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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婚前四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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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若男的母亲,是个满腹怨气的家庭主妇。

    她曾经也青春漂亮,有工作和朋友,每月寄钱给家里,回家和其他姐妹帮父母干活,帮扶弟弟的未来,和同龄的女孩子比较和谈论追求自己的男人。

    她曾经很有朝气,在岗位上麻利机灵又机警,青春靓丽、闪闪发光。

    而这些在结婚后的争吵挫败与日复一日的家务劳动中结束。

    她在婚姻中渐渐的软弱无力,萎靡衰老下去,每天重复没有回报也看不到价值的家务。今天做完的家务,不到第二天就毁掉再重复,就像白天把大石头推到山顶,夜里又眼睁睁看着大石头回山脚的西西弗斯,没有快乐也没有意义。

    她在家里当牛做马、添砖加瓦,每次不平与焦虑时,被丈夫嘲讽她靠自己的钱养,所以他们家合理应当是丈夫休息的地方,丈夫瞧不起她的家人,贬低她的判断,瞧不起她的工作,重复地跟她确认她的生存能力和视野错漏,她只能安全地待在家里,打理和抛光丈夫的衣食住行和社会形象 。

    这个男人在追求她的时候,明明把她捧到了天上,追逐得狂热迅猛,付出的大方激情,不然她为什么会在好几位追求者里,选择他成为若男的生父?

    于是她在很年轻的时候生了一个小小的自己,流着一半她伤心又依赖的严厉男人的血。

    随着年纪增长,她遗忘了很多难过而尖锐的想法和现实,但是似乎无端的有了许多怨恨和焦虑。

    丈夫大部分时间不在家,回家就总是显得非常辛苦,他太累了,坐在沙发上看手机、看电视、打电话,连拿吃饭的碗和筷子都没有多余的力气。

    她从强势丈夫身上受到的委屈和愤怒,聚集在体内折磨她。

    但是她本能而焦躁的释放,向更加弱势单纯,伤害不了她又由她摆布的孩子。

    她的女儿,她的工具,她的作品,她的娃娃。

    她捉襟见肘每日脚踏风火轮似的穿行在家务和教育之间,焦头烂额,歇斯底里,她付出了那么多,她因为孩子的到来加速衰老得那么快,为什么黄若男这个小贱东西,不能体谅她的辛苦去好好学习,要在课本和作业本上画那么多跟分数无关的东西?

    丈夫回来就指责她教不好孩子,打得五年级的若男哭涕认错。

    丈夫翻到书上用圆珠笔认真勾出来的女人身体,狠狠瞪她一眼,大声叫她的名字,说:“看看你的女儿!”

    “下流!你要当婊子?”她说,小学五年级的黄若男战战兢兢,满脸泪水。

    她翻出所有书本,叫若男站在那里看,她一张张撕掉有画的纸页。

    让这个小孩子铭记自己做的,她不同意的,就是错的!

    她倾泻遭受的所有悲怒与苦难,她告诉若男很多孝顺的故事,她在女儿面前歇斯底里的尖叫和发怒,指责为什么不能体谅她的辛劳痛苦。

    “黄若男,你跟你爸一样冷血自私,我就是你们黄家人的奴隶!”

    若男唯唯诺诺,满面恐惧地应承她、安慰她。

    若男还是会偷偷的画。

    她叫舅舅把若男房间的门把手挖下去,嘲讽而尖利地说:“你敢偷偷摸摸搞事情?我看你做的事就觉得非常可笑,你什么也瞒不住我!”

    若男拿来仔细画了几年的草稿本,被她和废报纸一起卖出去,若男看着她,满面罪恶与愧疚,一个字也不敢说。

    若男后来喜欢看跟考试无关的故事书,去跟爸爸要钱,每个星期都带回来几本新书,一本一本放进书柜里。

    她觉得太浪费钱了,“一本书你不会反复读吗?一定要买新的?我带你去买旧书,地摊里能论斤买回来。”

    后来有一阵子若男得了严重的皮肤病,家里都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若男卧室的门有一个空空的本该是锁的圆洞,合不上的门吱呀作响。

    若男偷偷在床上看一本很脏的破旧书本,听到母亲逼近的脚步声,着急恐惧地把脏书本塞进被子睡觉,第二天起来身上就发痒发热。

    后来她觉得论斤买的旧书也花钱,若男看书看得太快了。

    她在外面问到了图书馆,给若男办了一张图书卡。

    图书卡到期的时候若男忘记借了一本书,超期一年没还,图书馆因此扣掉一百块押金,她指着若男的鼻子骂了一整天。

    她的女儿怎么那么丑,那么发胖,那么笨拙,古怪又内向。

    不听话!

