都说不上是一场正经的决斗来着,所以林平之主要是命人看着春雷伊次,注意让他别死了,至于从他嘴里掏出什么东西来,其实根本也用不着。
那货要是能活着被押送到都城,也就是个被明正典刑的代表,万一没看住半路死了……那也就死了,反正等顾惜朝他们带兵把史天王和石田齐彦都搞定之后也都是要死的,早一点儿晚一点儿差别也不大。
这满船都是官兵,傻子才看不出来他们是朝廷的人。
那些在岛上的几天里已经被应全带着林平之狠薅了一波羊毛的冤大头开始看见大船还傻乎乎的激动呢,等船到了跟前儿,看清那大得超乎想象的船上都是些什么人,一个个的就全傻了。
其实能让追命和英万里这样六扇门有品级的大捕头都隐隐恭敬的人身份来历是什么,真是稍微一想都能想明白的事儿,应全根本就懒得在一群注定要做阶下囚的人面前隐瞒。
但人嘛,尤其是心思大的人,总是不见棺材不掉泪的,或者就是明知道最坏的结果却宁愿往好的地方想罢了。
这些人也是最现实的,一看拼不过,又不想死,个个都很老实。
回头押回去,审明白了,该死的自然没的说,有那罪不至死却活罪难逃的,想必也不会吝惜献出家产给自己搏个活路。
应全先薅一把羊毛,好歹先给自己弄点儿辛苦钱当“私房”,毕竟审完再抄,抄出来的东西进的就是国库了。
弄点儿“私房”,他家小皇帝的手头又能宽松一些,啧,可惜了了,他本来还想着这趟出来走的是大港口,海商多,能弄到点儿新鲜东西或者好料子回去给他家小皇帝尝尝鲜,结果折腾了这么久,也就收获了一叠银票,哪有什么情调?
应全甚至有一度都想着要不要顺手把无名岛也给端了,吴明那老头的老巢,又养了宫九那样讲究的人那么久,上头肯定得有不少好玩意儿吧。
不过他到底还是忍住了没真的冲过去,还是留给宫九和吴明那老东西狗咬狗好了。
别看宫九嘴上硬,实际上最是高傲不过,就算不被捅破吴明糊弄他十几年的事儿,以吴明和宫九的野心,早晚也要打破头的。
走了一瞬的神儿,倒也没耽误应全听清林平之的话。
“其他人都还挺老实的,有几个刺儿头,杀鸡儆猴一下也就消停了。原随云和丁枫药没停,都昏着,我们的人一刻不离地盯着呢,礼郡王醒过一次,不过很快又昏了。”
“礼郡王醒过一次?出恭了吗?吃喝了吗?”应全好奇地放下千里镜,侧头问道。
林平之笑道:“都有,吃喝拉撒一样没落下,还没少吃,他那太监王安嘚嘚瑟瑟地还出来要过鸡汤,我让人给他上了一盘馒头,还给了咸菜,都没收钱,待遇挺好了。”
应全满意地点点头,嘴上却道,“不懂事,给什么馒头咸菜,没看礼郡王身子那么虚,下次直接给点儿稀粥,好克化。”
林平之受教地点点头,他还是不如他师父道行高。
“礼郡王乐意‘晕’就让他晕着,那个王安你弄走问问话,估计能掏出不少东西来,问仔细点儿,那是个能装的,别被他糊弄了。”
“我知道了。”林平之应道,心下有些兴奋,这倒是个好活儿。
“对了,”应全想起个人,“那个白云生没搞事儿?”
