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初扇小姐
出殡当天,林小白才再次见到林之海。
此时的林之海相比初见时更显憔悴,脸色暗黄,嘴唇苍白,竟好像还长了些白发。微风拂过,扬起额头上的白布,林之海紧抿着唇,捧着赵冰月的牌位沉默地走着。
腿脚不太利索的样子,听青黛说是前几日老夫人见他沉迷酒色,好生说教了一番。
林小白从未参加过什么葬礼,但仍觉得这满目的白过于刺目,令她不想再多看一眼。
大抵是白色总让她想起一些不太愉快的事情,想起孤儿院那个总受人欺负的女孩。她喜欢穿白色的棉布裙,穿得久了,总显得黄黄的。那时林小白只是在一旁冷眼看着。看着其他的孩子当着她的面爬上树摘下鸟窝,看着她哭着说不要,看着她的白裙子被甩满泥水……
那时,林小白就知道,白色是最容易被弄脏的颜色。
秋天很快就过去了,不知不觉林小白竟然在这里待了两个多月。
没有初时那么惊慌,这两个月过得很是平淡清闲,每天不是睡觉就是赏花看月。稀奇的是,林小白竟也不觉得枯燥,反而舒心极了,似乎她原本就该是这样子的。
睡好了,精气神自然也就足了。是以,林小白还时常去老夫人那儿请个安聊聊天之类的。
这样来来往往的林小白发觉老夫人脾性格外的对她胃口,越看越喜欢,所以也常同青烟她们一同赶早出去买糕点,主要也是因着老夫人嗜甜,她也爱吃,就每次买多一点。回来了再去请安。
前不久才立冬,天气没几天就冷了下来。昨天青烟还说她穿得过于单薄了,缺一件新的狐裘,这不,一大早的,青黛就不知从哪拿出一件来。
就着青黛敞开狐裘的姿势,林小白轻轻抚过,柔软纯白,双手细瘦若无骨,陷入其中,若隐若现。
“小姐可还喜欢?”青黛声音清脆,满是期待。
“过于白了。”
“可白狐就是这样的啊。”声音糯糯,语气低落。
“怎么?难不成是什么要紧的人送的?”林小白含笑看着她。
青黛垂着嘴,不说话。
“小姐,这是世子今早托人送来的呢!青黛啊,远远瞧见世子几次,就成了这样子啦!”青烟调笑道。
“哦?原先不是你最不满世子的吗?”林小白伸出食指点了下她的额头。
“奴婢想着世子那般模样,自是不会差到哪里去的……”青黛咧着嘴傻乎乎地笑着。
“想不到我们小青黛还是个颜控啊!”林小白不由失笑。
赵冰月葬礼过后,林小白便一直宅在相府里,除了去了几趟寺庙、清晨买个糕点,其他宴会皆未参与。
是以,直到如今,林小白都未曾见过原主那未婚夫。不过想来皮相该是不错的,不然也不至于光看几眼迷了青黛这个高傲的小丫头。
“世子虽瞧着瘦弱,五艺却很是精湛。小姐前日围的那件火红狐裘,便是去岁世子送给小姐的生辰礼呢!”青黛看着林小白诧异的样子,又接着说道:“小姐定然是忘了,那时小姐魇着了,精神一直不大好,世子来看过好几次呢!现在想来,世子待小姐还是极好的。那火狐很是难寻,也不知世子是在哪里捕的。”
青烟哼笑一声,道:“如今世子爷倒是哪哪都好了,也不知当初是谁总念叨世子不来看小姐呢!”
“我没瞧见嘛!关于世子的坊间传闻又这么多……诶!不过小姐,下月便是慎王妃诞辰,夫人去了,这次就得小姐去赴宴了。”
这个生辰宴怕是逃不过了,不过正好可以去王府退婚,免得夜长梦多。
这婚约全然是赵冰月与慎王妃的指腹为婚,并非圣旨,所以倒也不会太麻烦。不过还是得跟老夫人说一下的。
青黛仍说得津津有味,“上次小姐落水,奴婢听灵芝说世子可是立马就带着药膏过来了,当时才刚吊唁完呢!瞧,小姐现在的额头又如没受伤时那般洁白如玉了。这可多亏了世子爷。”
青烟挑眉道:“哪次小姐受伤世子爷没遣人送药来?现在到你嘴里倒成稀奇事儿了。”
“那怎么能一样!”青黛气呼呼地瞪着青烟。
“怎么不一样,世子一点儿都没变,从前怎样现在也怎样。我看是你糊涂了,难不成世子如今就不去秦楼楚馆了?”青烟为林小白插上骨簪,用木梳轻轻地梳着长发。
“是哦,小姐,从前我就是不喜欢世子这样,名声不好,虽然您名声也没好到哪里去……”青黛看到铜镜里林小白意味深长的眼神,又忙补充道:“可……可那怎么能一样!我们小姐长得国……不说国色天香,也是京城排的上号的美人儿!琴棋书画,那是样样……呃……这不重要!就武功而言,小姐您也是……轻功卓绝!其他小姐还不会武呢!就连凤老将军都夸您呢!就……”
青烟“噗”地一笑,林小白挥挥手,埋怨道:“快别说了,越说越像个草包!我看你啊,就是朱佞派来的卧底吧!”
