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少年猛地抬起头，惊愕地看着她，看着那一张寡淡但是人畜无害的脸蛋笑得那么灿烂，反复在邀请他一同参加什么盛宴一般。
他浑身起了鸡皮，不停地摇头，喃喃道：“疯子！疯子！”
而后便不再理会陈星，自顾自地看起书来，可能是觉得两人根本无法沟通吧。
陈星回过身去继续擦着窗边的柜子，她喜欢看外面的阳光。
此时已经是正午，阳光火辣辣地照射在地表的人群头顶上，车子上，还有那个老汉身上。
她似乎都可以听到那老汉在怎样的咒骂天气，她不由得咧嘴笑了起来。
突然来的一阵风将窗帘吹起，打到了陈星的脸颊上，陈星不得不放下手中的抹布，将窗帘推到一边去。
少年半歪着头，看着陈星把窗帘弄好，又接着擦未擦完的那一隅玻璃，终于忍不住问道：“你不怕死吗？”
陈星她没有想到少年还在纠结这个问题。
她假装没有听到一般继续擦着玻璃，看着外面的世界，眼睛逐渐失焦。
她不懂得为什么自己会在那天早晨，突然魔怔地产生了那个可怕的想法，又冲动地执行了，是因为不想去学校吗？
她不懂为什么离开了那个世界，可怕的想法依旧会跑出来，像是一个丑陋尖鼻子的老巫婆在她耳边碎碎念——吃掉这个毒苹果吧。
陈星心想，自己可能是生病了吧。
“喂！”少年看见对方不回应自己，眉毛皱起来，拿起自己手边的书朝着陈星的方向扔去，刚好落在陈星身侧的地板上。
他不耐道，“难道喉咙哑了，耳朵也聋了吗？”
陈星把抹布一丢，回过头来，因为愣神的时候思绪突然被拉回，而心里顶起了一股无名火，她的眼睛因为生气而瞪得很大。
她的瞳孔很大，占据了眼睛的一大半，此时逆着阳光，脸上带着阴影，看起来很是诡异，那股宛若阵阵阴风的在她心头反复撩拨的想法又顶到了她的脑门里，她嘴巴一勾冷笑，比划道——“现在去死，你敢吗？”
窗帘被外面的风吹得高高的，屋子里瞬间凉了几分。
少年本能地把身子往后一缩，眼睛里一闪而过一丝惊恐，但是又心想自己一个大男孩不能在一个小姑娘面前丢面。
他努力的挺挺自己的小身板，眼睛因为心虚不停地乱眨着，声音跟陈星比起来弱了几分，道：“怎么怎么不敢？”
而后又似乎懊恼自己的声音非常没有骨头一般，着急找回自己的场子，他粗扯着喉咙，怒目圆瞪，五官都在发狠一般说道：“现在！”
陈星嘴角微勾，鉴于之前跳河死亡的经历非常不友好，她由衷地觉得他们应该选择一种最合适的死亡方式，在白板上写道：“你想怎么死？”
少年仰头思考道：“上吊？”
陈星不禁哑然失笑，心里暗暗想道：愚蠢，果然不比她这个已经死过一次的人有经验。
她比划道——“那我们会双眼爆突，眼神凝滞，舌头外伸，尸体扭曲，形状恐怖的以一种极其不体面的方式痛苦死去。”
陈星极深的黑眼圈，苍白的脸色，飞舞着的长发，白色的衣服跟生动表演使得少年仿佛看到了索命的白无常。
他打了个冷颤，摆了摆手，说道：“那割腕？”
而后他便看到陈星又挑了挑眉，脸上带着阴影，拿手在自己的手腕处比划着来回切割。
少年眼前出现了阴冷黑暗的病房里，两个人对视一眼，而后拿起刀子割在自己的手腕上。
大部分情况下，一次是不可能成功的。
他们必须要在已经形成的伤口处继续往下划下去，来回摆动刀子来让伤口更深。
手上的肉便会烂成砧板上剁了好几刀的猪肉一般，那个过程一定是极其痛苦的。
可是这还不算结束，此后还有绵长的等待死亡的过程来折磨他们。
他仿佛可以想象到那种痛苦一般，脸色煞白，却逞强道：“你是不是不敢死？怎么这么多废话？”
陈星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表示自己可以坦然接受每一种方式。
