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81
应全很生气, 气归气，他倒是能理解杜先生筹谋出这场大戏的原因。
多年前杜先生奉先皇之命招揽江湖人，组织起一个背地里有官方背景的江湖组织来清剿江湖败类。
这个方法在一段时间内是见效的。
那些人背后有猫腻这事大家心知肚明, 朝中千头万绪，先皇不愿撕破脸多生事端，南王自觉底气不足也不敢撸袖子, 见先皇出招了便也收敛了不少。
双方出于各自的原因各退一步，虽有粉饰太平的意味，到底百姓少受了苦难，还是有些实惠。
杜先生在这个过程中也得到了不少威望, 更收拢了不少人手, 时间一长, 就成了一股低调但不容忽视的势力，便是南王也会顾忌几分。
然而世事变幻，先皇驾崩后, 柴永焌冲龄践祚, 朝中傅宗书野心勃勃, 南王觉得机会又来了, 各方的精力都放在争权夺利上，江湖上也随之变得风起云涌。
瞄上近海这块肥肉的更多了, 陆地上的人好管, 海上却有星罗棋布的岛屿, 海匪踞岛而驻, 上岸劫掠之后便远遁，没有能出战的海船，根本抓不到影子。
这些匪盗中又出了一个颇有枭雄气势的人物，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地将弱势的海盗和陆地上混不下去的匪徒都收归麾下, 东南海域几乎都在他的阴影笼罩之下。
竟是打造了一个海上王国。
此人被称为“史天王”，自己也自视甚高，手下小头目都冠以“将军”的称号，可谓自命为海上霸王。
若说杜先生太过给力，将路上作恶的人赶尽杀绝，逼得这些人不得不入海讨个生路，间接地助“史天王”成就了他的“霸业”，这种说法不免偏颇。
但海上不止有“史天王”，还有倭寇，这些贪婪狡诈不择手段的倭人不甘被“史天王”阻断财路，双方不对付的同时都没放弃向陆地伸出魔爪。
再向南便是飞仙岛，地处要冲，虽被多方觊觎，白云城主叶孤城威名赫赫，有他坐镇，飞仙岛得以保全，甚至地位超然。
叶孤城名声未见劣迹，岛上的人也多是规规矩矩地做生意跑海运，本是可以争取一下的，不料几年前叶孤城忽然应了南王的邀请，收了南王世子为徒，倾向一下子就暧昧起来。
除此之外，另有几股神秘势力游离于其中，杜先生牺牲了手下不少好手才确定了其中一股势力来自东海的一个被称为“蝙蝠岛”的地方，据说是一处海上销金窟，只要有钱，想得到想不到的岛上都有，只有接到帖子的人才能上岛。
听上去就不是个什么好东西，但杜先生已经没有余力去管这个毕竟远在东海的诡异势力。
牺牲了那些好手她都非常心疼。
事到如今，局面早已不是杜先生能掌控的。
应全知道这里头的难度，解决这些层出不穷的恶势力本来也不是一天两天的功夫或者一个人两个人的力量就能达成的。
更根本的，需要一套行之有效的规矩和能将这规矩强硬地推行下去的力量。
这么多年来他和他家小皇帝一直努力的也都是为了积累实力，以待有朝一日能真正实现心中抱负。
人力有时尽，杜先生一个人解决不了一堆人不是她的错，她能将当年先皇期待她做到的事情完成，已经是尽职了，不然柴永焌也不会干脆地给了个郡主之位算作酬劳。
一码归一码，解决不了问题，起码脑子不能也跟着出问题。
是，应全理解杜先生的惶恐，那不仅是她认为自己该尽到的职责，更是她手中握有权利的保障。
太远的够不到，至少要解决一个“史天王”。
