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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关中道(二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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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干枯的芦苇垂头丧气地耷拉着脑袋,一个身影在芦苇中间穿梭着,发出沙沙的响声,受惊的乌鸦从杨树的枝头鸣叫着飞走了,他似乎在寻找着什么,在一处墓碑前停了下来

    “老头子,今天晚上冷,你把我那件旧皮衣翻出来。”

    “怎么,你冷呀,咱不是有新衣服吗。”

    “你找出来,送到麦场那边去,咱孩子又没在,你只当是瞭望瞭望,咱这心里也踏实些。”

    “旧皮衣我还舍不得呢,那年头,我用几天的伙食换下来的,你倒很大方。”

    “还不是因为你那孩子,我愿意操那些闲心?进去前先清清嗓子,可不敢吓着孩子。”

    “嗯,就你事多。”

    老赵头用胳肢窝把大衣夹好,戴上帽子,走出了窑洞。一袋烟的功夫,他就到了麦场跟前,正准备清一清嗓子,听到里面有人说话,他伸长脖子,仔细偷听里面的声音。

    “真他妈的带劲,还是年轻了好,这回你把钱收了,我也心里也得劲。”

    “你就是个老叫驴,没安啥好心,不就是图个舒坦吗,窑子里多的是,偏偏跑来祸害我。”

    “祸害你,笑话,如果不是我帮衬着你,你恐怕被狼都叼走了,就凭赵家那点施舍,你能活到今天。”

    “你也不是啥好人,不是为了孩子话,我跟你拼命,你想占了我的身子,想得美。”

    “对,你就是天山上的雪莲,洁白无瑕。我就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行了吧,再怎么说,我还是很稀罕你。”

    “滚你妈的,不要在这耍殷勤,小心赵信回来收拾你。”

    “哈哈,你敢对他说吗,你会吗?想想现在的你吧。”

    屋里的油灯灭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然后就传出低沉的呻吟。屋外的老赵头气得浑身发抖,她转过身,找到地垄边,把皮衣放在地上,然后坐下来,点上旱烟。

    忽明忽暗的烟光,照亮了老赵头的脸颊,他的眼角已经挂满了泪水。他的心好像被刀捅了一下,钻心的疼。

    东边的天空月亮渐渐冒出了头,土屋里的油灯也亮了,寂静的村外不时传来狗叫声。老赵头直起身子,捡起地上的皮衣,冲着麦场的方向大声清了清嗓子。

    “原来是爹呀,这么晚了有事吗?”

    “我没事,就怕你有事,有人让我给你送件旧衣服。”

    “哦,是娘吗?”

    “不,是我赵家的老太婆,我看这衣服和你很般配。”

    “是吗,我挺喜欢的。”

    “当然啦,都是人家使用过的,二手的东西也好呀,便宜!”

    秀琴的脸上火辣辣的,她感觉老赵头似乎在说她,一时间很尴尬。

    九老太看见老赵头回来了,闷闷不乐的样子。

    “咋啦,就送个衣服呀,还舍不得回来了?”

    “我还是不去的好呀,都是做的孽。”

    “怎么,给你甩脸子了,还是心里有事?”

    “别瞎猜,我没事,我真的没事,我累了。”

    “死老头子,吃错药了,不说拉倒。”

    老赵头啥也没说,对他来说这是关乎祖宗脸面的事情,脸面比命都重要。

    后爻村的半山腰上,赵信也在思念着秀琴,想她温柔地样子,想起做麦客的日子,想着孩子红扑扑的脸蛋。

    张疯子半天找不到姐夫,出门看见他躲在草垛上看夜空。

    “姐夫,你瞅啥,天上有嫦娥吗?”

    “地上有猪八戒,天上就有嫦娥。”

    “我咋没看见,你知道北边是啥地方吗?”

    “耀县,这还用问。”

    “那边有个照金,还有个薛家寨知道没?”

    “听说过,是些好汉,怎么你想去?”