林平之想了想,才发觉这人居然是上船后最老实的那一批里头的,完全不见在蝙蝠岛上热血上头借着宫九下的那点儿药引子的劲儿就往死里怼春雷伊次的狠辣。
“没,他什么都没干,比谁都老实。”这可不大合理,林平之心中猛地升起警惕,也是他放松了,居然没发现这一点。
应全笑了笑,道:“不用紧张,正常,他跟春雷伊次不一样,人家肚子里的算盘打得可响呢。”想了想,又道,“我听说白云生对楚留香可谓‘仰慕已久’,好像还编了句‘楚人江南留香久,海上渐有白云生’的歪诗,正好楚留香也在船上,有机会给他二人引荐一番也好。”
林平之不知道自家师父哪里听来的这些,不过他是半点都不怀疑自家师父搜集情报的能耐,在他看来自家师父说出来的肯定是真的没跑,顿时就被那句吹捧自己硬压了楚留香一头的歪诗给酸了一个倒牙。
虽然林平之是不怎么看得上楚留香,可不吹不黑地说,不管是从哪方面看,白云生跟楚留香也还差着一截呢,这牛皮属实是吹得有点儿过头。
这么一想,不考虑其他,只看这一节,把这俩人放一块也能有好戏看,林平之还有点儿期待呢。
“那师父,没别的吩咐,我先去做事了?”林平之蠢蠢欲动。
应全道;“先不急。”
“师父?”
“蝙蝠岛那些幸存的姑娘算算也差不多要醒了,这一船的男人也不方便,你再别忘了掐着点儿扮成‘颦儿’去安抚她们一下,能套出多少东西你看着办。”
林平之脸上笑意一僵,“师父……”
女装不女装的他倒是不怎么在乎,问题是,他一路女装跟楚留香、追命和那个张三到了蝙蝠岛,半路趁乱开溜又恢复了男装。
那三个人倒是挺识趣,对于楚留香身边的“颦儿姑娘”为什么不见了这事儿一致地保持了沉默,就算再扮回女装,估计那三个也不会多嘴说什么,可林平之心明镜似的,那三个也心明镜似的,这种心照不宣……他脸皮还没修炼到家,不够厚啊。
“嗯?”应全笑咪咪地发出个鼻音。
林平之可不敢当他师父这是可以商量的意思,感情他之前捅的篓子还在他师父小本本上记着呢,这是逮着机会就要让他涨涨记性啊。
林平之也不敢苦着脸,只能强撑着笑给应全看,道:“没,我这就去。”
应全无视他那点儿小心思,见林平之老实,加上心情好,也就放了放水,“不行就灌点儿吃的继续用药吧,等回去就有人接手了,你观察观察,看看里头有没有可堪造化的。”
从蝙蝠岛带出来的那些人,上到原随云丁枫,下到他的那些手下,有一个算一个,应全半点儿不手软,武功全都给他们废了,废得很彻底,这辈子都不可能有机会再捡回来了。
都知道是什么货色还给机会让人翻盘,这事儿太蠢,应全肯定不会干。
原随云的心眼儿多得堪比筛子也不怕,他还双重保险地在他身上下了点儿好东西。
至于那些姑娘,应全的心虽然又硬又小,无关紧要的怜悯之心还是剩下了那么几钱的,何况解决起来本也不难。
挑一挑,有心性坚强的,不是不能给个机会,让她们自己搏一个前途,剩下的……就丢给花满楼好了。
应全记账的小本本上可不止有林平之,花满楼这个他费了心思却被辜负的准“社畜”也在上头。
还有闲心到处乱跑,肯定是因为不够忙,以花满楼的性格和经历,把这些姑娘交给他最合适不过了,就算有花家在,花满楼也会亲力亲为的。
应全的算盘打得才叫真的响。
“阿嚏——”花满楼忽然打了个喷嚏。
“着凉了吗?”陆小凤关切地问道,昨儿看到大船兴奋过头,他大半夜地还睡不着扒着窗户探出大半个身子往甲板上亮着灯火的瞭望台上看,船上房间不足,他和花满楼还是住的同一间房,别是那个时候灌了风吧?
