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关中道（二十三）
立秋后的傍晚依旧闷热，草丛间的蟋蟀扯着嗓子鸣叫着，一排排整齐的玉米迎着刚刚刮起的风舞动着长袖，赵仁正在地里拔草，听见儿子站在地头招呼自己。
“明明，你走近些，我听不见。”
“爹，我娘让你回去，赶紧的。”
“你这个孩子，咋跟你老子说话，没大没小。”
“我哪敢呀，我娘让我来地里，说有急事。”
“那她咋不来呢，我还要拔草呢，她倒清静。”
“爹，你还是回去看看，说不定真有事。”
“你从家里来，你不知道啥事？”
“不知道，我看家里来了生人？”
“生人，我在最近也没闲钱耍牌，也没欠账，男的女的？”
“女的，像个讨饭的。”
赵仁也不知道啥事，跟着儿子回去了，路上自己纳闷，有啥重大事情，还要自己撂下手上的农活。
还没进门，就听见院子里有女人轻轻的哭泣声，他刚一露头，一只鞋就朝他砸来。
“着急让我回来，现在还打我，啥事嘛。”
“你做的好事，还有脸问我们，都被你蒙在鼓里呢。”，九老太生气地看见儿子说。
“你你让我们的老脸往哪搁，丢不丢人？她你认得不？”
儿子口中说的讨饭女人，已经洗漱，赵二大吃一惊。
“你，你怎么来了，不好找吧。”
“路太远了，好在你没骗我，地址是对的。”
“那你弄些吃的，要不坐下歇着”
“赵仁，你就不要折腾了，到现在为止，你都没想跟我说点啥吗”,一旁的媳妇实在憋不住了。
“这还有啥解释呢，那还能咋办？”
“人既然已经来了，有些话我要问问，先到我窑里坐坐吧。你几个先到前面房里坐坐，不要让人看了笑话。”
九老太领着河南来的秀琴进了窑洞，老赵头在外面狠狠地踢着赵仁的屁股，发泄自己的怒气。
“我咋就要了你这个不争气的东西，这要是传出去，我们家还活人不？”
“你踢我有用吗，人不是来了吗，我有啥办法。”
“你出去好好割你的麦子，赚你的辛苦钱，惹上人家干啥，你咋对媳妇交代。”
“对她，还需要交代吗，她心里没我。”
“没你，那孩子咋来的，说的屁话。”
“爹，你觉得婚姻就像抓阄吗，靠运气，靠心情，你咋没问我的感受。”
“小兔崽子，还跟我说这个，我和你妈都过了一辈子了，也没觉得哪里不好，你瞧瞧自个的样子，还有脸辩解。”
“你打吧，反正我又逃不掉。”
张艳艳瞧见丈夫被人寻到了家里，感觉丢人，对他多年的风流事，她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是不想让父母操心，让外人看了笑话。经过今天这一闹腾，估计是‘纸包不火’了，最后的遮羞布都被扯掉了。
“赵仁你进来，爹你带孩子出去。”
站在原地挨打的赵仁，此刻也没注意，听媳妇叫他，就跟着进了房间，顺手闭上了房门。老赵头害怕大媳妇闹腾，听到房间一直很吵架，领着孩子出去了。
“我知道你在外面有人，可你让人家撵到家里来，父母的颜面何在，我还要不要脸，你说准备咋办？”
“还能咋办，实在过不下去，咱分了呗，反正这些年你也不想跟我过了，你不是也有相好的么，也不吃亏。”，张艳艳被赵仁的话噎住了，半晌没吭气。
“你在外面快活，以为我不知道，我也不差呀，还要便宜人家？”
“行了，早没那个心思了，我搬出去吧，在这个家也碍你的眼。”
“赵仁，你是个混蛋，老娘给你生孩子，给你们赵家当牛做马，你就是这样对我的吗？”
九老太看着眼前的秀琴，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些啥话。
“大娘，我知道这次来给你添了麻烦，我不是故意的。”
“孩子，话不能这么说，我家儿子也是个不争气的货，有些话我也不能明说，娶了老婆还一直没个正形。”
