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荔枝之意
很快就到了祭拜英魂的日子,凌卿尘作为神馆中地位和分馆长们齐平的最强法判,当然也得前去。
这一天所有人都身着庄重肃穆的正装,需要在英灵榜上记录下这些法判生前的功勋,还需要由神馆创始人也就是墨澜汐亲自祭奠死去法判的英灵。
墨澜汐站在祭坛中间,夜言玉和凌卿尘皆站在祭坛下方的首位,白幡扬动,纸钱漫天飞舞,虽然没几个人相信鬼界那边能收到纸钱。
但出于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每五年的祭魂仪式上还是要烧一些的,一般都是亲朋好友给他们烧,神馆内的人即使不信也是不敢阻拦的。
凌卿尘的思绪已经飘向了远方,在一众肃穆的诵经声中,他想起了妖族和人族交界处呼啸的寒风,和那不绝于耳的厮杀声。
当年跟着他镇守交界处的友人们如今多半已经去了成了如今被诵经的英魂,剩下的也早已隐世不出,不知如今身在何方。
如今身边剩下的似乎也只有墨澜汐和夜言玉两人,除了他们,似乎也没有几个人可以推心置腹了。
凌卿尘抬起头看向了墨澜汐,眸光中有些黯沉,带着一种悲伤,墨澜汐的眼神也是同样的悲恸,二人视线相交,很快又错开。
夜言玉不解自己的徒弟何时变得如此多愁善感,似乎自从来到神馆以后,他的徒弟就变得格外能隐忍,不仅能忍,还变得多愁善感。
生死有命,作为已经成神的夜言玉来说自然是再平常不过,无论成神还是成仙或是修仙,都要学会脱离凡尘,修仙之路一直都是寂寞和残酷的,不是每个人都有修仙的机会,更不是每个人都能得道成仙。
他们要一次次麻木的面对至亲,挚友的离去,他们要学会藏起脆弱的情感,但他的徒弟似乎没有半点这样的自觉,该哭哭,该笑笑,该暴躁暴躁。
不过馆长中也有些人神色倦怠,毕竟死去的法判中多数不是他们的人,他们不必心疼,而且他们的腿都跪麻了。
如今除了凌卿尘和夜言玉二人陪站着在这里以外,他们其他人已经从开始到现在跪了快有两个时辰了。
墨澜汐敛去眼底潜藏的情绪,换上了以往很难在他脸上察觉到的庄重神色,他轻轻端起桌上的酒杯,酒浆缓缓倾倒在地,他朗声高喊道:“英魂永存!”
这场祭魂仪式最后是在蒙蒙细雨中结束的,这更令在场那些本就对此事不怎么在意的几个馆长们纷纷冷了脸色。
墨澜汐最后上了炷香,站起身来,身边赶紧有人来为他撑伞,墨澜汐吩咐了些什么,那人毕恭毕敬的点点头,然后走到底下对着几个人吩咐了几句。
没过一会儿,那些人端着精致的檀木盒子过来,挨个儿分发给了馆长和凌卿尘他们。
夜言玉作为和墨澜汐平起平坐的身份,墨澜汐自然不敢赐东西给夜言玉,但凌卿尘却是有两份,不过他的两个檀木盒子更为精致,其中一个木盒看起来比一众馆长们的小了一圈,另一个倒是差不多大。
当打开盒子后,馆长们的表情有喜有忧,喜的人是得到了始神大人亲赐的披风一件,绣纹精致,金丝玉缀,只有得到赏识的人才配赏。