花满楼摇摇头,“没事,可能是家人在念叨我吧。”
这趟出来的时间也不短了,虽出来的目的也算是达到了,但这中间经历的种种意想不到的事情却让花满楼心里颇多感慨,脸上也少了几分笑意,多了几分疲倦。
主要是心累。
陆小凤听了更不放心,“要不还是要一碗姜汤喝了吧,预防一下也好。”
好不容易要回去了,花满楼再病了,他都不知道要怎么和花家的哥哥们交代。
别看花满楼脾气好,恶趣味也是有的,他家那几个哥哥更是一个赛一个的难缠,陆小凤自认一个都惹不起。
花满楼被逗笑了,道:“你都能同西门吹雪成为好友,为什么会那么怕我家的兄长们,他们总不会比西门吹雪更可怕吧?”
花家的几个儿子和西门吹雪哪个更可怕,这问题拿去问人,人都要拿看傻子的目光看回去。
这有什么可比性吗?
但陆小凤知道啊,西门吹雪虽然一年四次出门追杀恶人,剑出无虚,其他时间就宅在万梅山庄,不提入夜不见客的规矩,日常也过着差不多与世隔绝的生活,听着是冷冰冰的吓人,可他要是半夜爬墙进万梅山庄,或者偷喝了西门吹雪酿的酒,西门吹雪多半都会当做无事发生。
可要是他这么招惹一下花满楼那六个哥哥……陆小凤光是想想就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这世上能杀人的可不只有剑,读书人和买卖人都深谙杀人不见血的道理啊。
“姜汤不喝的话,喝杯热茶吧。”陆小凤殷勤地给花满楼倒了杯茶水。
虽然房间不足,一应待遇都是齐备的,房中甚至还特意给他们安置了个炉子,方便烧点儿水、煮个茶之类的。
花满楼笑纳了陆小凤的好意,抿了一口茶水。
运兵的船,自然不会像是宫九的船上那样什么好东西都有,能有茶叶配备也是为了长期在海上航行准备的,最早茶叶还被当成一味药材呢,常喝点儿茶水对改善海上久航食物种类匮乏,生活环境潮湿带来的种种坏处能起到些缓解作用。
茶叶当然不会是什么名贵茶叶,可能在经历了“荒岛求生”之后安定地喝上一口热茶,这事儿本身就是一种安抚了。
陆小凤显然也有同感,“唉——,这么些天,我这心啊可算是能放回肚子里了。”
整船都是朝廷的兵,安全感那是没的说了。
花满楼赞同地点点头。
哪想到自己有一天能见识到这样史无前例的大船,还能亲身上来坐上一趟,要是再有好酒相配,那简直就是夫复何求。
陆小凤也只是在心里馋一下,运兵的船,他晃一下两眼就算了,多余的事儿还是不要自找麻烦。
便是花家有做到当朝高官的儿子,花满楼也是一样的惊讶,可见这大船和船上精兵的存在并不公开,并不是他孤陋寡闻。
啧啧,他们这位当朝天子,虽然年轻,早年一度都被传言是病歪歪的,权利旁落,还不一定能做多久的江山,看得起的人没几个。
江湖人私底下说话口没遮拦,看得上这位天子的都不多。
可如今再看呢,人家分明是三年不鸣,一鸣惊人。
别的不说,就说那位神通广大的“赵先生”和他手下的人,那就不是一般人物,以陆小凤的眼力,那些做起捞鱼洗菜生火做饭都麻利的手下,拿出来不论哪一个都是江湖一流的水平。
这可不是一天两天,一般二般就能养出来的人手,光是他看到的那些,没有个金山银海都供养不出来,还要有合适每个人的功夫给他们修炼,这资源,这财力,这天子藏得可真是深啊!