“史天王”那货应全也知道，非常奇葩，做着人命买卖，还怕死的不得了，训练了六个一模一样的替身，去哪里都同进同出，就连“史天王”的手下都分辨不出来哪个是“史天王”本体。
且不说这事儿有多么离谱，上厕所咋办？搞个超大茅房？里头一排放七个马桶？
杜先生能想到用“联姻”的方式去找“史天王”的正体的确是个妙招。
男人这种生物，除了某些有独特嗜好的极少数，恐怕没有愿意带绿帽子的，就算是怕死到搞了六个替身的“史天王”，入洞房的时候也不会把那六个替身一起带进去的，不然就太丧失了。
尤其用来实施这个计划的还是杜先生的亲闺女，这种狠劲儿就连应全也不得不说一声佩服。
应全也承认这个计划的成功性很高，杜先生都敢把闺女送出去了，那闺女也肯定不是吃素的。
如果打着的旗号不是朝廷下嫁贵女给个海盗的话，应全对杜先生这个计划完全没有意见，甚至会鼓掌撒花。
问题在于，杜先生自己也知道，这个计划实施的前提就在于，“史天王”不缺美女，一个普通的美女是没有意义的，只有当这个美女的身份非常高的时候“史天王”才会动心迎娶，也才敢放心迎娶。
她心里明镜一样，是郡主还是公主都是朝廷有册封的贵女，对于江湖人来说都没差别，“史天王”也更愿意他娶的是个公主。
杜先生是计划通了。
可她这是给个海盗头子扬了一把名声，活生生地把朝廷的脸面放在地上踩。
这事一出，在不知情的人看来，“史天王”得多厉害啊，朝廷拿他没办法，只能嫁个公主给他以示安抚。
就算事后解决了“史天王”，那又怎么样？
只能说明朝中无人，只能靠一个女人牺牲自己才能解决“史天王”。
朝廷一样没脸。
有些事情不是不能做，用最小的牺牲去解决最大的问题，有毛病吗，没有。
问题是，这种解决方式本来就是不能见光的。
为灭贼不惜身，这牺牲是伟大的，可她们千不该万不该地踩着朝廷的脸面来成就自己的伟大。
这跟往他家小皇帝脸上啪啪扇耳光有什么区别？！
柴永焌收到应全咬牙切齿写来的第二封密报，惊是有的，怒却没有应全那么怒。
他的养气功夫好的很，不然这些年早就被傅宗书南王之流给气死了。
有应全替他生气，柴永焌还觉得挺受用的。
他也没有那么爱面子，被小看就小看吧，有了里子面子自然就有了。
当年傅宗书在朝独揽大权时，他再怎么摆皇帝架子，底下人看的还是傅宗书的脸色，就连那几个忠耿老臣对他也是怜多于敬。
如今再看呢？
柴永焌很了解杜先生的心思，朝中这样的人多的是。
办事的人不能没主意，也不能太有主意，这事是杜先生失了分寸，他也有失察之处。
杜先生虽然一直在为朝廷办事，却是江湖人出身，也一直处理的是江湖人的事，有些理所当然他们觉得大家都该懂的规矩，杜先生是不懂的，也想不到。
忽视了呀——
难怪他家小鹰犬一直以来很少把捞到的人才推到明面上，只除了一个顾惜朝。
想起顾惜朝，柴永焌沉吟了一下，使人去传庞统来见。
庞统人在禁军大营，来的没那么快。
柴永焌见了几个朝臣，又批了一会儿奏折，听内监报庞统到了，便让人进来。将奏折推开，端起茶喝了一口松缓松缓。
“臣庞统参见陛下。”
“嗯？”柴永焌有点儿纳闷。
庞统进来就低着头，行完了礼也没抬起来。
按说这样的姿态放在别的朝臣身上都正常，大周不流行有事没事就跪拜那一套，平日里朝中臣子觐见，无大事的情况下也就是普通的行个揖礼，武官肃拜一下。
虽如此，为了表示尊重，不直视天子容颜是正常的。
不过这个看人，柴永焌对看重的臣子素来都很随和，这些人在他面前也比较放的开，像花其卿这样性子诙谐的，时不时开个玩笑都是有的。