但有的人就脸色大变了,里面的是当初镇守交界处那些法判们的冬衣,虽然是新的,但任谁都看的出来做工粗糙。
当年凌卿尘领着一众法判镇守在那里,可馆长们都克扣当时做冬衣的钱,墨澜汐被瞒了好一阵才知道这件事,当场勃然大怒,下令斩杀与此事相关的数十人。
当时的冬衣钱还是凌卿尘自己掏钱为将士们补贴上,还有他哥哥也出了不少的力,顺便将此事告知了夜言玉,又有夜言玉去告诉了墨澜汐,将自己和凌卿尘摘了个干干净净,事后墨澜汐还亲自登门道谢顺便赔罪。
已经有人屏住了呼吸,墨澜汐此举意思很明确,是让他们小心些,不然有的是旧账慢慢翻,那些人也不敢那么猖狂了,战战兢兢的收下了这份并不怎么想收下的赏赐。
这是始神亲自赏赐的,不收就等于不敬,不敬就有的是理由跟办法对付他们。
凌卿尘却看着两个盒子里的东西有点奇怪,夜言玉帮他拿了一个盒子,顺便给他撑着伞,这大的檀木盒中是一件银白色的披风,做工已经不止是精细可以形容,简直是将月光绣在了上面,以银河为缀。
凌卿尘微微蹙眉,墨澜汐的审美还真是奢华二字啊,若不是他颜值耐打,谁经得住这种众星的捧。
而另一个盒子中的东西就正常多了,是新鲜的荔枝,夜言玉瞬间就看明白了,眼神直接扫向了墨澜汐,二人眼神交锋中似乎有火花一般,送荔枝,当真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荔枝自古以来就是恩宠的象征,唐玄宗“置骑传送,辗转千里”,不惜劳民伤财为的是博杨贵妃红颜一笑,要将最珍贵的果实送给最珍爱的人,成就了一段“唯有茂荔与爱不可辜负”的千古浪漫传奇。
在二人眼神交锋时,凌卿尘已经摘下一颗荔枝,剥干净放入口中了,口感清甜,饱满多汁,薄如蝉翼的白膜裹着玲珑细嫩的水晶。
夜言玉本来还很生气,但看见凌卿尘吃的津津有味,很快又剥开了第二个,也就只能由着他了,此时他和墨澜汐的表情最为相像,神色自若,但眼眸中柔软温柔的光却是如出一辙。
墨澜汐的脸色瞬间僵住了,刚刚还沉浸在终于赢了夜言玉喜悦中的他,此刻满腹杀意的看着夜言玉极其厚脸皮的没有拿手接,而是直接张嘴吃了下去,二人此举看起来暧昧极了。
关键夜言玉吃完以后还挑衅般的看了看墨澜汐,于是墨澜汐挂着阴郁的神色离开了,更是吓的一些做贼心虚的人腿都要软了。
走时还不忘让手下叫凌卿尘一起跟过去,夜言玉虽然不愿让凌卿尘去找墨澜汐,但他此刻心情不错,而且他在直到前几天那么过分的事后,凌卿尘断然不会允许墨澜汐那么放肆,也不会允许他就是了。
在墨澜汐的书房里,墨澜汐拿着已经洗好的凌卿尘的手帕给凌卿尘擦着脸上水,顺便让他穿了身已经备好的,给他的衣服。
款式和法判服差不多,但是颜色却和那件披风差不多,看样子是一套的。
墨澜汐也湿了个通透,凌卿尘拿着帕子给他拭去脸上的水,墨澜汐本来有些恼怒的心情一扫而过,有美人给自己擦脸,和夜言玉那颗荔枝计较什么。
“荔枝好吃吗?”墨澜汐像个小孩子一样激动的问凌卿尘。
凌卿尘还有点没反应过来,一边收起手帕一边道:“荔枝很好吃,不过这个时候哪里来的荔枝?”
