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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关中道(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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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老太张罗着把老五家的房子外墙抹平,这才让干活的工人放了工,本该初春干得活一直拖到小麦拔了节才开工,她怕泥草在倒春寒的天气干不了,影响外墙的平整,这也是讨新媳妇的欢心。九老太看着村西整体排列的五间青砖瓦房,心里别提有多高兴啦。传统的农耕文化造就了农村朴实的理想:老婆孩子热炕头,有地种、有饭吃,有衣穿、有房住这就行了,想要在民国十八年实现这个理想也是很不容易的。

    五座小院从东往西依次排列,赵仁在第一家,九老太就住在后面的地坑院里,赵义第二家,赵礼第三家,赵智第四家,赵信在最西边,也是最新的房,这次趁着给赵信收拾新房也连同把老窑洞也改造了,在原址上修建了地坑院。这五家看似一个整体,每家都有围墙,又各自分开,每家的布局都是不一样的,儿媳妇都有自己的想法,九老太也没干涉,最后五间瓦房错落有致,各有特色。九老太住的地坑院是关中台塬带常见的民居,地面上不起建筑,先挖一个四方形的天井,这个天井就是地坑院的天窗,然后挖一个斜长的甬道,甬道用青砖砌成一层层台阶,台阶的两侧也用青砖一块挨着一块码上来的平面,方便在上面走车轮。甬道的最深处就建一个小门楼,用松木做成门框和挑檐被安插在左右厚实的土洞里,然后打入木楔子,最后用泥草塞实抹平。门楼挂些玉米辫子或者辣椒辫子,看着都很喜庆。挑檐上鱼鳞般的走水瓦,将雨水汇聚在水槽里,水槽正对窨井的水道,地坑院天窗的四周是女儿墙,也是有走水瓦片的,也是把下雨时的水汇集到水道,最后流到窨井池里,水池上面小里面大,都是拱顶结构,距离地面有10米左右,洞口比木桶大一些,日后也方便清理沉淀池。窨井池的水很清很凉,不能直接饮用,就算烧开饮用的话,一般人都无法忍受它的味道,特别的苦涩。洞口旁架一个汲水用的辘轳,不取水时就用石板盖住,也是为了安全。地坑院的天窗很少种树冠大的乔木,采光和晾晒衣服都不方便,基本就种点蔬菜和几株果树。住人的窑洞基本面南建造,东面是厨房,西面是库房,南面有圈养的牲畜。住人的窑洞窗户和门是个整体,里面有个小客厅加一个套间,中间没有门,只用门帘隔开来,深一些的窑洞都有通气孔,就在地面上的场坢上形似烟囱的通道。九老太看着这一片宅院,心里老舒坦了。盖新房、修葺旧居已经让这个家的经济捉襟见肘了。地里的收成比往年减少了两成,本该绿油油、见风起麦浪的麦田,今年的小麦长得矮矮的,几片发黄的叶子上顶着一个不起眼的麦穗,每棵就像嗷嗷待哺的雏鸟,等待雨水的到来。田里的泥土已经皲裂,形成无数个小沟。九老太提溜个篮子围着田里转了一圈,烟锅早没了烟丝,她就这样叼着,罢了弹掉烟灰自言自语道“今年恐怕是个灾年吧。”

    四老太和丈夫宋老汉一共生育三个孩子,只有宋老三幸运地长大了,他的姐姐和哥哥很早就夭折了,宋老汉是周围几个村里的挖墓人,干这个行当的人都说阴气很重,不愿意把姑娘嫁到这样的家庭,所以宋老三就成了村里的老光棍,别人给打起了一个外号叫宋绝户,宋绝户一直跟着父亲学挖墓,前年宋老汉病死了,周围村里的挖墓都得去找他,为此他也成了红人,每次吃席他就得坐头一桌。如果在墓地忙活,每天三顿饭,餐餐要有肉,有酒,就在墓地里吃,连续吃七天,送到坟上的饭菜是不拿筷子的,宋老三就用绿蒿的茎来使用。哪家老了亲人,孝子先要选好墓址,选好后就在墓址的四个角插好小白旗,孝子在四个角用工具各挖一点土,拿回去放到家里供桌的下面,挖墓人此时燃起鞭炮,下来就可以挖墓了,先是挖明厅,明厅主要是村里帮忙人在挖,深度达到4米时挖墓人就开始挖暗厅,暗厅的口不能太大,只要棺材大头能放进去就行,暗厅的宽窄和高度都是有要求的,如果尺寸不对,棺材就放不进去,等到下葬那天如果遇到棺材放不进去,那十有八九死者和挖墓人就有过节,让死者错过最佳的下葬时间。曾经有一位逝者,小时候欺负过宋老三,他就在逝者的暗厅动了手脚,让原本黎明就该下葬的棺材,让太阳照了足足两个时辰。

