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第五十九章
虽说黄春华总觉得自己吃了亏, 可是面对这么一个进县城的机会，她怎么也不舍得错过。跟家婆别了半天苗头，最后还是不情不愿地答应, 然后喜滋滋地回房收拾背囊。
许树武跟在她身后走进房里。自媳妇听到招临时工的事情后, 整副心思都在那上面了，完全没问过他的想法和意见, 也没顾及他和孩子们的情绪, 他有种被媳妇抛弃的感觉。
“春华，你真的要去县城干活？”许树武看到妻子从木箱子里拿出一件又一件衣服在身上比划, 嘴里还嘟囔着“这个补丁不起眼，别人看不出来”之类的话，他心里越发不好受。人还没走呢，心早就飘过去了。
黄春华笑容满面地应道，“当然啦！你没瞧梅丽在县城生活那么久，现在看上去都不像乡下妇人了。还有兰英, 皮肤养得多白嫩啊，身上穿的衣服都没啥补丁，看着多俊俏！”她收敛了笑容，双手互相揉搓一下, 感叹道，“我跟梅丽差不多年纪了，在家里忙这忙那干这干那的，还要下地干活, 这双手比她糙多了！”
许树武没办法理解妻子的向往，他不悦地沉下脸坐在床边，浑身上下散发着郁气，希望妻子注意到他的情绪。
沉浸在兴奋激动中的黄春华没意识到丈夫的低气压, 她开开心心把自己压箱底的补丁较少的衣服收拾进小竹篓里，然后跑到大嫂房里跟她说闲话。
虽然之前两妯娌关系一般，但是现在大伙一块到县城上班了，黄春华觉得和大嫂的关系亲近了许多。
刘芳芳此时一边收拾衣服一边叮嘱丈夫：“你晚上睡觉别睡太沉，半夜要醒来给孩子们盖盖被子，他们睡觉不老实，老爱踢被子，你一不留神，他们准得受冷。过段时间就到梅雨天时，爸妈腿脚会痛，你记得去山上摘点生木瓜回来给他们热敷……”
许树文认认真真听着，恨不得拿笔把媳妇儿的话记下来。
刘芳芳听到丈夫嘴里小声重复她的话，忍不住笑了，“都是些琐碎事情，我等会跟妈再说一次，就算你忘了妈也记得。你呀也别太担心，一放假我就回来。”
黄春华在门外听到房内大哥大嫂的说话声，犹豫一下，转身回自己房里。这时，许树武还坐在床边生闷气，见她进来，冷哼一声别过脸。
黄春华走过去挨着丈夫坐下，“哎呀你别生气啦！我刚才就是太高兴了，所以才没顾得上你嘛！”
许树武回过头，看了妻子一眼，嘴巴张了张，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你就放心啦！我到县城一定好好上班，放假就回来看你和孩子，好不好？”黄春华揽着丈夫的手臂，“要是咱们都能在县城定下来，那该多好！咱们不用下地干活，不用日晒雨淋，不用整日穿着全是补丁的衣服……”
许树武听着听着也有些心酸，妻子话里的好生活，离他们多远啊！
“好啦，我就到县城做做临时工，看看县城是啥样子的。你也知道，我不爱下地干活，有机会就偷懒，在家里呆着也是净惹咱妈生气，还不如让我借着这个机会到县城里偷懒一段时日呢！”黄春华三四岁开始就跟在爹妈后面下地干活，不愿下地就被鞭子打，小小年纪就尝遍了劳作的辛苦辛酸，直到嫁人后，丈夫懒散，公婆宽和，于是懒散过日就变成了她的常态。
许树武叹了一口气，说得，“你是舒服了，可我在家里还得继续辛苦呢！又要干农活又要识字，手疼腰疼脑袋也疼！”
黄春华也没法子，在乡下农家，不下地挣工分就没粮食，活不下去的啊！她只能劝道，“你前阵子还跟兰英说要勤快点呢，这才几天呀，就准备放弃啦？我还等着你让我过上好日子呢！”
许树武抱着媳妇碎碎念，好不容易平复了心情，接受了现实。
张桂芬亲自揣着钱，带着两个儿媳妇去了一趟县城。先到国营饭店找小闺女，让她把钱转交给赖经理，拿到了两张张薄薄的临时工录用单子。然后领着儿媳妇去找三闺女，国营饭店不包住，还得给俩儿媳妇租房子呢。
许梅丽领着她们在家附近问了许多户人家，天都快黑了，才找到对外出租的房子。这是一栋筒子楼底楼的小房子，一房一厅，洗澡间和厕所都是公用的。房子面积不大，离许梅丽那儿挺近的，也能相互照顾一下。租金每个月六块钱，水费包含在内，比许梅丽租的房子便宜不少。不过缺点也有，底层没什么光透进来，里边黑乎乎的，得经常点煤油灯。