庞统在这方面尤其放得开，准确的说，他能不对柴永焌摆出看不上的脸色那都算尊敬了，从来就没把皇帝当成什么了不起的人物来着。
今天这是哪一出啊，怎么还讲究上了？
“庞爱卿这是怎么了？落枕？要不要朕宣御医？”
“多谢陛下好意，臣无事。”
柴永焌更好奇了，忍不住坐直了身子，隔着宽大的书案往前打量，“真没事？那抬头让朕看看？”
庞统顶着柴永焌火辣辣的目光狠狠运气，咬了咬后槽牙，想要扭脸，最终还是忍住了，自暴自弃地把头抬起来。
咳咳咳咳——
柴永焌刚趁庞统做心理斗争的时候喝到嘴里正往下咽的一口茶水都呛嗓子里了。
旁边伺候的内监赶紧上来又递帕子又拍背的。
柴永焌挥挥手让人出去，盯着庞统的脸又笑又咳。
“爱卿啊，你这脸是怎么回事儿？”探头小小声八卦，“葡萄架倒了？”
庞统不是如今主流审美欣赏的那种美男子，长得也俊，但是邪气，过于有个性，用应全的话来说就是酷跩邪肆范儿。
不过再怎么跩，颧骨上乌青泛紫了一大团，搞得跟傩戏角色似的，那也必然跩不起来了。
仔细看看，还能分辨出受力点呢。
柴永焌一眼就能看出这是被人直接一个拳头呼在了脸上啊。
都说打人不打脸，以庞统的武功和脾气，能给他照脸来这么一下，庞统还只有羞恼没有暴怒，那不用说了，这拳头印子肯定姓顾。
“咳咳……噗……咳……”
柴永焌侧过脸，咳嗽中夹杂着可疑的声音，肩膀一抖一抖的。
“要笑就笑吧，别憋出个好歹。”庞统死鱼眼地抱臂环胸。
“哈哈哈哈哈哈哈——”
柴永焌一点没客气，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庞统被笑得脸色发青直磨牙。
“要……哈哈哈……要不朕还是宣……噗……宣御医吧……哈哈哈……”
柴永焌真没想到一时好心还能这么凑巧地捡到这么大个乐子看，真是好人有好报啊。
他笑得可开心了，一点儿都不怕庞统记仇，他等会儿就感谢他的。
庞统冷着脸不吭声，就等着看柴永焌能笑到什么时候。
心道，笑笑笑，就好像谁没见识过皇帝的肾亏脸似的。
这倒是真的见过。
应全跟柴永焌作妖的时候从来都不会在外人看得到的地方落下什么痕迹，只会跟使唤老牛似的不断鞭策柴永焌“耕地”。
庞统当乐子似的看到过好几次柴永焌的“过劳”脸。
别人不知道，他还不知道，这小皇帝的身体好得很，跟病弱半丝关系都没有，那些傻叉大臣有闲心担心皇帝的身体，还不如省点儿力气，早点儿看看宗室里有没有看得过眼的小崽子，找个靠谱的下家。
这挂在歪脖子树上死心眼儿眼瞅着就是个奔着断子绝孙去的坑货，指望不上的。
庞统冷着脸腹诽了一堆大逆不道的东西。
柴永焌连呛带笑的，眼泪都出来了。
好不容易止住了笑意，掏出帕子擦掉眼泪，瞅一眼庞统，忍不住又“哈”了一声。
清清嗓子，柴永焌诚心道：“不愿意看御医，朕这里有效果很好的药膏，你拿回去赶紧抹抹。”
说完便喊人拿药膏来。
药膏庞统还是愿意收的，好药不蹭白不蹭，庞统也不乐意顶着这么个印子招摇过市，他还是要脸的。
当然，要是这印子能让某人心疼的话就另当别论，可惜某人心硬如铁，根本没用。
“这印子看上去有些时间了，庞太师没看见吧。”柴永焌关切道。
庞太师多心疼孩子呀，万一让他老人家看到了，再记个小本本什么的，庞统那本来就坎坷的情路真是要天降泰山了。
顾惜朝也是聪明有城府，可是跟庞太师那人老成精的没得比，更别说以他和庞统之间复杂的关系，对着庞太师天然就矮一头。