    九老太看着地里的庄稼一片片枯萎,家里盖完新房也没有余下钱财,就让老大把他的几个兄弟唤来。九老太盘腿坐在炕上,几个儿子顺着墙根站着,九老太点燃烟锅说话了。

    “我看今年的年景不好,地里也长不出粮食,家里也没啥积蓄,如果有个灾荒,你们几个当家的男人可有主意?”

    “娘,我去找活去。”赵义心想新房我是出过力了,我凭房上的泥瓦手艺也能吃上饭的。

    “老二呀,以前娘不说你,那是你有活路,现在哪家还有钱请你去干活,大家都在紧衣缩食,准备过苦日子,你还是赶紧找个挣钱快的活吧。”

    “赵礼呀,娘没啥说的,你干你的,万一不行,再把货郎担的生意放一放,哪家不缺个小物件,哪家的富贵人家缺过糖,实在不行的话,遇到有钱的主你就把价钱往高提一提吗,等日子好过了,咱给人家便宜些。”,赵礼默默地点了点头。

    “老四你一直拉洋车,你爹跑不动就让他回来吧,让赵信去顶上,学堂也闹饥荒,先保命要紧,眼看都快夏收了,就地里今年的长势,我看能把种子收回来都不错啦。”赵信拽着四哥的衣角,憨憨地笑着,他还是个孩子,不久的将来,会使他终生难忘。

    “娘,我呢,我干啥呀?”,赵仁迷惑地看着九老太,不解地问。

    “你,你是老大,本该给他们几个做个榜样,你看你,再不是这次给你弟弟收拾新房,你还住在老窑洞里,难道我要和麦场的土坯房一同烧成灰,你就高兴啦,你没看见那堆灰还在那放着呢,听你媳妇说还偷摸赌钱,喝花酒,你都不怕得了花柳病,真不让人省心。”赵仁看着九老太的眼神,也是心里发虚,不敢言语。

    “老大,这次干旱兴许还得持续些日子,你不为老娘想想,也为你的老婆孩子想想,你说哪天为了活命,娘是保你还是保你妻儿的命?”

    “娘,那你说咋办,你说我听你的。”

    “你和老二去找孙东望和孙西望两兄弟,和村里年轻的后生一起去河南那边去割麦子,打个短工,孙家兄弟是二老太最能吃苦的孩子,可比他们姐姐孙尚香强多了,他们已经出了好几趟远门啦,跟着他们准没错,晚上让你们媳妇收拾一下,晚上也不要闲着,把镰刀也磨锋利些,这样省劲。”,几个儿子静静听着老母亲的训斥,他们隐隐感觉,母亲有些着急和担忧,似乎有大事将要发生。

    赵信也不用去学堂了,他也和许多洋车师傅一样,蹲在老城根底下,或者守在酒楼的边上,等待用车老板的呼唤。这一天跑下来,衣服已经湿透了,脚底也磨出了水泡,赵彩云给他端来热水,心里也很心疼。“你这样脚疼吗?”,赵信看着脚上的水泡说:“以前跑步还好,这次有些疼了,都是跑步,这次却分外地疼。”,“以前你那叫运动,现在你这是生活,生活的运动都是辛苦的,明天你还去吗?”,“明天呀,明天得去,我娘说我是咱家的爷们,我得出去赚着钱,我可不愿意你到老娘那里数落我,你在家干什么呢?”,“我在院子种了许多蔬菜,老娘给每家的媳妇都安排了事做,另外我做了些手工,你也带上,等客人的时候也摆起来,兴许还能补贴一些钱呢。”,“你做的,我咋不知道你有这手艺?”,“你忘了吗,你记得我绣得水鸭子了吗?”,“嗨,没忘,就是不好说出口而已。”,赵信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赵信的洋车生意不景气,客人看到他瘦小的身板,担心他拉不动、跑不远,幸亏车前摆放的手工吸引了更多的雇主,一天下来卖的鞋垫,手绢和香囊的钱比拉车挣的都多,同样经营洋车生意的车老板都夸赞他,“你老妈的手真巧呀,是个七仙女不?”,这时的赵信尴尬了,“老妈,不是老妈做的,是……”,“是你自己呀,我看你这手指头不太像,指定不是你。”,“是我,是我媳妇绣得。”,赵信以为会引来众人的喧哗,车老板听了都很羡慕他有个好媳妇,赵信反而觉得她没有什么特别,她就是姐姐,媳妇或许是姐姐的另一种称呼。