    听话时又蠢!

    真是一天到晚折磨她!

    她一次次尖叫咆哮:“要不是为了你,我早就离婚了!”

    她嘲笑打击若男所有自发的行为和选择。

    她挑剔若男个子不高又肉多,挑剔若男不大的眼睛,尤其喜欢出汗的身体,她加大流水的温度烫得若男在浴室躲着哭,她厉声按住女儿:“谁叫你汗臭味那么重?水不烫烫不掉酸味!”若男呜咽:“妈妈,我没有闻到酸臭味,我真的没有闻到臭味。”“别人照顾面子不会跟你说,我是你妈,我为你好,告诉你实话!”她大力地搓揉若男的皮肉,好像能把汗味从深层的骨肉里像搓拧抹布里的污水一样挤拧出去。她挑剔若男脸上冒出的痘痘,挑剔地亲手用签子挖掉若男的青春痘,若男疼得流泪,“妈妈,不要碰我的脸,签子戳的很疼。”“你不丑我干嘛动你的脸?”她嘲讽地笑,“我喜欢看你的脸啊?你不好看以后哪个男人要你!”

    她很喜欢徐教授家的女儿徐西纯,她喜欢八面玲珑聪明大方又体贴的美丽女孩,徐西纯像她理想中的女儿,漂亮从容成绩好,而若男紧张唯诺,一点自信和魄力也没有。

    因为她曾经是这样外向又闪亮的人。

    若男相差十万八千里。

    她跟若男说:“你要学习徐西纯说话做事,学她穿扮漂亮,做一个好看又有才华的女孩子,你看看你,汗味怎么那么重,一身肉胖得冒油光,你看你的脸”

    她开始讲以鸡窝里飞出凤凰后鸡犬升天为内核、道听途说却古怪的世代相传的故事,然后熟练地抱怨丈夫的自私、女儿的自私不上进,家里的亲人只会跟她对着干。她指责和嘲笑着,怨恨地撕开她的生活里一切阴暗和折磨让女儿亲身目睹。

    若男哭泣:“妈,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怎么样你都不会满意。”

    从内向的女儿考上外地的大学后,她觉得自己的生命空虚,找不到家庭的价值,于是生了一个男孩。

    若男的假期就在婴儿的嘲闹声和母亲产后抑郁的暴躁谩骂里度过。若男看守弟弟,弟弟从床上摔下去头着地,她跟自己的丈夫告状,让丈夫打了女儿响亮的一巴掌。

    若男在大学的假期不喜欢回家,一直在宿舍待到被学校催促回家的截止日期。

    她疲于应付的乱糟糟的家里,在养育婴儿的双重摧磨中阴晴不定,一点就炸,“没良心的狗东西,你就知道自己在外面轻松快活,和你爸一模一样!”

    若男在上大学时改了自己的名字叫志明,开始从大学得了几个关于画画的奖。

    志明每年拿到奖学金,眼睛里有了鼓舞希望的光,但是只要回到她的家中,她依旧会熟练地用过往的经验把志明贬低成一个满身缺点的胖丑小姑娘,志明不能自私,所以要去守着她的情绪,志明不能不孝顺,所以要被唯唯诺诺地操纵和诱导,她在儿子的哭闹声中,乐此不疲的用辛劳、孝顺、挑剔与打击,循环的训练与牵系女儿,巩固成为她的女儿。

    女儿照顾弟弟时,她和丈夫开始灌输说挣了钱要对幼小的弟弟好,姐弟是以后的伙伴。

    即使知道志明在赶时间兼职画画稿,她依旧和女儿成年前一样,在任何时间把志明叫去厨房帮工、做家务、照顾弟弟,她评判志明找的兼职伤身体不健康挣钱少没前途,她说现在没人爱看书,漫画书更加害人让人不爱学习,她说志明没有一门心思的上课做主业,她说志明这里错了那里错了,她说志明徒劳无功、痴心妄想,她说女儿努力的方向不对,肯定失败,而志明为了考试去攻主业课程的时候,她又会说,谁家的谁谁假期去房地产做销售买房,运气好一个月就挣了几万分成,现在出去天天玩,你怎么就不能说会道、自信从容又有商业头脑?

