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速之客
“魔修都这么嚣张的吗。”直至拐进缠丝藤帘遮掩下的山洞躲好,楚流霜才凝望水镜感慨出声。
任由少女拖拽的男人这时才骤然回神,呆呆瞅着楚流霜双手不断结印,山体传来挪移的震颤和轰隆的响声。
“为什么帮我?”
他自己金丹前期的神识都未发现异常,她筑基初阶的修为却快他一步察觉千里之外异状。
这座山与她身上种种古怪都令人难以忽视。
“你既然说我了你,那我便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咯。”
少女笑起来像只狡黠的小狐狸,颊边陷下两个酒窝又软又暖,话里话外全然不把那群修为比她高了一个大境界的魔修放在眼里。
“多谢。”
风临第一个念头其实是装傻充愣倒打一耙,指责少女引来魔修。
毕竟他表面身份还是正道修士,而她来历不明身份成谜,怎么看都更加可疑。
上一刻并肩作战下一瞬大难临头各自飞本就是他过去日常,拉人垫背推人挡刀在魔修聚居鱼龙混杂的龙荒漠更是司空见惯。只是对上她似能看穿一切的清澈眼眸,所有阴暗念头又歇了下去。
“不谢。”
楚流霜看出他对她有那么丝丝不同寻常的意思了,一切都要掐死在萌芽中,恩酬两清最好。
拿人钱财,为人消灾。如果风临方才不同意她预支的报酬,那又是另一个走向了。
水镜映出魔气四溢遮天蔽日其下不留活物的场景,楚流霜心脏紧了紧,那些都是她未来建立宗门要收复的山头,就这么毁了。
天道同她讲过旁边的峰谷多妖兽,建议她修为再高点再去收复。
还好她一筑基,感知扩大之后,怕灵草被妖兽糟蹋了,就都给小心翼翼挪来这座山了。
现今魔修这般行事,某种程度上也算替她清理妖兽了。
不过,少女盯着魔修们掠过一片片山头片刻不停直冲自己所在这座山而来,扭头看向风临,“他们怎么知道你在这里?”
风临僵了一霎,半晌才答话,“魔修秘法。”
他是魔修。
这是只对魔修起效的追查秘法。
和初遇相反,现在他半点儿不想让她知道自己真实身份。
可她没有自己初见以为的那样愚蠢,她会起疑吗?即使想要保护同伴,但当同伴摇身一变成披着羊皮的狼,她会把他这个魔修交出去吗?
她又是如何胆敢,以筑基之躯替他挡下此劫?
出乎意料,少女只是哦了一声表示了解又转头盯着水镜去了,水镜因灵力不足而颤动,画面模糊起来,楚流霜随手从储物戒扯出一把灵草往嘴里塞,干吞生咽,手下稳住正在开启的护山大阵兼幻境。
山海倒转,桑田变幻。
她的多线操纵还是不太熟练,灵力也还差的远,只是形势不等人,上不了也得上,否则被找到她和风临都得玩完。
风临定定注视少女脸色渐白的模样,她唇边溢出丝丝鲜红恍然不觉,神色肃穆,不发一言,一把一把塞灵草将自己当作通道往山石上不停输送灵力。
他舌尖抵住上腭,品尝到些微苦涩,却执拗不愿偏开眼,不肯放过少女一举一动。
此时只恨自己身为魔修灵力都带着魔气,平日或可遮掩,在秘法之下就是活的路标,输给她也是帮倒忙。
那群魔修靠近这座山了。
两人屏息以待。寂静的山洞中,风临望着少女的身影,心如鼓擂。
是危机之下的错觉吗?他不知道。
但楚流霜,是第一个同他共患难,还挡在他身前的人。
魔修们果然很快发现这座山的不同寻常,白雾迷漫,不受魔气侵扰。一群人面面相觑,最后为首的魔修挥手而下,嗓音如寒风凛冽,“下去。”
一群人便那么一头扎进迷雾中,只余为首那人立于群山上空,微眯起眼放出神识俯瞰脚下,鸦青色斗篷在风中猎猎作响。
那人身形颀长,本是全身都包裹在斗篷中,此刻却掀开兜帽,露出其下阴郁苍白的面容。
隐约泛青的墨色纹路从他领口深处生出,攀上单薄易折的脖颈,蔓延了半边脸颊,妖妖娆娆,柔弱缠绵,藤蔓般依附在他身上,跃跃欲试地要往上爬,最后茎叶止于眼尾一抹暗红,配着那双鬼魅妖异的紫瞳,分明五官组合出众,整张脸却显得诡谲非常。
来者不善。
天道说,魔修的魔纹从心脏开始生长,颜色越深天赋越好,长势越好修为越高。她借天书看到风临白袍下左臂深蓝的波浪状魔纹也仅仅方长过手肘。
楚流霜端详少顷忽然觉得这人有点面熟,侧首瞟向一旁紧抿双唇的风临,茅塞顿开。
虽然他俩气质迥异,五官却莫名贴合,穿上黑袍现了魔纹再添个眼影换个美瞳,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可不越看越像。
“你亲戚?”
楚流霜指了指水镜中的人影,左手一抹生出另一面水镜,窥视被困在她虚实幻境中的魔修。
还好还好,虽然有一只漏网之鱼,但下来的魔修都没能跑掉,有一个算一个,全在错位的亭台楼阁阶梯长廊间瞎打转,连第一关都过不去。
不过能走出去就有鬼了,她压根就没给这群人在幻境里准备作为出口的门。
“血缘上来说,他是我同母异父的兄弟。”风临只答了这句,明显不愿深谈。
血缘上?兄弟反目成仇?
