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0 章 第一百七十章
丹阳侯回来得极晚,天都快亮了。他和泰玥瑝锦去剑宗之事星宗人人知道,可后来如何发展恐怕没人猜到了,莫说是别人,连丹阳侯也没想到会有一个无常元帅缀上来,被他和泰玥瑝锦联手制住。
泰玥瑝锦说什么,他已经记不得了,当那个人显露真容时,强烈的震撼让他一时间差点松了手,他当然见过西江横棹。
“青冥,”丹阳侯看见弟子远远过来:“宗主还在睡么?南泉林隐可在左近?”
如果颢天玄宿睡了,秦非明也在旁边,此事不得不按捺片刻。但青冥略一迟疑便说:“回禀师尊,宿师弟发作了一次,被师叔和宗主联手压下。如今宗主睡了,师叔正在打坐,宗主夫人倒是带着宿师弟回山上去了。”
丹阳侯冷哼一声,心想这可是天道轮回,报应不爽,冷笑道;“等宗主醒来,便告知我。”
刀宗此刻,也是上下一片慌乱。金刀仙翁闻言气势汹汹而来,殊不知千金少和风逍遥都没心思应付他,都在狱中等着西江横棹吐出一二实情。
“徒弟仔已经去找宁大夫了,大师兄,你不为别的想,徒弟仔加个宁大夫还不够吗?”千金少一心只想要维护西江横棹,连暗示都不想暗示,风逍遥在旁边帮忙:“大师兄,只要你给我们几个名字,剩下的都交给我们处理。”
西江横棹怅然难言。
他坐在牢里的石床上,其实很想和儿子说些什么,家里要交代的还有些零零碎碎。还有宁无忧……明明知道是这样的路,为何还是踏上去,他自己也并不是很清楚。但要说后悔,却又并不后悔。
“此事之后,道域将不再有天元抡魁之事,我允诺你。”那个人那么说了。
西江横棹看向千金少和风逍遥,自从重逢,他一直都想赶走风逍遥,但千金少不同,千金少早已在漩涡之中。如今,这两个师弟都想把他救出困境,而他却什么也不能说,一句不能解释其中缘由。
“无忧不会有事,”西江横棹终于还是说了话,声音艰涩:“他在很安全的地方。有人会照顾他。等寒雨回来,转告他便是了。千金少,剑宗还没有回答么?”
夜里渡口茫茫的雾气遮蔽,小船出发了。临出发前,戚寒雨还没有回来,他没有回来,只因为此刻他还在万渡山庄,秦非明刚刚用过晚饭不久,不久就听说有人来了,万万没想到是戚寒雨。
宿九霄也醒着,宁无忧在他身上扎针,这针扎下去,还要看半个时辰里有没有失控。因此秦非明坐在旁边替他梳理真气,宁无忧坐到桌边吃饭,一边吃还一边说:“你守着做什么,不如多熬点参汤。笑笑这阵子肯定没睡好,武功练得这么勤快,将来一定不输你爹。”
秦非明听得好笑:“颢天玄宿岂是那么容易输的,至于参汤,一会儿你也喝一些。铁枫零下手虽不重,你半点内力也没有,只怕还是留了伤。”
宁无忧摸了摸胸口,咂舌道:“那姑娘脾气好大。一句话也不说就动手,还好我反应得快……”
秦非明摇了摇头,宿九霄多少听出些什么,插了一句话;“宁叔叔,有人对你不利,是什么人?”
宁无忧头也没抬的说:“逍遥游的人。”
这话一出,秦非明没说话,宿九霄愣住了。侍女叩门,送来了人参炖得鸡汤,鸡腿金黄油亮,又告知有客人来访。秦非明一出去,那侍女便道:“主人,是戚小公子来了。”
戚寒雨来得很急,少年人眉目间的焦灼冰冷似一场夜雨,秦非明只听了只言片语,便道:“你不必忧心,我这就去刀宗,你陪你爹——等你们下山时,需得慢慢走,莫要心急,我先去看看。”
宁无忧喝了一碗鸡汤,宿九霄被他唤道身边,分了鸡腿给他,宿九霄摇了摇头,想着刚才听到的话,小心翼翼的说:“宁说,你说是逍遥游的人……逍遥游为何要对你动手,他不是退出江湖了么?”
宁无忧含含糊糊道:“傻孩子,你父亲不也退出了江湖。你一有事,他就回来了不是。”他啃完了鸡腿,用旁边的布巾擦了擦手:“当初我和你父亲一合计,只怕我们都要出事。他还罢了,少有人能欺负了他,多半会找我下手。原本是要我借机假死,可我怕吓到了小雨,假死还是免了,沉寂装作昏迷不醒,免得被人……”
戚寒雨推门进来,一言不发,拉住了父亲就要走。宁无忧先惊后喜:“小雨!”戚寒雨牢牢抓住他的手,好似一路赶来的恐惧和痛苦都在涌动:“父亲,快跟我走!”
秦非明一眼就认出了天之道。
天之道闲散洒脱,宛如置身之处就是剑宗锦绣的花园之中,这重重阴沉水雾缭绕之下,四宗之人齐聚。其他三宗宗主不仅亲至于此,还各带了一个少年,秦非明出现略晚了一些,目光冰冷的掠过了丹阳侯。
丹阳侯回以冷笑。
固然丹阳侯派人拦住了别的弟子去向秦非明报讯,但秦非明之前也刻意隐瞒了小宁遇袭受伤的事实,更何况欲求一死的是西江横棹。丹阳侯带着苍苍来观战,心思却飘忽不定,只想宁无忧此时此刻要是来了,大概要哭丧着脸,也不知道会不会不自量力闯进去阻拦。
这是四宗之事,不是儿女私情,他绝不会心软。
秦非明走到颢天玄宿身边,低声道;“一会儿分出胜负,你不要拦我。”颢天玄宿叹了口气,低声道:“吾替你保住他,只是……”
秦非明一咬牙,恨声道:“我知道。我说就是——覆舟虚怀背后之人,就是当年道废的孙女,上山求你星宗的那个女子。她早来找过我,不过……”
西江横棹和天之道的一战已经开始了,纵然是他们二人,一时间也不再言语,专注刀剑相争之战。西江横棹以船桨代替刀,却是大开大合,威猛刚烈,桃源渡口一改之前阴风雾绕的阴霾,刹那间剑光刀影,夺人心魄,令人目不能移。
宿九霄就是这时候赶到的。
宁无忧路上就已经听儿子说了,却没有料到局势之变,快至如此。戚寒雨也被刀光夺目,呼吸为之徐缓,这一战一开始,便没有人能够不被吸引,四宗之中,谁不知道天之道威名,四宗之中,谁又知道这几十年来西江横棹一介隐退之人,竟然磨练出这样强横刚猛的刀法?
宁无忧也不知道。
那个在剑光之中不退反进,半寸不让的男人,他本该十分熟悉,埋在一日日琐碎的点点滴滴之下,十几年静静流逝的岁月之中。此刻却用不惜生死的力气爆发,只为了在这一刻燃烧至烟灰一样扬尽。
那手臂搂过他也拉扯他,那眼睛看过他也避过他,飘飞的发丝曾被他枕在枕上也被他捏在手中打量玩闹。那紧闭的嘴唇饮过酒也亲吻过他。但那个人似乎只有这一刻才彻底的高兴起来,活了起来,发出了埋藏许久的怒吼,彻底忘记了一切的踏过尘灰,昂首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