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第七十六章
第二天的厂子内部会议并没有立即通过许兰英的提议, 罗学实没有参加会议，还是下午食品厂的副厂长万新民过去县委汇报情况时，跟他提了一嘴, 他才知道这码事。
“那小同志, 提出的点子还是挺好的。”万新民坐在桌子旁, 端着搪瓷杯喝茶, 慢条斯理道, “咱们厂子偶尔拉到大单子一喊加工，大伙儿就丧气得不，非要有领导督促巡逻，时不时训句, 手脚才快点。呐, 去年年尾不就出事了么？好不容易拉到广市的一个大单子，定好十天月内出货, 结果愣是拖了两天, 广市那边差点儿就撤单了。后面广市那边都不乐意跟咱们合作了, 怕我们不按时交货。”
万新民跟罗学实搭档了许多年，有话便照直说了，“不过, 这也怨不得那些工人同志。说，谁乐意白加班干活啊？除了一身疲累, 啥也捞不着！每回厂子有加班, 那些日子必定是怨气滔天的。我还好, 平时不怎么直接跟车间打交道，华可倒霉，听了满满一耳朵自己的坏话，气得他好几宿睡不着！”
罗学实翻开万新民带来的会议记录, 大致看了一下，心有谱了便合上，“这事我记下来，这两天县委开会，我们会上会进讨论，看看到时出个什么章程。”
万新民走了之后，罗学实又翻开会议记录看看，目光落在华主任发言的那一段，边清清楚楚标记了“许兰英”的名字。
晚睡觉前，罗学实和妻子刘明娟闲聊，便说起了白日这件事。
“这小同志还真不错，那事儿要是办成了，对厂子是件好事，对加班工人也是件好事。”刘明娟把加班工资这事从脑子过了一遍，越想越觉得好，“哎，罗，觉得我把她要到我那儿怎么样？一个农村姑娘，通过自己的努力，来到县城扎根，一步一步往上走。这都能做典范了！正巧妇联下个月要下乡，要不就让她跟着下去，给农村妇女做个演讲吧？”
妻子双眼发亮，越说越兴奋，言语之间都已经把人给定下来了。罗学实忍不住给她泼桶冷水，“哎，小刘同志，这想得挺美的啊，咋不想想当初食品厂花了多少功夫才把人从国营饭店那里要过来啊？领导班子可对她充满了期望，希望她能带领生产车间的工人研究出更多种类的新食品。”
屏山这个小县城甚不起眼，产业比其他城市都要落后许多，稍微能拿得出手的便是县城的这个食品厂了。这十来年间，食品厂的订单主要来源于相近的个小县城小城市；这两年间，食品厂有意向更远处发展，但是开拓的范围不算广。这次许兰英负责的红糖姜汁膏，能打开广市、大上海、南市和京市这四个市场，真是让食品厂的领导班子惊喜过望。这会领导班子都怀揣着激动心情，等待着下个月的订单反馈呢。
“对了，有空就去老二家里坐坐，跟他媳妇好好聊聊，女人家，不是非得在家照顾孩子的。咱家金妍和他家文晖不一样长得好好的嘛！”临睡前，罗学实低声嘱咐句。刘明娟爽快应了。
一晃紧张忙碌的五天便过去了，订单按时按质按量完成，车间里工人们目送包装部的工人把一桶桶红糖姜汁膏运走，重重松了一口气，整个身体都疲软分——
“可算交货了！这天可累死人了！一天就歇三五个小时，干活时我的手都发抖了！”
“就是啊！我年纪大了，一熬夜就受不了，瞧我这天多了好几根白头发呢！”
“不过许组长说了，有那啥加班补贴，累就累点，多挣点钱，家里也能吃多点！”
“可不！我妈昨天去乡下收粮，平时都不敢拿多点，这会我让她拿多十斤糙米！好歹煮粥能煮稠点！”
……
车间里热热闹闹，大伙儿看上去精还算不错，聊起闲话也挺有劲儿。华主任在门外站了好一会，听到里边大伙儿说的话，似笑非笑地回头跟身后的许兰英说话：“这小同志，要是厂子不答应给他们发加班补贴，要怎么收场？”
许兰英被华主任叫过去时，心就有点谱儿了，然而华主任只问了些产品相关的问题，并没有说起这事，她心便打了个咯噔。虽说她也想了许久，认为厂子给予加班补贴是件利于厂子、也利于加班工人的事情，但是要额外多出一笔支出，也不知道财政那边肯不肯拨款。说到底，这件事能成的率也不过是五成。