墨澜汐按捺住澎湃的心情,强装镇定道:“这是别的地方送来的,快马加鞭赶了几百里的路这才将新鲜的荔枝送到,你若是喜欢,我一会儿让人送去清云峰。”
凌卿尘冲他挑挑眉,问道:“你难不成还把我当贵妃了不成,荔枝而已,何苦如此浪费精力,倒也不怕别人传你的闲话。”
墨澜汐笑了笑道:“怕什么,我给我欣赏的人送东西,难不成还有罪了不成,再者又不是我让他们那么急的把荔枝送过来,是那些门派上赶着讨好罢了。”
“什么时候都属你有理,今天的事干的不错,回头煲个汤给你送过来犒劳一下你,这次可别私藏着不分夜言玉了,你们不嫌丢人现眼我还嫌呢。”凌卿尘打趣般的说道,他对墨澜汐借冬衣之事警告的行为还是很赞同的,不然那些个蠢货再嚣张个几天,可就真不知道自己是老几了。
凌卿尘万万没想到,自己不过是离开了一下午,回去以后居然遭到了盘问。
先是柳奕秋面色阴郁的看着他,语气中满是愤怒的问:“师尊怎的去办了趟正事,回来时还顺便换了身衣服?”
凌卿尘扶额,忘了自己换了身衣服了,这下怎么解释?
“仪式中途下雨了,刚好始神那里有我尺寸的衣服,就顺便换了身。”凌卿尘非常诚实的回答,就是不知道柳奕秋相信不相信。
“那始神大人还真是了解师尊啊,连师尊的尺寸都知道。”柳奕秋冷笑一声,有些阴阳怪气的说。
凌卿尘微微蹙眉,这家伙怎么了,又欠揍了?
“我作为受他统领的下属,你猜我的法判服一般都是谁替我订?你猜给我订衣服需不需要我的尺寸?”凌卿尘面无表情,但语气中带了丝嫌弃的反问道。
柳奕秋也不觉得尴尬,直接丢了另一个话题:“师尊当真是准备等着坐吃山空,如今隔几天毁一棵树,又隔几天讨身衣服,也不思修炼,难道不打算为师弟师妹们树立个好榜样吗?”
话中字字讽刺凌卿尘不思进取,天天左右晃荡,不敬之意丝毫不掩饰,凌卿尘都想回敬他“放肆”二字了。
但凌卿尘却好奇起自己的徒弟是为什么而修炼,自己曾经也想匡扶正义,现在算是被这世道给磨的混吃等死了,偶尔闲了接个任务,不闲了就琢磨几个咒法玩儿,还真是成了坐吃山空的代名词。
凌卿尘不仅好奇,而且还很诚恳的问了出来:“那你呢?你是为了什么而修炼?飞升成仙?匡扶正义?还是为你的师弟师妹做榜样?”
柳奕秋一时语塞,自己师尊当真是很会问问题,但凌卿尘本人神色自若,看不出一点破绽,甚至还把嘴角向上微笑了一下,显得格外无害而又无辜。
“……师尊想听真话还是假话?”柳奕秋反客为主,让凌卿尘选。
“嗯…你先说个假的。”凌卿尘倒是很好奇柳奕秋假的说辞是怎样的。
“为飞升成仙,为匡扶正义,为了给师弟师妹做榜样。”柳奕秋摆着一张和凌卿尘一样面无表情的脸,但眼睛却是无辜的看着凌卿尘,搞得凌卿尘都不好意思骂他一句“逆徒”。
他挑了挑眉,坐到了交椅上,翘起了二郎腿,然后道:“那你还是别整这些虚头巴脑的了,说说自己的真实想法吧。”
柳奕秋也顺势给凌卿尘倒了杯茶,一边倒一边说:“为了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他说这话确实很真心,虽然听起来很自私,但不得不说,这确实是句实话。
柳奕秋已经做好了挨骂的准备,毕竟修真界有几个师尊能接受自己教出来这么个自私自利,毫无大义的混账东西来的。
“嗯,这想法确实真实,不错。”柳奕秋有些惊讶的发现凌卿尘看起来确实心情不错,脸上没有半点怒意,就连语气中也不带半点讥讽之意。
凌卿尘哭笑不得的看着一脸震惊的柳奕秋,问道:“为师在你看来就那么古板还不近人情吗?难不成你说句实话我就能把你吃了呀?”
