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结婚3年8个月的晚上
甄精英回国不久，暂住在单位给他订的附近酒店，郑盈泰说顺路，开车送甄精英和乔晏晏去吃饭。
那么落下志明一个人就不礼貌了。
郑盈泰说：“志明，一起送你回家？”
志明绷着脸。
乔晏晏把她拉上车，“今天让朱哥是大家的司机。”
看在甄精英的面子上，志明胸膛起伏地踏进郑盈泰车内。
女性坐在后面，男性在前面聊。
乔晏晏是个大吃货，满嘴吃喝玩乐，志明被迫和话痨社交，心力交瘁，在接招拆招的过程中思想内耗极重，极其想走。
乔晏晏给她看手机里的男友照片，一闪调到聊天框打字：
‘黄姐帮帮忙，甄哥要是女的我跟她到处吃都行，要是剩下我单独跟他一男一女吃饭，特别尴尬。’
所以乔晏晏想吃晚饭人越多越好，还叫她把老公带上。
志明刻薄地想，关我屁事！
我跟你很熟？
我还怕你现在装个傻白甜的样子，有事时利用我，以后再害我！
谁知道你什么背景，有什么意图？
叫同事出去吃晚饭可是你自己挖的坑。
乔晏晏的美甲片哒哒哒敲着屏幕，又飞快的打字：
‘甄哥挺好说话的，跟他搞好关系，以后带我们进他的项目组，跟大佬一起飞啊！’
听到女孩的算盘噼里啪啦响，志明怜悯地看她。
你其实是背景过硬？还是哪里无比优秀，能和大佬发展出友谊和交情来？
普通人的话，和这些精英人物没有交集，其实也交集不上。
就像这顿网红米其林晚饭的人均花费，随随便便就是她规定给吉祥一周的菜钱。
事业有成的精英在意这种精打细算？
他们日入几万几百万往上数，花费心思在柴米油盐里抠抠搜搜几十几百出来，才是对他们时间的极大浪费吧？
这一切对志明完全不划算，既破财，又要浪费时间表演合群。
这时候乔晏晏瞧了她一眼，继续打字：
‘黄姐老公是不是保密的啊？对不起，我听大家说得很平常，以为都知道，而且是帅哥老公，我们女生肯定八卦啊，如果冒犯了对不起。’
黄志明眯起眼睛，心里竖着防线，防患于未然。
她在自己的手机也打完字然后删除。
‘不是帅哥，他们胡扯。’
她想了想，继续打字：
‘他们还说什么？’
乔晏晏发了几个表情包。
‘说了好多，我听工作就犯困，听大家八卦感情生活就特high。’
志明心里白眼，够坦诚。
这是个草包美女？
车到了饭店门口，乔晏晏拉志明进去，她跟甄精英点了菜，两个女人坐一起对着甄精英闲聊。
听甄精英讲了他做的大项目和游学经历，志明确实十分长见识。
志明心底对谁都防着，没什么话能容易讲出来，乔晏晏话痨带动全场，甄精英也是开朗喜欢玩乐的人，和乔晏晏早前就互相认识过，他玩笑说：“什么话你都接得住啊！”
乔晏晏说：“这是天津人的血脉天赋。”
她讲起在西安姥姥姥爷家吃的面食，说得有滋有味，绘声绘色。
志明不自觉开始咽口水，对上来的果盘点心狠夹几块以解心馋。
志明旁观琢磨着，以后有机会得去西安旅游，兵马俑皇帝贵族的陵墓之类都没啥，但东西得吃够。
乔晏晏骂前公司前老板同事是傻缺，甄精英虽然不会一起骂和数落，会跟着笑和问后续怎么了。
志明想起自己爹味十足的前男友，发现像甄精英这样真正有修养和能力的高质量男性，未必会去批评和强势指导女性应该怎么生活。
虽然是有礼貌的距离感，但是也意味着其他人有自己的安全独立的空间，而不是被控制侵占和对自己产生的挫败和自卑。
火锅咕嘟咕嘟翻滚着菜肉，志明回想摆脱掉前男友，总结自己此前真是病急乱投医，越倒霉越急，越急越抓瞎一个更差的，人生路上遇到的各个都是坑。
在职场被集体孤立、被父母亲人不断指责批评，发现以为关系不错的郑盈泰也漠视和回避她之后，志明每天在一个个地狱场景里切换着煎熬绝望，求生得起了侥幸心理，想要从外面找一个新人进入生活，也许那个男人会比郑盈泰更优秀，他能打破她的孤独和打压，也许，是个能把她带入正常生活的正常好人？