陆小凤心中暗自警惕,他一个江湖草莽,无意之下就算了,可千万要离得那些什么朝堂大事远远的才好。
按说作为一个没什么背景根基的江湖浪子,反过来想要跟朝廷大事搭上边儿才难,也不是他脸皮厚,不知道为什么,陆小凤就是觉得那位“赵老哥”看他的眼神儿不太对,说是不怀好意也不对,说是和善吧,又和善过头了,总之感觉前面有坑。
“不知道这大船能送我们到哪里?”下了船可以的话还是脚底抹油赶紧溜吧。
花满楼不知陆小凤打得什么鬼主意,只摇摇头道:“船上还有那么多……被看管起来的人,想必就算换乘,我们搭个顺风船回到陆上也不是难事。”
陆小凤道:“这个我倒不担心,你不觉得那位‘赵先生’从一开始就对你特别好吗?肯定不会放着你不管的,我就正好沾个光。”
花满楼当然也有感觉,不过他从不是得寸进尺的人,虽有些想头,之前也并未深思,现在想来,一切早有预兆。
那个莫名找上门来的少年,想来也不是个单纯的山村孤儿吧……
花满楼笑着摇摇头,一时有些思虑,一时又觉得这也没什么不好的,他想做些事,家里不可能不查清楚,既然家中父兄都没有提出异议反而还很支持,说明不是什么坏事,反而倒像是可着他的性子,特意给他找的事做。
能真的帮到人就好,花满楼想起自己刚刚起步就被丢下的生意,有些不好意思,虽然此行事出有因,到底还是他不负责任半途撒手了。
不过也不算白来一场。
在岛上时他就在想那些蝙蝠岛上受害的姑娘们该如何安置了,他买下的那片山林地很大,有果园有花圃,将来可以酿酒,蒸花露,做胭脂,等生意做起来,人气就会越来越旺,总有能让那些姑娘做的事情,有了安身之所,能靠自己做活儿为生,未来就有希望。
若是那位先生没有意见的话,花满楼想把那些姑娘都带回去,给她们一个安身立命的地方。
不得不说,相交虽短,花满楼还是受了应全不少影响。
像是楚留香,也是帮人,还是那么高调的“劫富济贫”,受他周济的都是多半都是在江湖争斗中留下的孤儿寡母和失子老人。
其实楚留香乐善好施也不仅是靠“劫富济贫”,要应全说,那更像是一场作秀,一来能打响自己的江湖名气,二来他又不是偷来给自己用,而是换成钱给了贫弱之人,是用来做善事的。
楚留香自己也许是想着藉由此道让更多人关注那些无所生计的鳏寡孤独,被偷的怎么想就是另一回事儿了,要不然被他偷走宝贝的那些人里头难道就没有半个想到要去上告六扇门?
六扇门难道都是酒囊饭袋,就真的抓不住一个楚留香?
不过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能被楚留香“光顾”,说明自家有好东西,有家底,扬了名,还间接地做了善事,就算有不乐意的,碍于名声也不得不违心地随大流,更有乐于花重金请了人来护卫的,万一能让楚留香失手一回,那自己不就出名出大发了。
无论什么年头,想要出名都要搞点儿事情出来,不过如此。
当然楚留香也不是个伪君子,他自己也是有田产商铺的,所得的收益大半也都是用在做善事上头。
看他平日里吃穿用度都不委屈,秦楼楚馆里的红粉知己一大把,手头也大方,那全都靠他的几个红颜知己和靠得住的管事家人经营得力,他本人其实还真是个实打实的散财童子来着。
从楚留香出道以来他就一直在做这样的事,并随着他的江湖经验越多,名气越大,散出去的金额也越来越大,可以想象加起来得是多大一笔银子。
即便如此,江湖上每天都有争斗,有争斗就会有伤亡,一批江湖人死了,还有下一批。
再多的银子也和精卫填海没什么差别。
或许楚留香认识的人还不够多,便是救济的对象逐年增加他的银子也足够他救济的那些人活得滋润,但俗话说的好,救急不救穷,老话又说升米恩斗米仇。
就算他救济的那些人全都是知恩的,楚留香自己也是个江湖人,还是全江湖最能招惹麻烦的人之一,不提主角光环这事儿,哪天折在什么地方也都是说不准的事儿,到时候,已经被楚留香救济惯了的那些人又要怎么办呢?