林小白照着铜镜,左右晃了晃脑袋,金步摇一晃一晃的,很是引人注目。
“这是我自个儿差人定做的吗?”林小白扭头看向身后的青烟。
“这是半年前元小姐差人送过来的。”青烟浅笑着说道。
“当时那小厮还带了话,说这是和元小姐一模一样的呢!元小姐和您感情甚好,总约着出去踏青。当时京城时兴这样式的金步摇,元小姐就差人定做了。”青黛眼睛发亮地看着林小白。
“那她怎么这么久都不来看我?”林小白语气微恼。
话音刚落,门口就传来欢笑声。声音还未消,就见一个小小的粉人儿蹦了进来。
“知落姐姐可是在念叨我?我这不就来了嘛!”说完她就一屁股坐在林小白旁边的软榻上,脚一蹬,一双绣鞋就各自飞了出去。
“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啊!元小姐怎么今日才清晨就来了?”青黛捡起掉落的绣鞋放在边上。
“那还不是怕太晚,你家小姐出门了!”说完她就双臂展开直直地躺了下去,“还是你会享受,暖和的不得了。怎么又换熏香了?这熏香好用不?给我也调一盒。”
“我都不知道呢,就你属狗的,一进来就知道了!”林小白也把握不准林知落是怎么跟这位元小姐相处的,不过见她一副毫不见外的做派,该是很亲密的关系吧!言语之间应该也不会有太多忌讳。
青烟捂嘴轻笑,“奴婢是看小姐这两日胃口不大好,这才换了这熏香。不过奴婢想元小姐这顶好的食欲,这熏香是没处用的。”
元初扇一个鲤鱼打挺,才软榻上坐了起来,“好啊,现在连青烟都变得会取笑人了。今天我非得辣手摧花不可!”说着便趿拉着棉绣鞋扑向青烟,青烟左躲右躲,又不如元初扇灵活,终是在青黛的帮助下被制住了。不过一会儿,肉嘟嘟的小圆脸就被捏的白里透红。
看着青烟顶着红通通的小脸给她系上狐裘,林小白忍着笑意朝元初扇道“我可是都收拾好,要出门了,你就在这里慢慢躺着,闻这熏香吧!”
“啊?你要去街上玩吗?我怎么听他们说你这两个月都没出过门啊!我怕惹你伤心,也就没来打搅你。”元初扇边穿鞋子边说。
“我是去福田铺买糕点,买完就回来,到时候还得去祖母那儿请安呢!”说着林小白便走了出去。
“诶!知落姐姐,等等我!我跟你一起去!”
太阳还未出来,晨风微冷,街上却人来人往,很是热闹,多是贩夫走卒。
街边桥下,众多衣衫褴褛的乞丐,或跪或卧。青烟青黛自发的给了点铜板,像是惯例一般。
这个王朝,政治并不十分清明,官员也腐败成性,百姓过得并不好。隔个三年五载边疆与邻国就会发生规模不小的战争。
不过这并不影响世家大族的锦衣玉食。
“知落姐姐,买完糕点我就得回去了,正好趁热带些给我哥尝尝。往常他总说我不心疼下人,今日是我亲自买的,他就不会说什么了。”看到青烟青黛的行为,元初扇见怪不怪,又说道:“其实我这次来找你,也是代我哥来看看你,他担心得不得了,可这两个月啊,他病得下不了床,前几天才好些,只是吹不得风。”
“我活蹦乱跳的,没什么不好,害你哥哥担心了。那你回去代我向他问安吧!”她的哥哥是谁呢?体弱多病,感觉人还挺好的。难道是那个早逝的病秧子男n号?