    赵智没有和弟弟在一处拉车,拉洋车也是需要竞争的,他怎么可能和弟弟去争抢客人,开始赵信是不懂这些的,着实让赵智尴尬了几天,回到家的赵智都不好意思说起每天的收获,最后还是老婆找到赵彩云化解了尴尬。赵智不仅仅拉人,他根据客人的需求也拉货,拉货要比拉人挣得多,拉货是需要装卸的。赵智的老婆身子弱,都是在月子里落下的病根。家里的开销都指望着他拉洋车。徐秀珠在没出嫁前,一直在娘家徐茂庄帮着父母扎花圈,也蒸一些花馍做贡品也能当做哪家小孩满月的礼品,有小老虎,有蝎子,有壁虎,有鲤鱼,有竹节高升,有喜鹊枝头嬉闹,不同的节日就用不同的花馍,这一两年粮食紧缺,蒸花馍的人少了,急着要花圈的人反而多了,以前初二回娘家都能拿几个花馍,现在干脆就是每个干馍上蘸一个红点。

    赵仁和赵义跟着孙家兄弟走了大概半个月,赵仁就屁颠屁颠地回到了西鸟村,看到老大回到村里,九老太也懒得搭理他,也没问他咋又跑回来了。跑了长路的赵仁着实累坏了,他睡了整整一天,看到媳妇阴沉沉的脸,他刚想解释,就被张艳艳一通抢白,最后说“有啥事给你妈说去,我可丢不起那人,窝囊废,今晚你不要和我睡了。”,赵仁的热脸贴了媳妇的冷屁股,没办法就厚着脸皮蹑手蹑脚地钻进后面的地坑院里,径直走进西面的厨房,一不小心掀动了锅盖,九老太听到动静,猜到是赵仁在找吃的,随口说道“是我的老大么,快进窑洞来。”,赵仁就像等待审判的犯人一样,提溜着脑袋,摸着墙根溜进窑洞来。老赵头把旱烟袋递给了九老太,转身出去了,九老太用烟袋杆指了下桌上的蒸屉,“吃吧,不凉。”,赵仁掀开盖子,看见里面放着两块菜饼,拿起来就吃。“你爹还没吃呢。”,赵仁不情愿地盖好了蒸屉。

    “儿呀,你回来了,你弟弟咋没有跟你一块回来,你挣着钱啦?”

    “没有挣着钱,我弟弟跟着孙家兄弟走得水路,我和五老太家的蒋蛋娃走得旱路。”

    “事先不是让你跟着孙家弟兄吗,跟着蒋蛋娃学偷鸡摸狗不成,一个老光棍有啥出息,你把我想气死不成?”

    “娘,我真的是有原因的,你听我说”,九老太说着就要摸炕边的拐杖打他,举高的拐杖愣是没有落下来。

    “说,说不出个一二,今晚就不要回你媳妇屋里啦,就到外面跪着去。”

    “反正也回不去,怎样都行。”

    “你嘟囔个啥,说,赶紧的。”

    “我和蒋蛋娃本打算到旱地里割麦子,旱地里的小麦个矮,干起来不累人。”

    “种小麦的人更觉得不累人,就那点产量,主家人是傻子吗,还用你这夯货去割麦子?”

    “就赏了一碗稀粥,晚上没地方去,就找了一间破庙,里面的人正在喝汤,招呼我俩进去喝,我喝到碗底时,发现里面有根手指头,我转到大殿后面,发现一具被剔得干净的人骨,吓得我拽着蒋蛋娃就跑出去了。”

    “好,你继续编,我听听。”

    “我们没钱坐火车,火车上挤满了逃难的人,有些掉下火车的人都摔死了,有河南人,也有陕西人,从东往西逃难。”

    “河南人正在夏收,逃难?谁收麦子,谁雇你们这些麦客?”

    “娘,你不知道,那里得了怪病,死人是一片一片的,整村人都没啦。”

    “你在骗我,你个大懒虫,不好好割麦子,编出这等理由来糊弄我,你觉得我不敢打你不成?”