林平之就曾经跟应全吐槽过这个事儿,说楚留香与其花钱白养着那些人,还不如给里头能干活的在自己的庄子铺子上找个活儿干,省钱还长久,又不会受欺负,一举数得,多好。
应全就笑,生前楚留香跟人家朋友兄弟的论交,死后楚留香就成了他们家人的东家?
也不怪林平之想不到这一节,主要是跟在应全身边久了,思维模式都被熏陶得极度实际,这些江湖人看重的面子啊义气名声什么的,早就被林平之忘了个干净了。
花满楼虽跟应全接触的时间不长,甚至连他的真面目都没看到,但应全是谁,顾惜朝那么个黑化潜力高的一比的准反派,白天羽那样起点那么高都能把自己作到众叛亲离的极端自我主义者,还不是都被应全拉上了自己的船。
发现和培养合格的社畜这门神功,应全已经修炼到了大成。
花满楼还没发觉他已经开始潜意识地顺着应全给他捋过的路线主动找起事情做了。
也许是因为有事做心里比较充实,方才的倦意也消退了不少,转而将自己考虑的事情拿出来跟陆小凤讨论,总归陆小凤常年天南海北地闯荡,见识比他多,该比他想的周全。
陆小凤并不意外花满楼会想要帮助那些姑娘,他这老朋友对需要帮助的人从不吝惜,不过性格使然,通常都比较被动,像这样主动积极地想要做什么事还真是不常见。
陆小凤便也积极地帮花满楼参谋起来,听花满楼细细讲了他买下的那块地方是什么样子的,有什么规划,也觉得那些姑娘若真的能生活在那里说不定还真挺合适的。
经受过苦难的人总是会对同样受过苦的人感同身受的,这些姑娘遭遇凄惨,光是给银子,甚至请人专门去照顾她们,说不定反而让她们无法自处。
就像他从前赌术没那么好的时候,为了赏钱也曾去破过几个打家劫舍的山寨,从里面救出过不少被劫走的女子。
那些女子在山寨中饱受折磨,还能苦熬着活下去,反而是山寨被迫,她们被救出来之后,有几个甚至当场就自尽了,剩下的也疯的疯病的病,就算有神医也救不了想死的人。
不过这些陆小凤是不会对花满楼说的,他更宁愿相信花满楼的纯善和温柔能够抚平那些姑娘的伤害,花家也的确有能力照拂她们,给她们一个可以活下去的地方。
单是看着花满楼说起这些时脸上不同往日的专注,陆小凤就决定,若是花满楼要亲力亲为,他就跟着也搭把手吧,等以后酒真的酿出来了,他就能随便喝了,说不定再幸运点儿,等他老了,混不动江湖了,想要退隐的时候,也能有个养老的好地方了呢。
俩人一拍即合,越说越起劲,从打磨花满楼提出的计划,都发展到开始展望未来了。
说到做胭脂生意的部分,陆小凤还畅想道,以花家的能耐,找些好花种再容易不过,好好照顾,养出好材料,做出好胭脂,搞不好也能卖到和宜人居的胭脂水粉一样的天价来,他就不愁每次去见红粉知己的时候感觉囊中羞涩买不起好的见面礼了。
花满楼听了就笑,难得见陆小凤这样精打细算的样子,宜人居是真的了不起啊。
只是他们都不知道,自己根本不用费心费力去考虑那么远,应全本来就是计划好了的,只要他们做的不差,这就是给“杏花村”和“宜人居”准备的新基地,更方便在江南布货,有地头蛇花家做背景,能省多少事。
越说越是兴奋,等到听见敲门声,外面有人来给送饭,才发现,居然已经是午膳时间了。
伙食并不是什么珍馐,胜在实在,有杂粮粥有杂面馒头,船上的荤菜鱼是标配,一般都是腌制的咸鱼,一点点就足以下饭,反而素菜比较珍惜。
陆小凤苦日子也过得,花满楼也并不是个矫情的人,吃得都很香甜。
吃着吃着陆小凤忽然鼻子一动,“什么味儿……张三的烤鱼!”