这会子听到华主任这么问，加上他那个表情，许兰英立即明了，笑盈盈地说：“主任，您就甭逗我玩了，赶紧跟大伙儿说说这个好消息吧！”
华主任摇摇头，笑着推开门。
车间里，工人们懒懒散散的，有的靠在墙边半闭着眼睛打瞌睡，有的凑在一起说闲话，有的趴在工作台上歇息……门咯吱一声响，耳尖眼尖的人赶紧提醒旁人，不多时，整个车间的工人就安安分分地站在工作台前，满脸期待地看着走进来的两位领导。
“这天，大伙儿辛苦了！咱们的单子能按时完成，都是各位的努力的结果！”华主任上来先是一顿夸奖肯定，令每个工人激动不已，怀着一腔热情大声回应：“为厂子做贡献，我们不辛苦！”
许兰英第一回见这种场面，虽然知道每个人多多少少都会有些私心，但是当下，每个人脸上都充满着对厂子的热爱，这一幕让她的胸腔有些火热。
华主任又说了一些场面话，车间里的气氛都热乎起来，他才说出上面下达的通知：“厂子的发展，多亏了同志们的每一分努力，领导们也把大伙儿的努力和贡献看在眼里、放在心上。对于厂子加班的工人同志，做出以下嘉奖——每加班八小时，奖励一元！另外年底还有可能获得‘县城积极工人’的称号！希望各位同志继续努力，为咱们的小家庭、也为咱们的食品厂争光荣！”
这一番话刚说完，眼前的工人全是一脸灿烂的笑，异口同声地喊：“感谢国家，感谢主席，感谢食品厂！”
在华主任在车间里宣布这个通知的时候，一楼的宣传栏上也贴出了文件通知，同时，食品厂的大喇叭也响了起来，把这个令人激动的通知传到每一个人的耳里。
“太好了！咱们要是每天都能加班，咱们岂不是能拿双倍工资了！”
“可是咱们厂子哪需要那么多的加班啊？一年到头也没几回！”
“哎，还是在生产部或者包装部上班好，这两处能有多点加班！”
……
想要加班？那可得拿多点订单！想要订单多，那产品也得受人欢迎啊！
许兰英没想到，她提出加班补贴的原意只是希望碰上加班时，车间里的工人能积极工作，最后却推动了生产部的创新和销售部的开拓。
不过是短短一个月，整个食品厂就变了个样，大伙儿更加有干劲了！日子有奔头，他们可不怕累！
除去食品厂，县城的其他厂子也同样有了变化，比如造纸厂，这个从来没有想过把自家制作的纸品卖到更远处的厂子，也开始让销售员跑长途了；比如服装厂，也开始吸收有设计能力的人才，想要制作出能卖到大城市的衣服来……
县公安局家属楼里，王瑞佳和刘明娟面对面坐着，两人脸色都不是很好。
王瑞佳皮笑肉不笑地给妯娌倒了杯茶水：“大嫂，说了那么久，嘴巴也干了吧？喝点水罢。”
刘明娟无奈地摇摇头，端起茶杯一饮而尽，然后又开始新一轮的劝说：“瑞佳，咱们女人也得有自己的事业，没必要非得为了家庭孩子就放弃咱们的事业啊！不说别人，就说，的大多时间和精力不都放在工作上了吗？”
王瑞佳拧着眉头不悦道，“大嫂，我就是因为自个儿忙于工作、忽略了家庭，现在才希望文晖他对象能把多点心思放在家庭上。说像咱们这样，一辈子忙忙碌碌为了工作，家里孩子都放在脑后，那活着还有啥意思啊！要我说，文晖结婚后就该进政府上班，跟他大伯学点东西。他媳妇也该安排个好去处，少点活儿的，工资少点也不打紧，主要是能多点时间和精力照看家里。这样，我也能放心了。”
不管刘明娟如何说，王瑞佳都是油盐不进，坚持自己的观点。刘明娟又累又气，摆摆手，拿起挎包走了。
王瑞佳送走客人，关上门，长叹一口气坐在沙发上，右手抚上小腹，眼睛有点发热——如果初不是因为自己把全部精力和时间都放在工作上，忙得忽略了自己的身体，那个孩子也不会短暂地来过又迅速离开。如果那孩子还活着，也到了上小学的年纪了。
她是过来人，忙忙碌碌过一生，工作占去了她半条命，结果呢？她失去了一个孩子。
她要的不多，只是希望文晖能跟在他大伯身边，有点儿出息；希望他媳妇工作清闲，照顾好他们的小家和孩子。
她陷入回忆和沉思的时间不久，不过短短几分钟，她就拿起桌上的一沓文件，继续看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