    志明没精打采地到晚上才能安静翻开画稿,打起学长的电话。

    她很喜欢女儿的学长男朋友,朱精益帅气又能说会道,比若男爸爸年轻的时候优质太多。

    她对不如她的丑女儿就更加挑剔和苛刻。

    志明说去做漫画,她满嘴嘲笑和唱衰,志明优秀的学长男友说开漫画工作室创业,她就觉得这是很有前途的事,然后开始催促若男抓紧任何时间去画画,不要偷懒懈怠,她说如果她自己有机会在大学里创业挣钱,肯定会废寝忘食拼命干。

    实际她是否自己熬过这样的艰苦日子?

    或者没有价值感和实在回报的家庭生活比起拼尽全力工作到过劳死,是更加难熬的存在?

    但是家里日常有任何事情发生,弟弟有任何需求,她第一时间叫志明放下手中的事去帮忙。

    她探问若男挣了多少钱,志明讨好地说了个数字,问:“妈妈,你想要什么?”

    她就说想要若男挣得更多,嘴里的话全是严格要求,她暗示明示若男要排除万难向上走,挣到大钱早结婚。

    明明她轻而易举的就被强势自我的丈夫困在家庭里,明明她的事业人际因此受限停滞、贫乏单调也一塌糊涂。

    她向女儿提出的高要求高回报,仿佛索要婚姻中承受委屈与磋磨的赔偿。

    学长移情别恋徐西纯,她又嘲讽志明因为胖丑情商低守不住男友,志明的绘画才华没有用,所以她从小就撕掉扔掉若男的画本果然还是她眼中女人的外貌气质和情商属性在人生道路上行之最有效,不然学长不会卷走志明的版权和朋友,让志明人财两空,什么也没有得到。。

    看我说得没错,女人得好看和会来事,这才是最重要的。

    明明她和丈夫的被动相处,让她空虚焦虑,没日没夜难以遏制的情绪化。

    她不止一次对认真努力的女儿说:“你读书读傻了!你就不该读那么多书!像你表姐在家旁边找个工作,找一个当官的结婚,以后过得有多舒服!”

    她打击若男的所有,在女儿痛苦的时候得到快意,得到自己并不成功的人生经验的验证,她的发泄和报复不会停歇。

    每次若男受伤,她应和着丈夫第一时间说:“你到底出了什么问题?为什么别人就对付你?就给你使绊子?是你性格有问题!”

    他们永远和打压女儿的人站在一起,嘲讽女儿的缺乏机警不通世事、过于听话不懂分辨,不会有效反抗只会树敌,女儿受到的一切伤害,是她活该遭罪。

    她还会同情博爱起来,用一些短视频里看来的鸡汤说:“你得去跟欺负你的人搞好关系,反思自己做了什么得罪他们的事,包容他们就是放过自己,退一步海阔天空”

    志明呆滞地说:“可是他们每天和我共事,他们真的一直欺骗我。”

    “那就是你蠢!不会跟人搞关系!”

    志明张张嘴。

    当女儿陈述自己的难处,她用苛刻又精明讥讽的目光,鹰一样的锐利注视女儿,眼神显露着“你就是做不好,你就是不行,果然,你就是又让我丢脸了”。

    她会把志明受到的背叛和损失当笑话故事跟她的弟弟和姐妹们说,在外面合着风凉话反复提起,刺激志明发出反应。

    志明情绪越激烈,越被她戳到痛处,说明她的力量、她的控制越强大。

    她熟练而惯常的反复刺激女儿,看到志明痛苦、恐惧、愧疚、自责、生气、愤怒,她可以因此体会到自己生命里已经缺失的掌控。

    我熟知你的性格,我依旧能制住你,你最深处由我报复迁怒造就的缺陷与痛处,我往那里掐一下、拧一下,你就翻腾扬沸,你以为你上过大学,读书的时间长,就变得很高级了,能瞧不起你的母亲?