无关紧要的笑话柴永焌看得乐呵，真闹出矛盾来，也是他的损失。
庞统不在意地嗤笑一声，“我爹早看到了。”
柴永焌一听这话音儿，眯起眼睛试探道，“哦？太师肯定很担心吧。”
庞统一撇嘴，担心？他爹乐的很呢，笑得比这小皇帝还夸张，胡子都要笑掉了。
行吧，这里肯定有事。
柴永焌是过来人，又很了解庞统和顾惜朝，估摸着就是那么几个原因，心道这庞统的命还真是好，眼见着又撞了南墙，他这里就送转机来了。
唉，真是同人不同命，他都要嫉妒了。
笑也笑了，药膏也给了，柴永焌端正了脸色，示意庞统坐下，他有话说。
“都是自己人，朕就不绕圈子了。你的志向一直都在军中，朕打算送你先去太平王叔账下磨练一二，本来是打算让顾卿与你同去，顾卿的性格正可与你互补，但眼下有件事情需要处理，朕觉得顾卿是个合适的人选，你是他的上官，这件事朕想着，于公于私也该先跟你打个招呼。”
柴永焌想让顾惜朝去处理的，便是应全方传信报来的关于“玉剑公主”要下嫁“史天王”的事情。
应全生气的点在于此事伤了朝廷（也就是柴永焌）的脸面，这倒在其次，柴永焌反而觉得这也算的上是个机会，抓住了，未尝不能顺势提前解决这伙为患已久的海贼，甚至还可能捞到不少好处。
那个什么“史天王”能纵横大海称王称霸，凭仗无非是两点，一是对海路的熟悉，二是制造精良战力强悍的船只。
对，柴永焌看上人家“史天王”的船队了。
皇帝家也缺钱啊，能捡现成的为什么不要呢？
至于那些个海贼，柴永焌当然不会留。
既然杜先生这么有魄力，想必对她女儿能顺利解决“史天王”一事是极有信心的。
本朝公主不怎么有名是因为本朝就没几个公主，曾有过几个，不是半路夭折，就是身体娇弱，自然没有名声。
可倒着往回推，史上领兵打仗建功立业的公主也不是没有，若是杜先生的女儿真能顺利杀掉“史天王”，柴永焌也不介意当真封个公主的名号给她。
到时候剿灭了海盗，收缴海船壮大水军，什么公主下嫁大可以扭转成公主剿匪，里子面子不就都有了吗。
一举两得，省心省事。
而公主总是要嫁人的，嫁人成家之后奉养母亲也是正理。
杜先生操劳半生为国尽忠，也该享些清福，含饴弄孙，也是个圆满的结局。
计划是好的，想要实施就要有妥当的人。
即便“史天王”死了，他手底下的人也不会就缴械投降引颈受戮，必然群龙无首彼此争斗，想要镇压这样一群穷凶极恶的匪徒，单凭一人之力是不可能的，必要大军去镇压。
剿灭海贼早便在柴永焌的计划中，水军也一直在筹备。
那才是个吞金巨兽，应全这些年来赚到的庞大财富近乎一半都投在里面了，近年来才算是见了点儿样子。
碍于种种原因，这事做的很隐秘，朝中除了寥寥几人外并无人知晓皇帝还练了一支水军，甚至连军营都是设在岛上而非陆地上的。
正好趁这次机会拉出来练练，见见血。
柴永焌不需要空降一个人领着水军去打仗，水军自有统领，他只需要这个人能确保那些擅长逃跑的海贼被一网打尽，水军出动一回，不说毕其功于一役，怎么也要搏个“开门红”的好彩头，只打个仨瓜俩枣的就没脸了。
因此这人不但要懂江湖人，能摸准海贼的脉，也要懂兵事，才能与大军沟通无碍，免得贻误战机。
如此，顾惜朝就是个极好的人选了。
这于顾惜朝同样也是个极好的机会，柴永焌相信他不会拒绝，就看庞统会不会有异议了。
作者有话要说： 依旧是二合一补更，惯例五体投地谢罪t 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