黄春华和刘芳芳当晚就在新租房里住下了，张桂芬到三闺女那儿住了一晚上，抱着两个长牙老爱咬手指的小外孙亲了又亲，差点儿不舍得离开他们回家。
许兰英担心两个嫂子不识路，去了一趟黑市之后赶紧跑到新租房那儿找她们，领着她们一块去国营饭店。路上，黄春华好奇地问个不停，几点钟上班、几点钟下班、午饭晚饭吃得是啥、每个月能拿多少钱等等，一箩筐的问题砸向许兰英。许兰英捡她知道的说了，像工资之类的就让她们去找赖经理问清楚。
“那在饭店里，咱们要不要装作不认识？”黄春华突然想起一件事，“妈说不能影响你的工作，得问清楚。”
许兰英扑哧笑了，“没事儿，咱们那个生产部门大多都是谁谁谁的亲戚、谁谁谁的儿媳妇，正常得很。”
反正都是临时工名额，上头并不多在意这些，于是便有了近水楼台先得月。
许兰英和杨柳说是这个生产运输部的负责人，事实上她俩负责的是给各位同志的生产流程进行指点和教导，最后对成品进行检查。其中的监督是由从食品厂新调过来的一名同志负责，运输则是借调了米厂的司机同志。
国营饭店的后院在短短几天内被重新规划了一次，露天的地方都盖上了茅草瓦片，灶台是新砌的，工作台是新搭的，清理池也是新建的。许兰英和杨柳走进去一看，也差点认不出来。
“咱们做食品的，最重要的是卫生问题，个人卫生要做好，食材卫生要注意。另外，咱们这些糕点和辣条辣肉丝确实很香很好吃，但是，同志们一定不能偷吃。被我捉到一次，工资扣五块钱！”监督员督促每位临时工人用肥皂洗手，然后才让她们动手干活。
十分巧合的是，黄春华和刘芳芳都分在了做辣条辣肉丝这一组——黄春华负责手撕肉丝，刘芳芳负责给肉丝搅拌上料。
这都不是些多复杂的活儿，许兰英简单说了几个要点，见她们做得不错，便走开了。
“大嫂，你瞧小妹多威风啊！就跟咱大伯似的！”黄春华钦羡地看着小姑子慢慢走远，停在一个同志身边，耐心地指导动作和步骤。
刘芳芳目露羡慕，手下动作不停，“我觉得小妹比大伯还厉害！大伯是咱们生产队员选出来的干部，可小妹可是领导任命的干部！”
一天下来，整个部门都生产了不少成品，许兰英和杨柳逐一品尝过，认为味道还不错，便让人去二楼喊运输司机。
“兰英！”罗文晖推开后院的玻璃门走进来，身上穿着军绿色的短袖和墨绿色的长裤，脚上蹬着一双绿色迷彩鞋，看起来非常精神。
“你怎么来了？后院不允许外人进出的，你在外头等我吧。”许兰英赶紧上前，把人拦住。
罗文晖咧嘴笑，带着点小得意，“傻，我现在是饭店借调过来的司机呢，你想让我上哪儿去？”
黄春华一直盯着小姑子不放，这时见到她和一个年轻小伙熟络说话，忍不住八卦道，“咳咳，嫂子，你看，那个该不是小妹说的，她的对象吧？”
刘芳芳正把辣条和辣肉丝分别塞进玻璃缸里，压得严实，使得劲儿也大，微带凉意的春天，她额头却冒着汗花花。听到妯娌的话，她停住了动作看过去。这年轻小伙子看着真帅气，比村里头的小青年都要好看。个儿挺高的，肩膀也宽，力气应该挺足的，以后也能干活儿。
“县城的小伙子跟咱们乡下的年青就是不一样。像咱们男人，在村里头算不错了吧，个头也行，长得也阳刚，可是跟兰英那对象一比，啧啧啧，差得也忒远了！”黄春华感叹道，“不行，我得努力点，争取在县城安个家，说不定我家大毛以后也能像那小伙一样，精精神神的！”
刘芳芳心里也荡起波澜。像黄春华这个没管过孩子几天的，都忍不住为孩子做打算。她这个心里塞满丈夫孩子的，那股冲动便更强烈了。县城多好呀，供销社和食品站里卖的东西比乡下的多得多，还有装修得漂漂亮亮的百货商场，还有一幢幢几层高的楼房，街道上还有不少自行车……
不管黄春华和刘芳芳怎么想，她们能做的不过是按照生产部门要求，认认真真把手头上负责的事儿完成，一天又一天地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