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109
“辛苦姑娘了, 半夜三更还想着我们两个酒鬼。”
陆小凤嬉皮笑脸道，却盯住牛肉汤不敢丝毫放松，这小姑娘虽不是鬼, 却比什么故事里的艳鬼还要可怕。
牛肉汤翻脸如翻书，闻言顿时破涕为笑，“还是你这个小胡子懂事, 那就快点儿把醒酒汤喝了吧，别白瞎了我的一番心意。”
陆小凤干笑一声，这玩意儿谁敢喝，真喝了怕不是就要去喝孟婆汤了, 捋了捋自己的小胡子, 道：“多谢姑娘费心, 可惜席间喝了太多酒水，现在肚子胀鼓鼓的，不如姑娘先放下回去休息, 我们等等再喝, 姑娘的心意我们必记在心上。”
牛肉汤的脸色登时一沉, “说什么等等再喝, 你是怕我下/毒了吧？”
陆小凤无奈道：“姑娘，话说的太透就没有意思了。”
他们不过是两个搭顺风船的, 并不欲生事, 何必撕破脸皮呢？
陆小凤和花满楼都觉得面前这个牛肉汤简直比他们从前见识过的那些胡搅蛮缠的人加起来都还要更难缠。
牛肉汤才不管他们想什么, 她只知道自己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多的亏, 尤其九哥居然打晕她？！
再不找个出口发/泄一下，她就要把自己憋爆/炸了。
正好这两个是被那个讨厌鬼捞上来的，就算他们倒霉好了，看在两个人长得都不错, 嘴巴也甜的份儿上，牛肉汤本来打算让他们死的没那么痛苦的。
这可是她难得的好心，可惜这两个竟是不领情。
牛肉汤的公主脾气发作起来，“要么我看着你们喝下去，要么我亲手喂你们喝下去，反正我的心意我肯定要看着落到实处才好呢。”
陆花二人无奈，陆小凤叹息道，“那就只好辜负姑娘这一番心意了。”
喝是不可能喝的，他们好不容易命大没被海龙王抓去当女婿，可不想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栽在一碗醒酒汤里。
既话不投机，又各不相让，也只能手底下见真章了。
牛肉汤虽一副气急败坏的骄纵神色，出手却十分利落狠辣。
眨眼间的功夫，那一只纤纤素手便逼至胸前，朦胧的月光下，素手纤指如兰花盛放，美妙得近乎梦幻。
陆小凤却没有丝毫欣赏之心，只因这貌似轻飘飘的一手若是当真落实在他胸口，只怕牛肉汤便可以从他多出的五个洞里把那碗醒酒汤给灌下去了。
室内狭窄，身后便是花满楼，腾挪躲避的余地十分有限，陆小凤便索性不躲了。
他直接迎了上去，用的便是自己闻名江湖的本事——灵犀一指。
也是巧，两人用的竟都是手上功夫。
陆小凤的灵犀一指闻名江湖已久，甚至有很多人都相信，不管是什么兵刃，都逃不过陆小凤的两根指头。
这却是夸张了，陆小凤尚未自大到那种程度，别说西门吹雪的剑他便根本不想去试试看能不能夹住，便是普普通通来个使狼牙棒的，他又为什么要为难自己的指头跟狼牙棒上的铁刺硬碰硬呢？
陆小凤的灵犀一指尚有许多人见识过，牛肉汤这堪称美轮美奂的指掌功夫却十分稀罕。
动作间看似柔弱如风中落花，却招招致命，似慢实快，几息之间两人便交换了十几招。
陆小凤自觉也算老江湖，也没有见识过这个年纪功夫就这样老道的小姑娘。
虽没有楚留香那样幸运，身边有个江湖百事通般的李红/袖，陆小凤胜在交游广阔，三教九流都有相识，也是见多识广，几番交手后终于确认，牛肉汤使出的竟是已经失传了几十年的如意兰花手。
如意兰花手本是如意仙子的成名绝技。
当年如意仙子在江湖中的地位比起如今的水母阴姬和石观音来有过之而无不及，可惜自如意仙子之后便是她的亲生女儿也并未能将如意兰花手练至大成，以致几十年后，江湖中听过这门功夫的人都不多，更不要提见过。