    “我想去试试,去了还给发枪,能吃上小米粥,窝窝头呢。”

    “瞧你那熊样,就为了一口吃的,就不要你爹妈啦,揍性。”

    “我天天挨骂,倒不如我出去闯荡,有人去过,我想试试。”

    过了几天,几个穿着朴素的外乡人,拿着路引,见到张疯子,他们称呼疯子为同志,还跟他握了手,那天午后,张疯子再没有去石料厂。

    许久没见到人的曹马倌问赵信。

    “咋不见疯子人呢,马上涨工钱了,这下又得黄了。”

    “跑了好呀,我还想跑呢。”

    “他去北边了?这小子,这回下了狠心。”

    “你是没瞧见父母哭哭啼啼那样,就跟生死离别一样。”

    九老太的窑洞上又聚集了好几家的婆娘。

    “马大嘴就是有办法,瞧见没,把赵智的铺子压的死死的。”

    “赵智精明着呢,我看张家的生意好得靠老婆招呼。”

    呵呵呵呵

    “谁说的,我看人家张大锤的功夫不赖。”

    “嫂子,你说那种功夫?”

    哈哈哈哈

    “就你这破嘴能说出这话,都不害臊。”

    “这有啥,如果有人养我,我也是那万人迷。”

    “啥万人迷,就是个狐狸精。”

    “还是个二手货。”

    “说话得把门,这是人家地盘,不要胡说。”

    听见窑洞上的媳妇聊的正欢,四老太挎着篮子从下面的坡地走了上来。

    “现在越来越热闹了,让我这老婆子也听听。”

    “四妈还用听这些,我们说些闲话,也没啥正事,就图个乐。”

    “是吗,我寻思哪家有喜事,讨个彩头,原来是你们几个在这里嚼舌头。”

    “四妈,你不是在地里拔草吗,我可听说彩云后院的南瓜被人摘了去。”

    四老太急忙用把篮子里的东西遮掩好,陪着笑脸。

    “是吗,我还没听说过。”

    “四妈,老三也不下了,你也没张罗下婚事。”

    “急有啥用,没碰见合适的。”

    “可不是咋的,就你还欠着媒人几个钱呢,人家自然不乐意。”

    “这都那年的事情了,我都记不清了,这回可能要办事情喽。”

    几个喜欢热闹的婆娘,急切地想知道是哪家的姑娘,四老太觉得有些难以启齿,可为了心安理得收些喜钱,也就只好说了。

    “也没啥,咱家的底气还能娶人家黄花大闺女不成,都是老熟人了。”

    “到底哪家呀,不会是张心怡吧。”

    一旁的妇人用胳膊肘怼了她一下。

    “你胡说啥,能瞎说吗,听四妈咋说。”

    “就是吴先生的二太太,黄姑娘。”

    “这是个惊雷呀,我还以为是传言呢。”

    “你们知道呀,啥时候的事。”

    “不知道,没人知道,嘻嘻。”

    哈哈哈哈

    “记得都来呀,不要忘了日子。”

    吴家大院门前的大狮子被李老汉擦洗得干干净净,他每天除了练功,就是打扫庭院,他也在践行着自己的誓言,终生保护吴家的祖业。

    吴先生过世后,黄姑娘并没有收敛些,反而她比以前还要明目张胆,有些话也不忌讳,贪图享受,里里外外护着自己的心上人。

    傍晚,宋老三提着点心哼着小曲,径直奔着大门而来。

    “站住,你是哪家的小子。”

    宋老三斜视着李老汉。

    “大爷不记得了,我们见过面的呀。”

    “你不是挖墓的宋老三吗,怎么又来寻开心。”

    “瞧你说的,谁玩谁呀,我是意气风发,她是风烛残年。”

    “那你还是不能进?”

    “我和二太太已经有了婚约,你不能阻拦我。”

    “你和太太有了婚约,就更不能进了,要进的话,你从偏门进吧。”

    “那是下人走得地方,你!”