那个男n号的名字林小白早就记不清了,之所以记得这号人物,也不过是因为他的死。
此人天生病弱,及至弱冠,都没怎么出过府,就是出去了也会头戴帷帽,裹得严严实实的。后来成国战败,臣服于卫国,治国皇子选皇子妃,硬邀他作陪游街。当晚便卧病在床,不过两日就撒手人寰。
这倒与“看杀卫玠”颇有相似之处,不过林小白想这其中怕是屈辱更多一些。是以,林小白牢牢地记住了这个人物。
大清早的,福田铺便排满了人,多是些年轻小厮,大概是京城各府里的。零星还有几个年轻男子,把现做的糕点小心地放进怀里温着,满面笑容地走去小巷深处。
冷风呼呼地吹,元初扇把手放进林小白狐裘里,坐在一旁叽叽喳喳地说着什么。而青烟和玉钏则去买桂花糕了。
元初扇这么亲近地靠着自己,林小白很是不适地紧了紧狐裘。
“怎么?知落姐姐,你也冷吗?都怪玉钏,这么冷的天,也不给我多加件袄子,我还想着没下雪也冷不到哪儿去呢!”元初扇嘟了嘟嘴,双手退了出来,哈着气。
“喏!看你冷的,给你!”看到元初扇泛红的小手,林小白把手里的手炉递了过去。
元初扇惊喜地接过:“嘿嘿!知落姐姐,我可肖想这手炉好些年了,你平日里不是宝贝得不得了吗?如今真给我啦?”
闻言,林小白仔细地看了眼发热的手炉。
手炉精致小巧,炉身雕着几朵重瓣花,盖子上雕着一只慵懒蜷卧的狐狸。透着初冬的阳光,泛出冷冷的金属光泽,显然是被人时常抚摸把玩的。
“谁说给你了?只是现在看你可怜,给你暖暖。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你就骚动着吧!就是不给你~”说着林小白便笑着扭头看向走来的青烟。
扭头间,金步摇一晃一晃的,衬得人顾盼生辉。
“美目盼兮,巧笑倩兮……不过如此了吧!”元初扇痴痴地望着林小白。
“小姐、元小姐你们在说什么?笑得那么开心?”青黛提着桂花糕跟在青烟身侧走了过来。
林小白迅速转移话题,“快些回府吧!再聊到时可就误了请安的时辰了。”
按理说被人这样夸,林小白应该很开心才对,可是并没有,反而从内心深处生出一股厌恶来。
刚进房门,林小白便脱下了狐裘。
“小姐,可是这狐裘穿着哪里不舒服?怎的就脱下了?不是还要去老夫人那儿请安吗?”青烟诧异地接过狐裘挂在一旁的木架子上。
“换另一件吧,我现在不想穿这件。”
听林小白声音微冷,一旁张口欲言的青黛忙闭上嘴,从衣柜里拿出一件灰色的狐裘,递给青烟。
“先去给祖母请安吧!”林小白说完,青烟就为她系上了狐裘。
“记得拿上今晨咱们去买的桂花糕吧,祖母喜甜,前次还责怪我没给她留点呢!”林小白嘱咐青黛。
推开阁门,寒风凛冽,吹起林小白额前的碎发。虽未下雪,可也不比大雪天暖和多少。
浅灰的绒毛紧贴着小巧的下巴,暖烘烘的,更衬出林小白/精致软糯。
很快就到了宜家院。
看着远远走来的浅色身影,墨竹转身进了屋里。低眉福了福身,“老夫人,二小姐来了。”
“快迎她进来,这么冷的天落丫头还过来请安,定是有要紧事。”
“祖母。”一进屋子,周身都暖和了不少。
“快坐快坐。”老夫人声音急切。
墨竹接过林小白解下的披风。
林小白接过青烟手中的食盒,“这可是孙女今日天没亮就起床去福甜铺买的呢!您这次可别又说我没给您留……”
翠竹笑着接过,正要拿下去。
“就放这吧!这福田铺的桂花糕啊得趁热吃,过会儿再吃就失了那味儿了。”说完又看着林小白,“还是落丫头勤快,怎不遣几个丫鬟去买?非得自个儿早起去?”
听到这里,林小白不由轻扬嘴角。“孙女就喜欢街上那热闹劲儿,等待得久些,吃起来好似也格外香些。”
“哦?那我可得好好尝尝了。”说着老夫人便推开盖子,把里面的一小盘桂花糕端了出来。
“落丫头怎么今日想着还来请安了?可是有什么事要与祖母说?”老夫人说着便咬了一口桂花糕。
“祖母这说的什么话?难不成前些日子来请安的不是孙女不成?”林小白把脸凑到老夫人面前,笑嘻嘻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