陆小凤万万没想到竟然会有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将这么绝技使得这般出神入化。
但陆小凤到底是陆小凤，看似在牛肉汤的步步紧逼下险象环生，实则却颇为游刃有余地每每都能在紧要关头避过杀招。
对手只是个小姑娘，便是对方无理取闹在先，花满楼也十分君子地站在一旁防范，并未出手。
陆小凤也十分讲义气，方寸间腾挪，不着痕迹地尽量拉开距离，不欲波及花满楼。
久攻不下，牛肉汤愈发不忿，手上攻势倏然一变，不再似兰花般美丽，反而朴拙起来，竟是与先前走了完全相反的路子，只狠辣程度却更胜出一筹。
“化骨绵掌？！”
这一次，陆小凤也不由惊叹出声。
又是一门失传已久的绝技。
管中窥豹，只一个小姑娘都有这般不凡又神秘的武艺在身，他们这上的可当真不是一艘简单的船了。
陆小凤顿时提起了十二分的警惕。
只他碍于种种原因不欲伤了牛肉汤，牛肉汤却是一门心思地想要了陆小凤的性命来泄愤。
一时之间陆小凤的处境愈发险恶起来。
如意兰花手虽险恶，却只是招式狠辣，化骨绵掌则内外皆阴毒，便是陆小凤也不敢在不知路数的情况下正面硬扛，幸而他轻功超凡，身形灵动飘忽，指掌功夫更是不弱。
在牛肉汤看来，这小胡子简直就像是一只烦人的野鸟，蹦跶得快抓不住，还抽冷子就要叨上几口。
牛肉汤本就有恃无恐，这一下更是出手不留余地。
陆小凤本来打算着磨一磨，等牛肉汤自己觉得没意思停手了，事情就好说了，此刻也不得不先把人治住再说了。
真论起来，陆小凤不论是功夫，还是与人对战的经验，肯定都比牛肉汤强，无奈牛肉汤占着主场优势，眼见打不过，也不愿意被陆小凤抓住，银牙一咬，一个错身，竟腾身从窗口撞了出去。
“九哥——”
她去搬救兵了。
陆小凤、花满楼：？
难道该喊冤的不是他们吗？
先是窗户被撞碎，后有牛肉汤一路连哭带喊的尖叫，这番动静便是聋子也要被惊动了。
奇的是船上的人竟然像是都没有好奇心似的，并无半个人出来一探究竟。
不对，还是有人有好奇心的。
“哎呦呦，这是怎么了这是？”
“赵先生。”“赵老哥。”
“赵勇”站在门口，借着走廊上的灯火看到屋里的满地狼藉，心知肚明这肯定是牛肉汤大半夜的来没事儿找事儿了。
先把灯点上，看看陆花二人，头发丝儿都没乱，看来牛肉汤那个刁蛮丫头是没讨到便宜。
也对，要不也不会去搬救兵嘛。
陆小凤见“赵老哥”外衫都未穿得整齐，想是听到动静之后匆匆赶来的，不太好意思地摸摸小胡子，刚要说些什么，就听到那小魔星的声音由远及近不依不饶地又响了起来。
这……还真把救兵给搬来了啊……
牛肉汤找个麻烦陆小凤且不当一回事，若是那位他们看不出深浅的九公子也出手，这事儿就麻烦了。
“九哥，就是他们，你看看我这衣裳，都刮烂了，你可要给我报仇啊！”
牛肉汤捧起衣袖往宫九面前送，一副受了大委屈的样子，陆小凤眯起眼睛使劲儿看，也只能看到那料子绝佳的衣袖上微微地抽了那么一两根丝。
可是姑娘，你这衣袖被刮烂，不是你自己撞的窗户吗？
你撞窗户，不是你大半夜跑来给他们送喝下去就会一睡不醒的“醒酒汤”，他们不喝还不行吗？
这怎么到头来还都成他们的错了呢？
然而不管是陆小凤还是花满楼都深知，和不讲道理的小姑娘讲道理，这本来就是件行不通的事情。
人在屋檐下，只好先低头。
陆小凤心里不愿意花满楼低头受委屈，他自己脸皮厚，索性卖个脸看能不能揭过这一出吧。
孰料他还没张嘴，宫九就抬手止住了他的话头。
“我知道错不在你们。”宫九脸上没什么表情，身上的衣服和晚宴时一般，整洁的一丝不苟，并不像是大半夜被匆匆从被窝里揪出来的样子。
宫九也没有给牛肉汤开脱的意思，都是神经病，谁不知道谁。