胆小鬼不是她，是他。
少年被陈星的表情激怒了，恼羞成怒道：“谁说我不敢？我们去跳楼！对，就是跳楼！不准找借口！医院天台12楼，去不去？”
几分钟后两个人坐在了12楼的天台边上，眼睛因为阳光的照射而眯了起来，嘴里咀嚼着口香糖，并不说话。
天空很蓝，没有一丝云彩。
天台上的风很大，把陈星耳际的头发吹地张牙舞爪地乱飞，她的头发在阳光照射下而呈现出浅棕色，很是柔顺，用一条绿色丝带束着。
发带随着风吹而忽闪着，似乎下一秒就要滑落，而后被风吹起，溜走，跑到那远远的蓝色里去。
陈星看着天空，心情仿佛也被天上的蓝色给熨平了，她好像做好准备了，虽然依旧是脑子一片空白。
“你可以吗？”陈星比划道，回过头来，微笑着看着少年，使得少年有一瞬间失神，他心想她笑起来真好看，跟天上的月亮一般，可是又觉得这个笑容带有欺诈性。在这种情况下，露出这种笑容，让人觉得心里发凉。
少年低头看看脚下，顿时感觉一阵头晕目眩，下面仿佛是一个吸力巨大的无底洞，它胃口巨大，来者不拒，像他这样的小身板似乎给它塞牙缝都不够。
少年想着屁股便不动声色地往后挪了挪。
他喉咙有点发紧，说道：“如果我们现在从这里跳下去，半个小时后这里会聚集满人群，警笛鸣起，他们或许并不会为我们的死亡而悲伤，但是却是为我们而来的。”
陈星点点头，她承认，但是她比划道：“但是我们会死相难看。”
他们会跟西瓜落地一般摔得粉碎，地面上血花肆意，很久很久之后，这些血渍都擦拭不掉，可能到时候他们两个人的尸体都分不出来谁是谁的。
想到这些画面，少年便感觉一阵恶寒，整个人都打了个颤。
陈星的脚一下一下地摆动着，她看着下面，所有的事物都缩的那般小，她心想说不定再死一次，就可以回去了。
她低头朝下看去，嘴里咀嚼口香糖的动作停了下来。
她又看到了死去的自己的模样，就在脚下的空中，半透明的，凄惨的，看着她，怨恨地看着她。
她的脑子便像是被重重地锤了一下的钟摆，猛地一震。
身体也跟着变得僵硬，她可以感受到她的内心在忏悔。
她的内心跪在地上，头发乱糟糟的，面容憔悴，不停地摇着头，抱歉地看着死掉的她，哭泣着。
仔细听，她的心在断断续续地拖着哭腔说:
“对不起，杀掉了你。”
“对不起，一定很痛吧。”
“沉在冰冷的水里，怎么扑棱都没有可以抓住的东西，身体渐渐失去力气，嘴里灌进了很咸很脏的河水，人渐渐窒息，绝望地不甘地沉下去。”
在说：
“对不起，杀掉了你，本来可以好好得活下去的。”
“喂？”少年看看陈星，发现她的异样，轻轻地揪了揪她的衣服。
他已经有点后悔来天台了。
他不想死掉的标题是少年疑似胁迫护工一同跳楼自杀，那他可就死掉的太不清白了。
陈星听到少年的话，方回过神来，脑子瞬间清醒了，人也冷静了下来。
她回过头，看看少年，叹了口气，而后转到背面，从天台边跳下来。
当脚着地的时候，她才感觉自己解脱了，她用手指指天空，而后又摆摆手摇摇头。
陈星看着少年不答话，以为少年没看懂，便去拾起白板，准备写出来。
少年打住她的手，笑道：“今天天气很好，嗯改天吧？”
陈星看着少年的笑容恍惚了一下，她没想到这个臭脾气的病患也会笑，笑得仿若是清风一般，吹进人心里去，挠的人心里痒痒的，而后好像什么都好了。
她认真地点点头，也笑了起来，朝着天台的楼梯处走去。
而跟在身后的李望也跳下了天台，腿上一晃，原来经过刚才一闹，腿都已经发软了。
他不由得长吁一口气，可算是体面地活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