分房间后追命自去和英老爷子他们住在一起,楚留香和张三合住,房间就在他们隔壁,这味道相当霸道,隔着两扇房门照样传了进来。
陆小凤嘴里的咸鱼馒头顿时不香了,他虽不讲究,可有更好吃的,还是会馋啊。
拿眼神儿一瞅花满楼,“隔壁吃小灶的,咱要不去蹭一顿?”
花满楼自然也无意见,正好也和楚留香说说他计划要做的事,多拉到一个合伙人也不错。
俩人把吃到一半的午饭一端,就跑去隔壁敲门了。
楚留香开门就看到陆小凤讨好的馋嘴相,哈哈一笑便把人放了进来。
一进屋,陆小凤的眼睛就歘地亮了起来,“好哇,香帅果然不愧是香帅!”
原来桌上除了方才人送来的午饭和张三已经烤好的鱼之外,竟然还有一小瓶酒。
陆小凤猴子一样窜过去,拔了瓶塞一闻,立刻享受地闭上眼睛,“好酒!”
楚留香赶紧做贼似的关上门,这可是兵船,虽说他们的身份倒不必守什么军纪,但是身处这个环境,就忍不住觉着自己也该守规矩。
这酒还是楚留香从蝙蝠岛上顺来的,原本也不是为了喝,而是楚留香特意挑了最烈的酒,备着以防万一的时候用,烈酒这东西不仅关键时候能拿来做燃料,也可以给伤口消毒,还能防寒,酒又是粮食做的,没食水的时候有它也能顶一阵,用途多着呢。
楚留香防备的那些事儿的确是发生了,可原随云城府深,魔高一尺道高一丈,还是被人算计了个底朝天,他这酒到最后也没用上,眼下便只剩下它的原本作用——拿来喝了。
这酒的来路,陆小凤略一想也能想明白,顿了一下,还是找了个杯子给自己倒了一杯,仰头喝掉了。
“啊——好烈的酒!”一抹嘴,回头冲楚留香一笑,“偏了香帅的好酒了,回头我也请你喝酒,不过是果酒,可能还有花酒,不是那个‘花酒’啊,就是香帅得耐心等等才行。”
酒就是酒,从恶人的巢穴顺出来的,还是为了做善事酿造出来的,都是酒,不过还是后者喝着顺心畅意,哪怕只是普通的果子酿呢。
不愧是好朋友,默契自在心中,花满楼来的时候想着拉楚留香入伙,都没跟陆小凤沟通过,陆小凤就自动自发地把话头给引过去了。
同是酒鬼,听到有酒,楚留香果然很好奇。
一聊,楚留香就听住了。
其实也不是所有江湖人的后代都向往成为江湖人的,楚留香周济过的人家里就有不想让孩子继续过打打杀杀日子,或者孩子自己不想走父兄老路的,曾提出过想拜托楚留香给找个踏实的活儿做。
楚留香也的确想办法帮他们找了,虽说不好直接将人放在自己的庄子铺子上,也都找了交情不错的朋友帮了忙。
可一来楚留香自己就是个江湖人,他认识的人肯定也都和江湖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还是脱不开窠臼;二来,不是自己的产业,搭着人情也未必能照顾得很周全。
如此,花满楼这样的经营方式就很不错,只投钱合作,前期给引个门路,后头都由着“合作伙伴”自己操办。
不仅名声好听,被帮的人也能立起来,甚至很快都能有余力去帮助更多的人,更能让一片近乎荒废的地方重新焕发生机……
楚留香越想越心动,若是能成的话,在其他地方也可以有同样的操作啊。
秉着学习一下经验的心理,花满楼刚试探着提一提想邀请楚留香一同加入的想法,楚留香就毫不犹豫地加入了,甚至还提了几个他觉得不错的后辈的名字,问问有没有可以让人过来锻炼一下的可能。
那当然欢迎啊。
至此,楚留香和花满楼这俩都有做大慈善家潜质的人一拍即合,连陆小凤都倒退了一射之地,不过他也不亏,趁着那俩人聊得热火朝天、张三忙着烤鱼的功夫,自己埋头喝酒,等到楚留香兴奋不已想要与花满楼喝上一杯时,才发现陆小凤已经不声不响地把酒都喝得七七八八了。
