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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潜入夜(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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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能去哪儿?就在你屋子周围躲着呗,躺得太安生差点儿睡过了。”男人揉揉痛处站起来,问道,“你屋里还有吃食没?饿死我了。本想去找灶房拿点儿,谁知人来人往没个空暇时候。”

    蒋慎言顿觉荒唐。“你在外头藏着干嘛?房里又没别人,进屋找我不就得了!”边说边给他塞了一盘瓜果,就见何歧行毫无边幅地抱着狼吞虎咽起来。

    这般急切也没碍着他说话。“你一个女儿家家的,别整天把男人往屋里请。道观里修行学至善至德,下了山可不都是那么回事儿。男女有别懂吗?来跟我念,男、女、有、别。”

    蒋慎言听了直翻眼皮,心想你平日拿小时候看我光腚洗澡的事儿充长辈教训我时怎么不说男女有别了?

    可话在嘴边还没来得及说,便见这人眼一抬,指桑骂槐道:“尤其是一些不请自来的男人,更要提防,懂吗?”

    呛啷一声,蒋慎言便知是影薄的刀动了。“狂妄之徒,休得无礼!”

    可惜,他这是碰上了硬骨头,何歧行的颈椎骨还真就比一般人硬实,说话也梗着脖子。“我这是实话实说。坏事做尽让我们扛过?‘凡夜无故入人家内者,杖八十’,懂不懂?好赖不分把人强行推进来,你当我们也是皇亲贵胄可以罪责从轻?”

    “胡言乱语!”影薄咬牙一声,起身便刺。好歹他念及轻重,只用了刀鞘。何歧行闷哼一声,吃了肋下一记重击,刚进肚的东西又险些还回来。

    “好了。”祁时见出声拦下影薄,“时间不多,我们还有正事要做。何先生也莫要误会,缘此事是我临时起意,远不在计划当中,才没跟二位交代清楚,并非有意隐瞒。”

    “事急从权,文承望比我想象得难以对付,本想引他露出破绽再借口开棺,看来眼下要反过来了。”

    蒋慎言一边给何歧行揉伤处,一边问说:“可此时灵堂定然有人彻夜把守,我们如何进去?”

    祁时见显然没将此事放在心上,答说:“区区几个下人而已,迷昏便是了,惊不了旁人。”这话说得轻松,倒让蒋慎言觉他肯定不是头一回“夜入民宅”了,心中叹息,自己这是上了贼船了。

    烛影摇晃,院内一片惨淡。奠字当中,灵堂大敞,夜风呜呜穿过,倒似亡者如泣如诉之声。

    本不该自己值夜的活儿,莫名因为以蓝被调走,便落到了自己头上,心里多少有些委屈。守夜之人裹紧了衣衫,一边盘算下个时辰的轮值之人何时能到,一边保着香火不断往盆中递纸钱。

    也不知哪里传来一阵异香,本因为害怕而格外清醒之时,竟突然萌出一股强烈的睡意。她还未来得及想明白,便觉头有千斤重,直直栽倒在地上了。

    影薄自梁上跃下,检查一番,把人拖至暗处,才将众人引了进来。

    他拱手报与祁时见,道:“殿下,灵堂关门反倒引人注意,奴在檐上把守放哨。”

    祁时见自然明白,准他去了。影薄几步跃出门槛,瞬时不见,来无影去无踪。祁时见叫蒋慎言披上那奴婢麻衣守在案前掩人耳目,以防有人路过,如此乍一眼看上去不露马脚。而自己和何歧行绕于棺后,有帐幔遮掩,旁人也瞧不见。

    何歧行嘴里嘟嘟囔囔着“若残毁他人死尸,杖一百,流三千里”,让蒋慎言催促着一把给推了进去。

    不消一会儿功夫,便听里面有了动静,二人还攀谈起来,倒不似方才别扭的模样。

    蒋慎言被勾起了好奇心,直抻着脖子往里看,可惜帐幔后昏昏暗暗,除了恍惚能见祁时见手持烛灯映得面色凝重外,什么也瞧不见。

    她实在忍不住,小声道:“怎么样了?”结果,谁也没搭她的茬,只专心查验着尸体。她从抻着脖子到起身踮着脚,从踮着脚到小步小步往里挪,不知不觉,人就蹭到跟前来了,香火纸钱的一干让她抛之脑后了。

    祁时见一扭头,瞪她:“怎么进来了?堂前守着去。”

    “好奇,好奇,我就看一眼。”蒋慎言搭着皮动肉不动的笑往前凑,使了吃奶的劲儿往半人高的棺椁里瞅。虽说何歧行是个仵作,连整个何家都是给人做棺材生意的,可常常走动算小半个何家女儿的蒋慎言却从没正经见过一个死人。

    这话可能说得夸张了。她见过一两回,可都是装敛好的,人跟睡着了一样。插着那盖棺的一瞬往里瞄上一眼,也看不出个什么来。大人们都叫避讳,不让她往跟前凑,这个从小自诩胆儿大的丫头就开始觉得自己没有大展身手的好机会。

    何歧行做事的时候更是紧着她,从不带她出去,甚至躲着她。

    她跟着师父修习道法,说“夫物芸芸,各复归其根”,便觉得死没什么大不了,更不懂这些大人口口声声的“避讳”,都是在避讳些什么。

    这回可是个好机会。等不及何歧行开口驱赶她,她就瞅见了里头的模样。

    可这一眼,差点儿要了她的命。

    那黑漆漆分辨不出是个什么的东西被何歧行翻开了肚皮,里面稀里哗啦流了一棺材,等她醒过神来才发现,那是被扯出的肠子。

    蒋慎言此刻哪还有心思管什么露不露馅、打什么草惊什么蛇的,捂住嘴巴一个箭步就冲出了灵堂,跪倒在院里朝草丛哇哇大吐起来。胆汁都要叫她吐干净了,可方才那画面在她脑中又亮了一瞬,那便是没东西可吐也要忙着干呕的程度。

    影薄自屋檐跃下,大约是想着若惊动了人来赶紧把她提走而站在她身后。最后也看不过去,拧着眉头塞了块手巾给她,让她赶紧把嘴堵上吧。

    “回灵堂去。”他低声喝道。

    蒋慎言拼死摇头,整个人虚脱了三圈。“不行,不,不行,我要进去,准得死……”说着又开始往上犯恶心,“呕,你,把我带屋顶上去吹风吧,要是,要是瞧着有人来,你就把我扔回去。”也不知是对影薄的身手格外信任还是吐得昏天暗地糊了脑子,蒋慎言最终给他出了这么个不靠谱的主意。

    而影薄竟然还应了,直接将她提上了屋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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