听起来是一出大戏,如果楚流霜不是被无辜卷入的戏中人的话,还挺乐意嗑瓜子看戏的。
立于上空的魔修倏地转身瞥向两人的方向,那双神秘莫测的紫瞳晕开迷幻绮丽的烛光,深深浅浅,摇曳惑人。
“别看!”
风临猛地扑过来盖住楚流霜的双眼,蓦然对上那人的目光。
那人粲然一笑,嘴唇一张一合,无声道:“真能跑啊。”
“杂、种。”
“风睿。”
风临意识到自己的具体方位已泄露。
楚流霜扒拉下男人的手掌,背对水镜问风临,“他发现你了?不该啊,你是不是有什么东西被拿去当作联系推算方位了。”
要是连隔绝神识探查都做不到,那她这半个月岂不是白忙活了。问题出在风临身上可能性更大。
“我们有血缘关系。”
半个月,刚好是从龙荒漠到这里一个来回的时间。
一般魔修的魂灯只有至亲能看,所以先前追杀他的人并不知道他没死,估计是回去复命时才被告知,所以又原路找回来了。
按理也不会在原地找,毕竟是个人都会知道逃得越远越好,他也是抱有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的想法留下,孰料风睿亲自出马寻来了,魔修的血缘秘法让他无处遁逃。
原本他们互相残杀魔主并不干涉,但既然让风睿看魂灯,还允他修习血缘秘法,看来这段时间,龙荒漠大局已定,自己成为弃子。
风临在犹豫。
到了这个地步,他还要连累楚流霜吗?可即使他自投罗网,风睿也未见得就会放过她。
“有关你的身份,可以和我说实话了吗?”楚流霜突然开口,“为什么你的兄弟是魔修,还与你不死不休。”
风临一震,右手下意识握上剑柄,不明白一直对此视而不见的少女为何关键时刻却计较起这个。
“都要共赴黄泉了,让我做个明白鬼吧。”
少女拉住他的手腕,低头有一搭没一搭地扯着自己的头发。
被她抚过的地方烫起来,风临一颤,将手往回抽了一段,顺势握住她的手,轻声道,“我也是魔修,我姓风,临风堪想斩蛟灵的风临。”
说到这,风临停了下,见少女毫无反应才继续,“是了,你不太清楚外界的事,可能没听说过。”
“龙荒漠,资源匮乏,正道流放之处,魔修聚居之地,这一代的魔主,名唤风娆,我们该叫她母亲。”
接着将他被风睿下悬赏令的恩怨简单概括了下。
只字不提是他暗算不成反被追杀。
楚流霜注意到他提起母亲时表情淡漠,像是在聊不相干的人,反而对“我们”这个词有着清晰的抗拒。
“别这么悲观嘛。”她毕竟也不是什么魔鬼,非要刨根问底在人伤口上撒盐。
少女摇了摇风临的手,在他放松警惕时反手往他腕上割了一道,“我想到办法了,借点血,我帮你伪造几个替身,等他进了这座山你就跑吧,越远越好。”
她方才垂头请教天道怎么瞒过血缘秘法,得了这个法子,无法切断血缘联系,但是可以制造混乱,只要那人进山她就有把握用替身迷惑住他。
如果那人直接陷在她的幻境中更好,虽说对方的境界实在超过了幻境预设的承载力。
“不行!一起走!”
风临起初僵硬不已,在她接完血用灵力愈合伤口,开始在扎好的草人上涂涂抹抹时终于下定决心,“他是金丹大圆满,你——”
“元婴前期。”楚流霜打断,“他现在是元婴前期。”
风临一愣,怨不得魔主偏心,百岁出头的元婴,可不比他这个原地踏步几十年的金丹前期有前途。
他早该知道的,魔主只看资质。
不对,风临反应过来,急乱道,“那我就更不能留你一人面对了。”
“我说了替你拦七天,说到做到。”
楚流霜观测到紫瞳魔修俯冲而下后迅速把几个草人往外扔,同时一把将风临推出山洞,刻意恶狠狠道,“少废话,记住你欠我一条命,所以别被抓了!”
少女聚出灵力往地面重重拍了一掌,狂风骤起,飞沙走石,裹挟着草人和风临往山外不同方向去。
“噗——”
一口血喷出,楚流霜抹掉唇边血迹又啃了两把灵草。水镜浮现风临已被安然无恙地送出山,而紫瞳魔修在山内追着草人跑的场景,少女放下心,试图催动幻境拦截他。
不得不说,元婴修士速度是真快。她还没来得及给幻境开发自动触发和追踪功能,只能人工锁定,若不是天眼她连残影都追不上。
迷雾之中,紫瞳魔修侧身擦过突然暴起的石林,反手扔了一叠符箓,连环爆炸的巨响于他身后掀起又一阵烟尘,下一瞬人已闪至前方,作饵的草人被他捅了个对穿。
“……又是假的。”三番两次被戏弄,魔修不耐烦起来,双指点上眉心,魔气漾开。
他周身,丛林悄无声息地分列,像双重的画卷从边际一角撕开,露出另一幅深渊之景,天地一色,幻象迷迭。
总算给拖进去了。
楚流霜长舒一口气,凝视自己手臂白得近乎透明的肌肤下胀大的青色血管,长时间的灵力超负荷运转,她一个时辰前就痛到知觉麻木了。
幻境一旦开始运行就可以不用管了,先去泡灵泉修复一下身体。
等等。
泡完灵泉,在山洞歇息时才有空分出神识巡视山中领地的楚流霜猛然僵住。
为什么山中会有两道紫瞳魔修的气息。
为什么其中一道在幻境中,而另一道,就在她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