“好你个陆小鸡,你这是闷声发大财啊!”花满楼忍不住笑骂。
陆小凤摇头晃脑地笑道:“好说好说,咱都是未来的财主老爷,我虽然孑然一身,还有二两力气,只要别忘了将来给我留个院子,每年给我留点儿好酒好胭脂,我很好使唤的,这点儿酒,就当我提前领工钱了呗。”
张三烤好了手里的鱼,径直将它递给了花满楼,不无同情地道,“花公子你还是再考虑考虑吧,和这么两个酒鬼合伙,只怕还没赚钱,酒就被家贼喝光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
几人同声大笑,笑声隔着门也传出老远。
“师父。”
“怎么了?”应全方才从礼郡王房里出来,洗了手,接过林平之殷勤递来的手巾擦干,瞥了一眼徒弟巴巴的脸,就知道这小子有话说。
林平之翘着嘴角,道:“花满楼和陆小凤去拉楚留香入伙了。”
这可不是他偷听,那几个人说这话时根本就没收声,他就是路过,顺便听了那么一耳朵。
“哦?”应全一挑眉,干脆将面具也卸了下来,打湿了手巾,把脸也给洗了。
林平之很有眼力价地将一整套保养品都给摆出来,这眼瞅着就要回去见“师公”了,师父肯定要抓紧时间把脸养的溜光水滑的。
“可不,我听他们聊得很是投机,要我说,楚留香就是不开窍的大傻子,要是没有花满楼这一出,他还一门心思就知道给钱,以后真的领他情的人说不准都没有恨他的人多,这世上的人啊,记恩的总是没有自私的多。”
林平之自己的经历就够血泪了,利益之下,连骨肉相连的至亲都靠不住,他那好外家不就是如此,打从他有记忆起,每年的四时八节都没少给孝敬,到了关键时候,别说帮手,捞不到好处反倒还把他们一家往死路上推了一把。
至亲都如此,指望不相干的人记恩,林平之半个铜板都不信。
这心理创伤估计这辈子都好不了了,应全也不在乎这个,谁还没点儿毛病,关键时刻不耽误事儿就行。
将凝固的面霜揉在手心捂化了,仔细在涂在脸上,然后慢慢按摩,耳朵里听着林平之嘚吧嘚吧地把楚留香和花满楼他们的对话不仅原汁原味,还惟妙惟肖地给学了一遍,这顺路听得一耳朵,听得可真是很仔细了。
听到楚留香想介绍人去干活的时候,应全回忆了一下。
楚留香是个称得上名号的人物,虽然六扇门儿没真的抓他,他做的事儿也都是有记录的。
那几个被提起的名字碰巧应全还真有印象,主要里头有几个还是不错的读书苗子。
不同于别的被资助的人,这几个孩子没去习武,反而主动要求去念书,资质还挺不错的,他记得有一个甚至都考过了童生试,像是要走仕途,彻底跟江湖说再见的样子。
这可不多见,除了楚留香的妹妹李红袖的哥哥李蓝衫之外,这一代江湖上好像也就独孤一鹤那个叫苏少英的徒弟也去参加了科考,还真得了个不错的功名。
苏少英不论习文习武资质都可以说是不错,可惜,以他如今的性情走仕途没两天就能被人坑死,武艺也练得就是个二流,白糟蹋了天赋。
独孤一鹤自己是有本事的,就是不会教徒弟,三英四秀加一块儿,拿得出手的都凑不成一整个儿。
这对他来说倒是好事。
想起独孤一鹤就想起了阎铁珊,想来过了这么久,老酒肯定都收拾得差不多了。
楚留香要真能捡出几个不错的小子,应全还真考虑从里头选两个丢给阎铁珊带一带,也算是打个样儿给那些有同样境遇的人看看,他们还是有别的选择的。
“让那些小子仔细点儿,这可是花七公子头一份儿活儿,别让人坏了事儿,楚留香要是介绍人去,就让他们收着,平日里看着点儿,要是那些人真心做事就算了,牵扯到什么麻烦的话,就想办法把人弄走。”