    “娘,我没有骗你,报纸都登了,叫虎烈拉,就是霍乱。”

    “霍乱,真的吗?”

    “真的,那里好多人上吐下泻,人瘦得皮包骨头,几天功夫就死了,那儿还流传着一首歌谣,‘老四早上埋张三,中午李四升了天。刘二王五去送葬,月落双赴鬼门关。’,我看有些村里到处死人,我还不得赶紧回来呀。”

    “真的?你弟弟还不知道吧,这下可咋办?”

    如果是真的话,这就是一场灾难,你今晚就在这睡下,我出去一趟。”

    九老太找到村里的几位长辈,说了赵仁见到的事情,不出所料,一场浩浩荡荡的瘟疫从华北平原,经过潼关,已经悄悄进入了关中平原,患病的人和被传染的人顺着陇海铁路像被风吹起的蒲公英,将罪恶的种子洒向关中的许多州县。

    第二天,随着村头大槐树下的大钟被‘咣,咣,咣’地敲响,村里人都知道出了大事情,只有重大事情,那口钟才会被敲响,村里的男女老少都聚集在大槐树下,王有财的儿子王富贵站在大树下,挥舞着手里的报纸说:“乡亲们,大家安静,听我说,政府在报纸上告知大家,现在我们关中地区已经有人感染了虎烈拉病毒,就是霍乱,这次疫情就是从河南那边传过来的,大家一定要居家隔离,我知道咱们村有很多人是外出的麦客,他们有的回来了,有的在回家的路上,回来一定要隔离,消毒。”,旁边的村民有的问,啥是隔离,咋消毒,是淹在药缸里吗?,王富贵继续说道:“报纸上说,回到家的男人,烧掉脱掉的衣服,单独房间用石灰水洒一遍,吃饭的碗筷,喝水的茶壶都要分开,病毒是通过苍蝇,蚊子,污水,很多方式传播的,家里养猪的,有人畜同舍的,今天全部分开,一定要注意个人卫生,多吃新鲜蔬菜。”,有人问,报纸上真是这样说的,它咋知道咱村是这个情况,兴许是你瞎编的吧,糊弄我们这些大老爷们不认字,是不是?村里的男人开始推搡着王富贵,不管他怎么解释,村民的谩骂声还是把他的声音淹没了。

    赵仁看见混乱的人群,高喊着“他说得是真的,大家听我说,这是我亲眼看到的,不信你们问问蒋蛋娃,他可是和我一起去的河南,蒋蛋娃?”,这时人群突然安静了下来,一个声音很小,但大伙都听见了,“他生病了,他腹痛难忍,窜稀啦”,人群哗啦一下子散开了,关门声,鸡飞狗跳,各家各户开始清扫院子,整个村子尘土飞扬,一场对抗疫情的序幕正式拉开。

    刘桂香这几天茶饭不思,外出打工的赵义迟迟没有音讯,她就像热锅上的蚂蚁,真是度日如年啊。赵仁因为没有说谎,他还是第一个将疫情的消息在村里传播的,现在他老老实实地呆在一个空屋子里隔离,媳妇嘴上说不乐意伺候他,可每顿饭都没有落下他。

    赵仁回来的第三天,赵义火急火燎地背着镰刀和被褥也回来了,他一脸的疲惫,进门就问他哥哥回来没有,得知哥哥早已到家,他悬着的心也就落了地。刘桂香把赵义退下来衣服烧了,让他洗了热水澡,吃了一顿饱饭,被安排到收拾出来的杂货间,回到家的第二天,赵义就开始了呕吐,九老太得知后,心里也是着急的很,可她又能咋办,她请来四老太,四老太知晓一些巫术,她开坛做法,口念咒语,宰杀公鸡,把咒符烧成灰烬混着鸡血让赵义喝下,没有一丁点效果,四老太顺手还拿走了宰杀的公鸡。九老太最后没有办法就把炕边的拐杖和一包老鼠药交给了赵信,让赵信把它抵押到‘王家餐馆’,说这是个老物件,值很多钱的,用它换些消炎止痛的中药来,王富贵看了老鼠药和这把拐杖说:“是个老物件,老值钱了。”,账房先生问能兑多少银元,王富贵说:“这个不能算价格,你尽管给钱抓药。”,说完就把拐杖顺手挂在在了筛酒的漏斗上,账房先生大吃一惊,这样的老物件让人看见,丢了我就说不清楚了,于是就裹好放置在仓库的僻静处。