于是碰上一个控制欲强男友，又加了一把烈火烧进垃圾堆满的心里，让累积的负面怨恨燃烧发酵，变得更加毒臭窒息。
抑郁症于是在生活事业多对象全方位的暴揍下继续加重。
志明在不断地为前男友的话语行为连续哭泣彻夜难眠，白天去工作被欺凌压制，下班和前男友见面唯唯诺诺，她从外到里打扮配合，被强势的男人植入他传宗接代的需求和两个人不同层面的迫切焦虑，生活的任何一个面，都是沉重和痛苦。
他说：“你有抑郁症，不要吃药，会伤身体。”会伤生育力。
他和她的父母说一样的话：“我觉得你就是想多了，抑郁症就是心态没处理好。”
他批判志明的工作价值低，而且厌烦的说：“你爸爸说得对，是你思想不成熟，你不能总是诉苦，我们要讲积极的事，向好的地方看，反省自己错在哪里，如果一个人被所有人讨厌，你肯定有很多问题要改。”
那就是她活得错了。大错特错
明明她受的伤害很多，她还要自省，质疑是否罪无可恕、是大恶人？
志明曾经由前男友和其他人组成的批评和质疑声思考，我实际做了哪些坏事，我是狠狠伤害到谁了？他们都要来教训我？
可是其他人没有问题，他们也没有受伤害。
他们过得很好，步步高升，继续嘲弄与欺凌我。
我看到他们过得不错。
个个都比我好，个个都比我有笑容，都比我挣的钱多，都比我前程似锦。
是我太差了，太坏了？
直到前男友有一段时间出差，昼夜颠倒的志明关了手机，错过他的联系。
她喘息过了一段，不会彻夜哭泣自我折磨，她有时候突然间歇的躁动积极起来，在抑郁侵袭前做些三分钟热度的爱好，还享受到些微的放松快乐。
于是志明发觉，这个男友不能留。
真tm的傻，我已经够受操蛋生活的折磨了，还给自己加一个往心上扎刀子的外人，让他变成一辈子最亲密的人。
我是受虐狂啊？
当时的前男友觉得她很听话，虚心听取意见，可以和经济朴素（抠门）的志明组建合适的家庭。
志明踹了这个男友之后，彻底变成一个阴沉的刺猬，仇视而麻木地唾骂这个全方位对着她发烂发臭的狗屎世界。
世界时时烂臭，但此时的火锅很香。
志明捞起下锅后期盼已久的油豆卷儿，放进乔晏晏搭配说特别好吃的蘸料，他们都学她的蘸料组合，甄精英这一顿火锅算是刚回国洗洗胃了。
乔晏晏啃油滋滋的羊肉串，说：“黄姐，这么多吃的，怎么不叫你老公一起来？”
“人多他不喜欢。”
乔晏晏打听：“你老公做什么的？”
“待产。”
乔晏晏一口饮料喷到对面甄精英的方向，手忙脚乱拿纸擦。
她打听：“你老公是做艺术的？”
志明眯起眼睛，果然来了。
呵，打听我的事，我的实力和家底。
不用费劲吧啦琢磨我这个人惹不惹得起，要不要来巴结。
只要去和集体站队，过不了多久就会知道我是最底层的卑微员工，我tm屁都没有。
呸，我他大爷有的就是熏臭的狗屎屁。
倒霉至极。
甄精英接了个电话，说：“郑盈泰跟女朋友看电影取消了，我们加个桌吧。”
乔晏晏点头：“好啊好啊，咱们加几个菜，刚才的烤串特别好吃，这下人均下来更便宜哎。”
志明心里一紧，愤怒，去你大爷的，这人回来干什么？
败坏老娘胃口！
我这个抠人宁愿多付钱吃饭
过不久郑盈泰赶来了，在店门口问路。
乔晏晏去找郑盈泰。
志明阴沉地啃起新上的烤串。
对面的甄精英忽然说：“我一个侄女读书时候很喜欢一部叫《星宝》的漫画，”他问，“你是‘黄大爷’？”
“《星宝》很老了，”志明面无表情：“你侄女今年都工作了吧？”
甄精英回答：“念研究生。”
志明麻木的说：“《星宝》被砍了，老早就没了。”
甄精英笑 ：“‘黄大爷’，《星宝》的结局是什么？”
志明没有吭声，舀起火锅里一块煮烂了的菜，埋头吃起来。
对面传来室外夜晚新鲜的冷风，郑盈泰正坐在志明对面。
志明在心里憎恨。
晦气！
这下真成社交地狱了。
除了志明，其他三人性格都外向，晚饭吃得顺畅开心，乔晏晏像个宠物似的不自觉的活跃气氛和激起新的热闹话题。