    她能掌控弱小柔顺的女儿,就算这女儿长大进大学,开始自以为翅膀硬了,开始回来质疑她,跟她和爸爸吵架?

    你这些天真幼稚的胡乱尝试和努力投机,我没有见识过吗?

    你质疑我?你恨我?

    我每天都活在怨恨和妥协之中,我不知道你那一点点儿阅历和粗浅莽撞的感受?

    你的挣扎反抗徒劳无功,你的冒进探索痴心妄想。

    血缘啊,你是我需要又不需要的女儿。

    她在毁掉女儿的自我和刺激女儿的生长中,得到了对婚姻这个一生归宿的报复和满足。

    这个家里,只有志明总是对她的刺激有反应。

    因为志明在乎她。

    如果若男面对的竞争对手和恶性贼盗能打击到她五分的皮肉伤,妈妈和她的丈夫一起,就能精准犀利地给若男五十分的致命伤害,他们熟悉而老练的用刀枪刺进她的心腔脏腑,粗暴地胡搅乱搓,让她陷入身魂焚碎的剧痛里,痉挛得跪下双腿,血流满地,爬也爬不起来。

    明明从女儿弱小无助时,就成为她委屈于丈夫的控制和生活里一切不如意的垃圾桶和发泄对象。

    志明的右手画废了,根本不和家里说。

    母亲肯定会嘲笑她是蠢猪,不懂得保护自己的身体,早说了画漫画不健康,是不是?

    对对对,她怎么说都对。

    家里只是雪上加霜、落井下石。

    母亲即使关心着,也带着高高在上的指责。

    明明她和邻里街坊之间发生不合,被丈夫打压操控,她同样会气到哭病,她会本能迅速地朝女儿和其他在乎她的人谩骂抱怨,发泄倾诉到天荒地老。

    可是面对女儿的失败与悲痛,她要代替成为社会的替身,提前对女儿演练残酷与弱肉强食、落后就要挨打。

    女儿得坚强、聪明、泼辣漂亮、八面玲珑。

    志明一个都对不上。

    在被学长和徐西纯打击背叛后,父亲说,若男,你在家这里找工作,父母好照顾你。

    志明带上身份证和银行卡联系同学,逃出家乡。

    根本受不了。

    受不了和父母待在一起的每一天每一刻,一个功利冷漠、袖手旁观又专制,诈尸式管教所有的严厉父亲,一个喜怒无常、永远朝志明索取关爱与付出,又永远践踏她的关爱和服从的怨妇母亲,他们联手要把她窒息扼死,拖进他们的巢穴挫骨扬灰后埋葬。

    志明不甘心地去同学的糕点店打工挣生活费,一边疯狂地复习考研。那家糕点店临近一家工厂,经常有工人来买早饭。

    有一天一个很瘦的男孩脸色苍白地晕倒在外面,身上穿着工厂制服。

    志明不能让人横在糕点店门口影响生意。这里在双休时有骑行的人进来补给水和食物,有骑行的人在大量出汗后缺盐乏力,也是一样地虚弱苍白。

    她打开一瓶能量饮料倒进同龄男孩的嘴里,他的确是血糖低,很快就醒了。

    那个男孩瘦得厂服下能看到肋骨的起伏,一双鼓凸的黑眼睛格外醒目,像一只营养不良的吉娃娃。

    她问要不要叫医生,男孩不愿意去医院花钱,能起身就走了,能量饮料的三块钱都没还给她。

    后来这个厂里组配件的男孩天天来糕点店买早饭,在蒸腾的热气里偷看志明。

    志明看桌下打开的考研书,在蒸笼的热汽间汗流浃背地努力刷题。

    夏日炎炎,头发粘连在脸颊上,汗珠从发丝凝聚,落在她不挺翘的鼻尖,滚到考研资料,和她笔尖流出墨浑浊混合在一起。

    妈妈说,“你一身汗酸臭味,又胖又冒油光,没有男人喜欢你”

    所以学长也嫌弃她,只是欺骗利用她。

    志明咬住牙齿,努力地背书刷题。

    那个瘦削得病态的男孩远远望着她,好像一只夜晚里被手电筒照住而傻呆了的笨蛋青蛙,着了魔的钉在地上,不想挪走。

    逃跑的男孩控制不住,身体起了异常的反应。

    因为她像太阳一样发热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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