“我家那老汉得病死了，原本应该待在家里，可我发现我有了，这肚子也慢慢显了怀，多年一直没怀上，这次突然有了，一时间没个注意，再这么拖下去，老家的人怎么看我，我真害怕那些风言风语，所以我就一路找来了，也怪我想事情不周全。”
“哎，孩子，你说啥话呀，首先是赵仁不争气，欺负了你，你先稳当地在家里住着，里面那间我给你收拾下，只要我在，没人敢说到你。”
九老太本来只想探探底细，想不到还有意外收获，再怎么说都是赵家的骨肉，如果事情做的绝情些，又对不住老赵家的，家里凭空多出一个大人来，她给村里的咋说,九老太也犯了难。
吴妈被请去看了看秀琴。
“咋样，看出门道没？”
“干了大半辈子了，错不了，我看这八成就是怀上了，看这身段月份也不小了，不能引产，要不你们合计合计，看能不能生下来，大月份引产是会出人命的，我等你回信儿。”
九老太想了半天。硬着头皮叩开了老大媳妇的房门。
“我就说赵仁不是省油的灯，还真被我说对了，害了媳妇跟着让人说三道四。”
“娘，已经发生了，那我还有啥说的，我一直顾着咱家的脸面，就算我有不对的地方，可这回，我咋出门，我咋回娘家，村里人咋说我。”
“怎么，赵仁你还想休了她不成，你敢。”
“娘，我没说，我”
“儿媳妇，你放心，这些年咱们在一起过活，也不能说赵仁做出这等事，领了一个女人回来，就能把你怎么样，你就安心地待在家里，哪里都别去。”
“那秀琴咋办，一直安顿在家里也不合适。”
“赵仁，你说，你闯的祸，你想办法。”
“娘，你给我拿点钱，让我也好出去安顿她。”
“没羞没臊的，你看我值几个钱，把我卖了吧。”
张艳艳在柜子里一阵倒腾，从里面拿出一点钱交给了九老太，九老太拿过钱，扔在儿子脸上。
“拿上钱快些滚吧，家里没你的份。”
赵仁被迫搬了出去，因为没地方住，只能把家里废弃的麦场收拾下。那场大火烧死了大杨树，赶走了喜鹊，土房子大部分还在，就是一面墙有个窟窿，晚上漏风，吹得遮盖的破布‘哗哗’作响。
“你真是的，跑这么远，不是说好了明年我还去割麦子。”
“我不信你还会去，我也想安分地待在家里，这偏偏怀了你的种，让我咋办？”
“这也太巧了吧，刚一碰就有了，我到万宝楼咋没事。”
“万宝楼，啥意思？”
“没啥意思，我的一个朋友。我得出去找活干，要不咱们就饿死了。”
这种婚外情注定没人祝福，就算赵仁真的爱上了秀琴，在人的婚姻观念还算保守的年代，干出这种事情也是会被人耻笑的，但对于真正相爱的人来说，风言风语，冷眼旁观都不是困难，他们把情感当做生命里最重要的东西。
九老太把烤好的红薯包好，准备打发孙子给赵仁送去。
“明明，你把红薯拿好，送到你爸爸那儿。”
“那个坏女人那里吗，我不去。”
“谁说的，她不是坏人，是咱家的远房亲戚。”
“奶奶你骗人，我也不是小孩子，看得出来了，是爸爸不要我们了。”
“瞎说，大人的事，你懂啥，去，赶紧送过去。”
“我不去。”
九老太看着跑开的孙子，瞧了一旁的老赵头。他看到老婆子瞅他，转了一下身子，磕了磕烟锅里的灰，没说话。
正在这时，马大嘴提溜着一串辣椒进来了。
“吆，架子挺大呀，见人也不言语，今个我是提着东西来的。”，她本以为冲着干辣椒，九老太就会笑脸相迎，谁知道人家连个正眼都没有。
“好大的红薯，你家的红薯真好，熟了没？”
“还没呢，时间早着呢。”
“净说瞎话，你摸摸，里面都软和了，熟透了。”
“那你吃吧，吃多了爱放屁。”
“放就放呗，也熏不到你家来，听说你家又娶了媳妇？”
“别听外人瞎咧咧，是我们的远房亲戚，遭了难，我可是好心呀。”
“对对，你就是好心，要不咋派个儿子去保护呢。”
“小心红薯烫了你的嘴。”