陆小凤一听，这九公子是讲道理的人啊，一口气刚要松下来，就听宫九接着说道：“虽然错不在你们，她好歹也是我的人，失了面子，我脸上也无光，不得不得罪一番了。”
翻译一下就是我知道你们没有错，但我就是帮里不帮亲，所以来打一架吧。
陆小凤和花满楼齐齐一叹，感情这兄妹俩都不是讲道理的人。
他们也看出来了，宫九这是终于逮到了由头可以名正言顺地和他们做过一场。
虽不知宫九一直以来隐隐的敌意是从何而来，陆花二人也知这一场交手是免不了的了。
余光里见最先赶来的“赵先生”此刻站在一边笑眯眯地并不开口，虽有看戏之嫌，二人心中却不知为何直觉这位“赵先生”会给他们兜底的。
陆小凤捋捋小胡子，哈哈一笑，道：“九公子为人敞亮，俗话说不打不相识，还望九公子手下留情。”
宫九嘴角一挑，似嘲似讽。
铮鸣一声，利剑出鞘。
陆小凤直到到此时方才发现宫九竟是携剑而来，而他更没有想到的是，宫九这一剑，竟是以精妙身法绕过了他，剑势直趋花满楼而去。
这一剑去势如电，悚然如毒蛇暴起，快得超乎想象。
花满楼的反应不可谓不快，流云飞袖荡开剑锋，依旧身形急退，一连退了三步方才避开这致命的一击。
这一番交手兔起鹘落，不过一个呼吸，陆小凤便已汗湿脊背。
他是西门吹雪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深知西门吹雪的剑法有多厉害，而他万万也没有想到，宫九的剑法竟然比起西门吹雪也有过之而无不及。
如果说西门吹雪的剑法是至锋至冷，一往无前，那宫九的剑便是至奇至诡，只一个快字，便能力压天下九成九的剑客。
花满楼当然不是弱者，然而此时陆小凤也顾不得讲究什么君子风度了，他是不可能让花满楼独自对上一个西门吹雪级别的，剑法还更加毒辣奇诡的剑客的。
在应全看来，陆小凤这得说是有点儿西门吹雪ptsd了。
宫九跟西门吹雪除了武力值上可能一时瑜亮之外，其他也只能说是个形似神不似。
不管陆小凤怎么上蹿下跳，半路截胡，只差大喊“放过那个花满楼，有什么都冲着我来”了，宫九都一心一意地无视他冲着花满楼去。
陆花二人身在局中，花满楼又素来是与人为善的性子，二人都不理解为何宫九会对花满楼有如此大的敌意。
可在应全看来，这戏就过了。
只为了他对花满楼比对陆小凤更有好感，照顾更多，就瞄着人家出手？
应全可没看出什么争风吃醋，他只觉得做作。
宫九这人貌似很疯，可应全若真的将他当成个疯子，那他自己才是个傻子。
哪一个疯子能经营出那样大的一番势力，让手底下的人畏他如虎，连枕边人听到他的名字都瑟瑟发抖？
应全非但没有感觉，甚至还分神想了想，沙曼到底算不算得上是宫九的枕边人，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当初宫九一眼看中沙曼，原因是沙曼让他想起先太平王妃吧……
噫——
那八成不是了，若真的是的话，那宫九可真就是恶心他妈给恶心开门——恶心到家了。
应全一心多用，关注混战三人的同时，还不忘分神注意同样在观战的牛肉汤，防着她趁机生什么幺蛾子。
“啪——”
宫九的武功超乎想象的高，陆花二人联手也看不到多少胜算。
巧之又巧地，陆小凤拼命找机会想使出灵犀一指夹住宫九的剑锋，终于引得宫九的攻势偏了一瞬，身形交错间，花满楼的流云飞袖也跟着被带偏了，本朝着宫九颈侧经脉击出的招式，阴差阳错地击中了宫九的侧脸。
就结果来说，基本就是响脆地给了宫九一个耳光。
这声音本不算大，却十足震撼。
俗话说，打人不打脸，更何况被打的对象是宫九这样卖相高不可攀的贵公子。
一瞬间，不管是陆小凤花满楼，还是被打的宫九，都顿住了。
花满楼心中十分愧疚，虽说这的确是个巧合，造成的结果却太伤人脸面了。
“抱歉……”