    赵义喝了煎好的中药,因为药苦,赵礼还送来了糖果,解一解药味,连续服用七天后,赵义基本痊愈。赵义在自家院子里锻炼身体,希望哥哥也出来透透气,赵仁却说“哥哥没有你的身子骨硬朗,我还是躲在屋子里,我可经不起外面的折腾。”,赵仁一起去的蒋蛋娃本来身子骨就弱,感染了瘟疫,没有及时医治,也没有采取药物干预,几天就死,人瘦得只剩骨头了,没有人原意埋葬,远房的表叔从十几里的外村拿着工具,把他拉到芦苇荡的乱坟岗,埋在了五老太夫妇的旁边。

    赵家弟兄回来一星期后,整个关中就被这场瘟疫攻占了,所到之处,尸体遍野,有些村庄空无一人,越是脏乱的小村子,越是人畜共室的家庭,患病的几率就更大。人们只要听到虎烈拉的名字,就谈‘虎’色变,比老百姓传说的‘黑白无常’都可怕,可就是这样的公共卫生体系,有些愚昧的村民还把牛屎牛尿往自己身上涂抹,他们还言辞凿凿:牛和羊一直四个蹄子踩在粪尿里,就是睡觉也在里面,他们的蹄子怎么完好无损,这说明它们的尿液里有对抗瘟疫的成分等等一些的歪理邪说,有些村里还出现了一尿难求的奇闻异事。现实往往是残酷的,在瘟疫面前越是固执的人,不积极配合治疗的人,不注重个人卫生的人,自古以来都是害人又害己。

    经过关中十八年馑的饥荒,接下来的瘟疫更是越发肆虐。普通百姓本来就衣不蔽体,食不果腹,有对夫妻亲手把三岁的孩子掐死,然后两人上吊自杀,也有拖家带口逃亡的,走到半道妻子跟别人私奔的,有抱着孩子投井的,还有抱着孩子投奔亲戚,天黑借宿农家的妇女,天明找不见孩子,看见农家灶上的蒸屉冒着热气,打开一看,自己的孩子已经皮开肉绽,已经死亡多时了。太多的人家悲剧在那个时代发生了,在持续的饥恶面前,人如果三天没有吃饭,就感觉百爪挠心,有种想把拳头从口中塞进胃里的冲动。瘟疫席卷了关中平原,八百里秦川,片片白骨,物价还‘一日三价’,普通老百姓根本买不起粮食,就把棉絮和野菜混在麸皮里蒸了吃,这玩意吃了消化不了,也排不出来,最后就活活胀死了,明知道吃了会死人,依然有很多人愿意用那样的方式去死,横竖也是死,他们愿意做个饱死鬼。

    张大锤和黄老三就是不吃不睡也弄不来那些棺材,挖不了那么多墓地,实在没辙就挖一个大坑,长度延伸,把张大锤家的芦苇席拿来,撒上石灰,用席子包裹,一起埋掉,这里躺着咬文嚼字的老先生,有家长里短的碎嘴婆娘,有咿咿呀呀学话的孩童,也有铮铮铁骨的男子汉,也有尖嘴猴腮的伪君子,也有面容桃花、身材窈窕的姑娘,在这场瘟疫面前都是公平的,都被无情地剥夺了生命,有一点不同:穷人死的多,富人死的少。

    赵仁拿着赵义割麦子挣得钱到‘王家餐馆’赎回抵押的拐杖,账房先生问王富贵需要收取多少钱,王老板说:“收五块大洋,那是个老物件很值钱的,把拐杖拿给他。”,账房先生满脸的疑惑,不敢多问,收了银元,把拐杖取来还给赵仁。听王富贵说这是个老物件,值很多钱,他想用拐杖赌上几把,兴许能翻回老本,走到耍钱的赌坊,压上拐杖,大言不惭地说:“请老板掌掌眼,这是个老物件,值很多钱的。”,赌坊老板仔细端详一番,命店里的小二把他叉出去,还把他拿的拐杖扔给了他,老板说:“拿一个榆木疙瘩糊弄老子,找死呀,滚远些。”

    赵信拉着洋车,卖着赵彩云的手工刺绣,赚了一些小钱,家里的小院里种些能顶粮食的红薯,最困难的时候他们两人守着一块红薯,借着八月十五的月亮,你一口,我一口,我一口,你一口,依偎在一起,度过了那段艰难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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