“师尊不觉得我这回答自私自利吗?”
“修真界里谁又能真的清清白白,无愧于心的?比起修真界那群老东西的假仁假义,你还不如诚实点,我可以接受你自私的为自己着想,但我接受不了你一边自私一边把自私说的大义凛然。”凌卿尘的语气也如古井无波般平静,就连表情也带着浅浅的笑意。
柳奕秋觉得自己更加看不透凌卿尘了,自从凌卿尘成为他师尊后他也了解了些凌卿尘的事,根据比较可靠的人的消息,也就是来自清悦所述。
凌卿尘之前修炼修的简直像个疯子,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扑在修炼上,可以说是在玩命儿的修炼,除了吃饭睡觉,基本上就是修炼,有时候仗着修为高,能辟谷,就直接跳过了吃饭这一环节。
主神和始神都找不着他的人影,为了能找到他的人影,还专门在他的住处给他建了个专供修炼的场所,更是借口为他护法日日亲近。
可真的亲近凌卿尘才发现,或许他不是真的喜欢修炼,比起修炼,自己的师尊似乎更爱玩儿,今天养养花花,明天逗逗猫,后天遛遛狗。
他那双手该写字作画,不该舞刀弄枪的,他的相貌也像个只适合吟诗作对的文弱书生,不像个带兵打仗的罗刹战神。
凌卿尘看了一眼窗外,外面天色已经不早了,凌卿尘想起来,似乎因为祭魂仪式的缘故,今日山下应当会放灯,他转头看向柳奕秋道:“去看灯吗?今天山下应该有特殊节目。”
柳奕秋这才回神,想来自己也无事,于是点点头,凌卿尘告诉他今日山下可能会放祈福用的灯,柳奕秋听他解释了这灯是给死去的人寄去哀思,给活着的人祈求平安。
“你不玩一会儿么?”凌卿尘看着安安分分待在自己身边的柳奕秋,觉得他这个年纪的孩子正常来说不应该叽叽喳喳的乱跑,顺便和他问东问西吗?这货怎么不按套路出牌?
“徒儿不会幼稚到丢下师尊一个人迷路在山脚下的。”柳奕秋说这话不仅不给凌卿尘面子,关键还是抓住了凌卿尘的弱点。
没错,一代天骄,被誉为人界战力天花板的凌卿尘,是个路痴,这一属性被柳奕秋发现还是因为前几日去除那个树妖,结果他突发奇想,不知自己几斤几两的提出散步回去。
然后他就领着柳奕秋在那个林子里从中午迷路到了晚上,最后还是依靠传送阵才回了云罗。
不过灯会上凌卿尘确实显得比柳奕秋兴奋,凌卿尘之前一直很忙,远在边界,别说灯会,他能见到的灯估计只有自己帐篷里的油灯,这样的喧嚣热闹竟然是搁了十几年才重新再见,还真有点恍若隔世的感觉。
凌卿尘和柳奕秋就被挤在层层人群中,有些年轻的女子看凌卿尘长得俊美,自然是使劲往他身边啊凑。
柳奕秋长得也足够俊俏,但年纪不大,一些女孩子便个个故意放慢脚步,细细打量,但柳奕秋急得怕被人流冲散,于是师徒二人周围形成了个包围圈,踩踏痛呼声和骂骂咧咧的声音不绝于耳,倒是热闹和喧嚣都有了。
凌卿尘也被挤烦了,一袭白衣都被挤的皱巴巴的了,他冷着张俊脸,拽住柳奕秋的手道:“快走,又挤又热的,烦死了。”
“噗,明明是师尊想来逛灯会的,怎的如今又对这灯会不满意啦?”柳奕秋打趣般的问道。
两人好不容易才从人群中挤了出来,二人身上更是沾了不少胭脂水粉的味道,甚至凌卿尘腰间别着折扇的地方都不知道让谁插了朵花儿,那粉嫩嫩的花朵直接让凌卿尘黑了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