“是。”“欲先取之必先予之”的道理林平之懂,肯定保证有个好开头好让花满楼做得欲罢不能。
“要是楚留香提的那几个人真要考科举,估计花满楼也会动心,到时候要是那些小子里有人也想试试走仕途,就由着他们去,不过机会只有一次,能不能把握看他们自己,我手底下不留没用的人,让他们想清楚。”
“知道了师父。”这话听着冷酷,林平之心里也没当回事儿,他师父看着冷硬,实则对自己一手培养起来的人并不算狠心,用他师父的话说就是不想糟蹋了花出去的银子,可要林平之说这就是嘴硬心软,反正他可没见谁家被养的死士密探还能自己做选择的。
从未见识过大船也有从未见识过的速度,船又行了不过一天的功夫,就到了一处不知名的小岛。
这岛却没什么好说的,真就是座荒岛,晚上也看不清什么,大船把人卸下就走了。
从头到尾应全都没和船上领兵的将军多打一回照面,更没试图打听什么战局,他想知道的自然会知道,不过打仗剿匪是顾惜朝他们的事儿,与他无关。
应全只顾将逮住的这些人看牢带回京里。
另有一艘看似平常的中型海船候在岛边,这次船上的就全是应全的人手了。
前后不过两炷香的功夫,百十号人就换了一回船,周围虽没了官兵,也没轻松到哪去,换了一群带着面具穿着统一肤色的神秘人看守,那些心里头有鬼的人反而更紧张了。
这一次连陆小凤他们也不敢乱窜了,都乖乖地待在房间里,宁肯乱说些自己也半通不通的生意经也不肯出去乱打听,倒是都很乖觉。
这船看似平常,速度却不平常,很快便载着一船人回到了南王领地上的港口。
受战局影响,港口更萧条了,不过应全心里有数,这不过都是暂时的,从前的热闹,受益的也大半是南王,如今南王只怕正心里滴血呢,不知道那只老兔子这回被逼急了,会不会窜出来咬人,要是会那可就太好了。
把楚留香张三陆小凤花满楼这些不相干的人放下任他们自去,补给了一回,海船再度启航,这次再不停歇,一路乘风破浪直奔直隶港口而去。
由直隶进京城快马只要一天的功夫,应全不顾赶夜路,下了船就连夜奔回宫里,丢下林平之带队押人。
皇宫大内,即便是夜晚也是灯火通明的。
应全连衣裳都懒得换,熟门熟路地摸进了皇帝最常用的小书房,果然抓住了柴永焌不顾他嘱咐,点灯熬油批折子的现行。
啪——
砚台里的朱砂墨飞溅,一颗小指肚大小的珠子落在砚台里滴溜溜地打转,正是之前拿来钓张三却没送出去的那一颗。
柴永焌躲都没躲,也不理会脸上身上被溅到的磨痕,抬头笑着往梁上望。
应全一个“巨鸟”投林,从上头直接砸下来,稳稳地被柴永焌伸手接住抱在怀里,见应全嘴巴不悦地抿起,低头照着嘴唇就是一啃。
啃一啃,舔一舔,抱一抱。
他家小鹰犬的脾气来得快去的也快,柴永焌哄人哄得可有经验了。
应全也实在是想他家小皇帝想得厉害了,明知道这人在糊弄他,也还是没忍住地投入了进去享受了起来,手捧在柴永焌脸上不自觉地揉抚,将一张干净的龙面给揉成了红脸关公。
作者有话要说: 么么哒感谢在2020-12-16 22:46:32~2020-12-23 22:45: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送秋波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橄榄岩 9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