    “你不是下人吗,以为你是谁呀,只要我李老汉还活着,这里的大门我说了算,既然太太和你相好,赶紧接过去吧,也把吴家的地方腾出来,我也图个清静。”

    “很好,真有你的,咱走着瞧。”

    “赶紧的,对付你们这等货色,我还嫌脏了手。”

    宋绝户灰溜溜地从偏门进去了,他生气李老汉不知好歹,吴家已经到了这份上了,就是一个空壳子,真有点活路的话,黄姑娘也不会瞧上他。

    “今晚咋没带点烟土,让我快活快活。”

    “以后恐怕都没有了,这东西没货。”

    “是没货,还是你小子没本事,难道就是想占老娘的便宜,告诉你,我当初可是富贵人家的千金,你小子有福了,过来,扶我躺下。”

    “你总用这样的口气和我说话,吴家早完蛋了,你也不是什么阔太太,还耍着脾气,感觉我就像宫里的太监。”

    “你小子这是啥,还会害人的。”,黄姑娘一把抓住宋老三的要害,“给你绝户喽。”

    “放手,你这疯婆娘。”

    守在门口的李老汉,他只能守住老主人留下的这点家产,守不住太太放荡的心。冷冷清清的吴家大院,早已没了往日的风采,他守住的不仅仅是吴家的产业,还有他恋恋不舍的念想。

    大清早,四老太就急着找到九老太说事。

    “大清早,我的魂还没起来呢,啥事?”

    “我一宿都没合眼,老三一晚上没回来,眼看这日子差不多了,急不急人呀。”

    “他就是一个癞皮狗,没人待见,厮混够了就回来了,你不是给自己找事吗,就他那样,还不如一个人好。”

    “瞧你说的,你现在儿孙满堂,新房住着,我有啥,谁可怜我,我们宋家莫非真的要绝后了不成。”

    “说着咋还哭上了,你说咋弄。”

    “孩子这回瞅准了,说娶回来,我原本也不同意,要个黄花大闺女,这不就是一个老黄瓜吗。”

    “呵呵,你要求高了,你看看老三那样,还指望他养你老,不靠谱。”

    “我都撒了消息,备了新房,就看这回咋样,不成的话,我就死心了。”

    “那咱就帮你张罗张罗。”

    “钱,你得借我些,等手头宽泛了就给你,我看你头上的发簪很好看,借我充个门面咋样。”

    “钱可以商量,发簪我想不起给哪家媳妇了,等我问准了给你信儿,还是先把过门的事办好了再说。”

    过不了几日,四老太给宋老三办了一个简单的婚礼,算上开支和收取的礼金,四老太觉得这是一笔划算的买卖。

    婚礼上四老太笑的特别开心,这是她人生第一次给儿子娶媳妇,也是最后一次。她就像蚕宝宝一样,完成了心愿,然后找个安静的地方,把自己捆上,等待着死亡。

    “娘,你咋不借给四老太发簪呢?”,张艳艳不解地问。

    “你觉得我小气对不,我不能借给她,现在的老宋家一点不比吴家老,都是摇摇欲坠的小船,拉不住,帮不起,只要你肯伸手,就好比溺水的人抓住的救命稻草,哪来的感激之情,到了那份,就没啥道理可讲了,救急不救穷。”

    “你信不过她。”

    “不是信不过的事,好事不能让咱都干了,也给别人留点余地,凡事要留点后路,不要太自以为是,人在做,天在看,多给自个积攒些阴德。”

    张艳艳觉得九老太话里有话,也不敢多问什么。

    “你把我的发簪找出来?”

    “娘,你要借给她?”

    “不,我是怕你管不住自己,我先保管着。”

    张艳艳不情愿地把发簪交给九老太,只有拿到自己手里,她心里才觉得踏实。

    自从老赵头送过大衣之后,他的心情一直不好,有时蹲在墙角抽着旱烟,有时提着木桶出去也不知道干啥,整个人变得沉默寡言,闷闷不乐的样子。

    “这是谁干的,这不是欺负人吗,我们老孙家,在庄里生活了好几十年,也没得罪过谁,有啥深仇大恨的,也不至于做出这样的事情,这就是侮辱先人呀,这后生的脸往哪搁呀,我们老孙家遭了啥孽呀”

    村西的芦苇荡已经抽出了新芽,长出的叶片像绿色的小旗迎风飘扬,大杨树上已经搬来了新邻居,两只喜鹊上下跳跃着,它们正在给树杈上搭窝。在芦苇的中央是一片坟地,一个高大的墓碑上,被人用屎尿浇了一通,污秽不堪,墓碑上镌刻着‘孙家祖先’的字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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