“没事，我的嘴经烫。”
“嗯，那我就放心了，你的皮厚实。”
呵呵呵呵
赵彩云听说大哥家出了这档子事情，没敢打听，她知道九老太是个要脸面的人，被嫂子们说了闲话，难免无事生非。晚上，赵信回到家里，听完赵彩云说的事情，也没吭声。
“大哥家里的事情你怎么看？”
“嗯，我不好说。”
“说说看嘛，如果是你，咋办？”
“如果你是那个秀琴的话，我会守护你。”
“逮个机会就想显摆，家里有个破棉被子，你拿过去，把漏风的地方堵起来。”
“合适吗，我能去吗？”
“咋不能，他可是你大哥。”
赵信夹着破被子，顶着大风，走了出去。
“外面冷，赶紧进来。”
“这是娘烤的红薯，让我带过来，赶紧把东堵起来。”，堵好窟窿，两人坐下。
“大哥，你这地方太冷了，要不换一个地方。”
“呵呵，我能换到哪去，还指望能回家不成。”
“咋回不去，那是你的家呀。”
“回家我也得把秀琴带上，你没瞧见张艳艳的脸色，还有咱爹那脾气，我怕回去干架喽。”
“我觉得犯不上，要不去别的地方，你这也不能住人呀。”
“我能去哪里，我如今在王家餐馆当个跑堂的伙计，也没几个钱。”
“要不，你去云阳的茶楼，那是一个安静的去处。”
“你说那个地方，听说出了造反的家伙，我还是老老实实待在这里，等暖和些，再收拾下也能对付。”
赵家几个弟兄把麦场的土房子重新上了稀泥，补了瓦片，还加盖了厨房，至少现在还有个家的样子。
张艳艳听说赵仁搬到麦场去住，这心里恨得牙痒痒，这不就等于臊她的脸皮吗。
“娘，赵仁搬到狐狸精那里去住了，咋办呀？”
“你说咋办，我本来就想让住在窑洞，你着急撵人家出去，现在不是搬走了么。”
“可他也不能这样子，难道这不是养的小老婆吗？”
“这男人有时也犯糊涂，再怎么说也是你孩子的爹，如今虽说民国了，你瞧有个三妻四妾也不在少数。”
“可赵信也不是什么有钱人呀。”
“你还别说，我家儿子就不是有钱人，他有这个本事。”
“娘，你这样说，我就无语了，分明是他不对，现在似乎我在挑事一样。”
“你做得对呀，你还是赵家大媳妇，没人把你怎么样，你倒是这样咄咄逼人，你对他没有感情，我知道，就架着一个夫妻的名分，如果你们如胶似漆的话，我肯定打断赵仁的腿，现在你们的婚姻名存实亡了，没离开家，你还是大媳妇，没人撵你。”
张艳艳有时也在想：曾经的忱边人已经移情别恋，你留住他的人也留不住他的心。为了孩子，她只能忍受，有时她也期盼赵仁能够回到身边，一个人的被窝毕竟寂寞。
当初春的太阳照在麦场上的露珠上，它发出耀眼的光芒，沉浸一夜的雾气，随着温度的上升，渐渐升腾起来，用秸秆围成的小院，简约而静谧。
九老太拉扯着老赵头慢慢从村里走来。
“娘，大早上有事吗？”
“没事，我和你爹来看看麦子今年的长势如何。”
“你坐，不要累着。孩子也苦了你，来了大半年，我也没瞧过你，我也有难处呀，眼看你要坐月子了，我也来瞧瞧你。”
“我一个外来的妹子，也没啥名分，也就是遇见了赵仁，我不后悔，也没怪过谁，这就是缘分。”
“老头子，你瞧见没，这小嘴还挺会说道。老头子，你去把吴妈请来。”
老赵头起身去找吴妈。
“孩子，做女人难呀，把你撂在这个地方，我心里也过意不去呀，实在不行，你就随我回去吧。”
“娘，不用了，村里那些风言风语已经够你受得了，回去给你添太多麻烦，再说艳艳姐也住在前头，这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也很尴尬，这里我习惯了，也清静些。”
吴妈领着秀琴从房里出来，看着九老太。
“咋样？”
“就这几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