花满楼的耳力实在太好了，道歉方才出口，便听到了一声极低的呻/吟。
这莫名的呻/吟实在是太过……难以言喻，以至于他几乎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陆小凤看得呆住。
只见方才还招招狠辣迅捷无比，以一对二还将他与花满楼压制的几乎喘不过气来的绝顶剑客，在脸上被抽了一记之后，非但没有羞恼，脸上竟还浮现出异样的潮红，连气息都乱了。
陆小凤可以用自己流连风月多年的经验作保，宫九脸上的潮红绝不是被花满楼的流云飞袖抽出来的，那根本就是……
就是厚脸皮如陆小凤，也实在是说不出口啊。
陆小凤和花满楼尴尬得不知所措，对宫九秉性所知甚深的应全和牛肉汤则都瞪大了眼睛盯着宫九。
这是发作了，忍？还是不忍？
牛肉汤只盼宫九能忍过这一次，若是放在平时，沙曼不在了，她巴不得宫九能犯回病，好让她九哥知道，她的鞭子使得比沙曼更好，花样更多，而且她是心甘情愿且巴不得能成为让九哥快活的那个人。
但眼下不同，至少也要先给那两个一个教训再发作不迟啊，更别说九哥这么特别的一面，牛肉汤并不情愿让外人看到。
而应全则相反，他倒是挺希望宫九犯个病给陆花二人看看的。
他记得西门吹雪都扛不住宫九的精神攻击，被生生恶心到吐，可见这种即便在后世也不能拿到台面上说的癖好，对当下人的刺激效果不止翻了一倍。
陆小凤这惯爱惹麻烦的就不说了，他临行之前明明特意费心给花满楼找了个事儿做，免得他被搅入局中，却还是被他从海上将俩人一起捞了起来。
这就像乖孩子忽然不听话出门淘气，应全难得的好心都打了水漂，得点儿教训也是应当的。
可惜宫九既没有遂牛肉汤的心，也没有如应全的意。
他竟然忍住了，咬住牙根没再泄出半丝声响，面上的潮红也转瞬褪去。
陆花二人皆因这意外停了手，宫九也没有再做纠缠。
“九哥——”牛肉汤犹自不满地喊了一声。
宫九置若罔闻，只深深地看了花满楼一眼，便一言不发地收剑离开了。
被抛下的牛肉汤喊了几声都不见宫九回应，一跺脚，愤愤地追了上去。
房中终于安静下来，只余从破损的窗户里灌进的海风呜呜作响。
应全轻咳一声，道：“这房间是住不得了，还请二位公子收拾一下，我另为二位寻一件客房安置。”
陆小凤苦笑一声，“多谢赵老哥了。”
俩人都是被从海里捞上来的，行装早葬身海底，身上的干净衣服都是应全提供的，倒没什么可收拾的，利索地就跟着应全出了门。
大船上空闲的客房颇有几间，走不远就是一间空房。
应全推开门，将两人让了进去，“且放心睡吧，不会再有人打扰二位了。”
陆小凤和花满楼纷纷道谢。
应全推辞了几句便也告辞离开了，他还赶着去看看宫九的后续反应。
关上房门，侧耳听得门外确实无人了，陆小凤伸了个懒腰，长出了一口气，走到床边一咕噜躺了上去。
“这一晚上可真是够呛。”
花满楼坐在桌边，笑而不语。
陆小凤忽地翻身又坐了起来，道：“这下我可确定了那位赵老哥的确是认得我们的，不然船上这么多空房，何必让我们住在一起？”
花满楼笑道：“四条眉毛的陆小凤本来就好认的紧。”
话虽如此，他也认同陆小凤的看法。
陆小凤那四条眉毛固然好认的紧，他却不同。
醒着的时候或许因为他目盲能辨认，昏迷中这一点就算不得什么标志了，再加上，那位明明应当素未谋面的“赵先生”总是莫名地让他有一种熟悉感。
花满楼说与陆小凤听，陆小凤就更确定，这“赵老哥”不但是认识他们，他们，至少是花满楼，也该是曾见过那位“赵老哥”的。
易容术不是多罕见的本事，尽管陆小凤一点儿破绽都没发现，他对花满楼的信心却胜过一切。
陆小凤的好奇心顿时被激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