志明熬到吃完结束，恶心的是两男两女要假装情侣蹭折扣。
乔晏晏找有女朋友的郑盈泰参与活动，所幸是志明和不熟的甄精英客气简单的一块配合，她心里轻松了一点点。
饭店送了两份包装精美的礼品，里面有一个心型的高级蛋糕。郑盈泰和甄精英都有健身习惯，晚上要去运动消耗，顺畅把礼品让给女士。
吉祥乳糖不耐会拉肚子，志明就让给乔晏晏拿两份。
乔晏晏满口谢谢的拿了两份大礼盒，说：“今天菜点多了，黄姐要不要打包回去给老公？”
志明去捞拣剩菜，对面的菜在她的勺子筷子下左突右滑，她伸长手臂去够。
这时郑盈泰拿起那碟滑不溜秋的菜和餐具，帮她倒进打包盒。
志明心里翻江倒海。
去你大爷的。
老娘有手，只是不想离近你那边。
哼，为了前程，假惺惺在甄精英面前装好人样子。
到该排斥我牺牲我的时候，你们这些牛鬼蛇神可不会含糊，把我当炮灰踏脚石踩着走。
郑盈泰开车送他们，挥别甄精英，接着乔晏晏下车：“谢谢盈泰！”
志明嘴角抽搐，我也要说谢谢。
她快速挤出两个冷薄的字，郑盈泰对她笑了一下，“再见。”
志明冷着脸，和男朋友来接的乔晏晏挥挥手，走进自己的街道。
远远看见楼层那个小窗格亮着光，有个人影在窗前向外看着。
吉祥在窗户前看着远处的公园，夜里深色而稀少的树、旧黄的老路灯和埋在树影里黑黢黢的健身设施。
志明想，我今天开始的时候吃得倒不错，除了后面被郑盈泰那个晦气的崽种倒了胃口。
至少打包回来可以分吃几顿，不亏。
她检查食材袋子，发现乔晏晏把礼品里送的火锅底料都放进她的袋子。
志明想，乔晏晏这小姑娘情商怪高的，果然因为家庭美满，身边总有人宠爱而真正善意的对待她的么？
志明阴冷的想，不过这种常人的善意在职场的利害前一文不值，存在得不堪一击。
有点羡慕她。
我就倒霉透顶，不是金蝉子转世也他大爷的一路吸引妖魔鬼怪算了，不提也罢。
推开门，吉祥抱住她，吧唧一下亲她的脸。
志明瞧着他干瘦挂着衣服的身板，那双黑黑大大的牛眼睛和眼皮下面浮起的青黑，心里嘲讽，组长那个黑心狐狸老王八可真会旁敲侧击的讽刺，这叫‘年轻的帅哥老公’？
那我可是‘高贵冷艳的美女’。
再加上一个‘事业有成，家财万贯’。
阴阳怪气谁！呸。
桌子上摆着等待的《星空》拼图，志明看了就脑仁疼，把打包的菜放上去。
吉祥保护他等着的拼图，严肃的划出拼图和食物的楚河汉界。
她说：“吃不吃宵夜？”
志明翻了翻材料，火锅底料都是香辣的，正好应付吉祥。
两人小锅噗嗤噗嗤沸腾冒泡，志明丢菜丢肉，吉祥独自吃宵夜，她忌惮痔疮复发再不为人，不敢碰辣的。
本来打算躺着看看收藏的小说，结果肚子饱胀得难受，看来得干些活消消食。
吉祥去厨房收拾，志明胸口慢慢涌溢动一种要拼命挤出来的闷痛。
来自很久很久以前的心虚，来自她自己更早更傻了吧唧以为自己无所不能的时候。
她陡然冒出声音：“老公，有没有看过一部叫《星宝》的长篇漫画？”
吉祥看住她。
他和我同岁，肯定没看过。
黄大爷讲：“有一个看守宝藏的小神仙被魔头抓住，被迫变成了帮魔头作恶的奴隶，小神仙用神力向遥远星球的一个傻瓜乞求解救，告诉它怎么锻造武器，别人都笑话它对一个虚无的梦信以为真，只有那个幼稚的白痴坚信不疑，它寻找同伴，拿着武器一路战斗，去寻找宝藏和小神仙，如果小神仙得到了解放，会奖励给那个幼稚鬼无穷无尽的寿命、力量和勇气。”
她冷漠的叙说：“后来它的手断了，拿不起武器战斗。”
“它就被怪物砍死在路中。”志明鄙夷地哼一声，“什么也不是。”
这就是现在的结局。
不行了，多愁善感掀着抑郁涌起，她得去洗手间哭一阵子。
吉祥打断她，“拼图。”
志明恼愤：“你自己拼！谁答应你了！”
那玩意儿给你打发时间的！
吉祥拽住她。
“拼图。”
“一起。”他执拗的说，“老婆，我们一起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