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第五十八章
虽说是有这么个招工的打算, 但这并不是说招就招的。赖经理和黄书记聊了个大概，心里有底了，慢腾腾下到一楼的国营饭店开个小会。
“年前的年货准备, 你们这几位师傅是怎么分工的？”赖经理语气平和, 看不出他下一步是想夸奖还是批评。
杜才和张老虎对视一眼，先站出来, 表示他们像往年一样都是做点卤货和炸丸子, 旁的新鲜玩意儿都是两个小姑娘想出来的。他们不想抢功劳，也担心被牵连, 还是把这事说得清清楚楚为好。
赖经理便略过他们，把注意力放在两位小厨师身上。没想到，这两位看着不声不响，想法还真挺多的！
他笑着说，“许兰英、杨柳，你们两位同志可是为咱们饭店立下了大功劳！县政府那边有意让咱们饭店提供糕点和辣条辣肉丝, 送到各个供销社出售，为咱们县城作创收。咱们饭店将招四位临时工，给你们俩打下手，把第一批货做出来, 看看销售成果如何。”说着还压低了声音，“旁的不说，咱们饭店的优秀称号也差不多稳了。”
听到这个好消息，许兰英和杨柳又惊又喜, 本来只是想靠着那些年货争取让单位获得优秀称号，获得他人的认可。万万没想到，那些年货还起了更大的作用。
在她俩还没回过神的时候，杜才和张老虎机警地瞄上了临时工的位置。“赖经理, 您找好临时工了吗？我儿媳妇手脚挺麻利的，要不让她来试试？”
因为不知道糕点辣条辣肉丝卖得如何，那临时工能来干几天活儿，这次的临时工名额全落在赖经理手上，由他全权负责招人。这年头的临时工位置也紧缺得很，赖经理没舍得松口让杜才和张老虎家里人占名额，只表示自己已经有想法了。
没过两天，赖经理领了四个十多岁的半大孩子进来，两男两女。许兰英看了一下他们裸|露在外的双手，白白嫩嫩的，一看就知道没怎么干过活儿。
赖经理这事做得忒不靠谱，自己占了便宜，麻烦倒扔给饭店里了。许兰英腹诽道。
果然，等到真正下手干活的时候，一个两个都是懵的，这个说不会揉面，那个表示不会炒花生……
半小时后，陈菁菁帮忙喊来了赖经理，让他看看后院里炒得焦黑的花生、揉不成团的面粉、擀得一块厚一块薄的面片……以及两脸无奈的许兰英和杨柳、四脸崩溃的半大孩子。
“赖经理，要是继续让这些小同志帮忙，咱们在规定的时间内应该做不出那些糕点辣条辣肉丝。”许兰英直白道，“这些小同志应该都是刚从学校出来的吧，似乎没怎么进厨房干过活儿。”
赖经理心底发苦——他本意倒想找些做惯活儿的人，可是那些人家里既穷，又舍不得掏钱，于是他便把这些名额给了四个小同志，可换了足足八百块钱呢。那些爹妈们都盼着自家孩子能在县城有个好工作，紧紧荷包，把家底都掏了出来。
“小许、小杨，你们得多点耐心，培养一下新同志啊！他们不懂的，你们得教，示范多几次，他们还能不懂吗？”赖经理实在不舍得进了兜的钱，拿出领导范儿，打着官腔，把责任推到两位厨师身上。
许兰英想说些话怼回去，却被杨柳拉了一下胳膊。回头看，杨柳轻轻摇头，示意她别和领导顶撞，于是她便不作声了。
“那行，你们继续努力啊，争取早点出货。还有啊，饭店的饭菜你们也得顾及到，甭只顾着这里的活儿。”赖经理不负责任地扔下这句话，潇洒离开。
四个小同志，说小也不对，年纪跟许兰英差不了多少，他们的耐心并不多，跟着两位师傅在灶台前折腾小半天，便找了个地方一屁股坐下，怎么叫都不肯起来了。
许兰英和杨柳见状，扯着嗓子喊了几声，催促他们过来干活。他们只当听不见，一个个抱怨道——
“我爸还说是个好活儿，以后会有前途的！这能有啥前途，揉面能有前途吗？”
“你说，咱们至少都是个初中生，咋就过来这地儿跟他们这些粗人一块干粗活了呢？”
“我在家顶多就帮忙烧火，还没切过肉呢，刚才居然让我切肉，我差点儿切到手了！”
“我妈还以为我到国营饭店当服务员呢，结果是来后厨干活！”
……
在饭店里坐着的陈菁菁听到后院里时不时传来的两个厨师的呼喊声，面上露出个同情神色。那几个新来的临时工，真是难管教得很！也不知道舅舅咋招了那几个人进来！
杨柳愁得眉头都聚一块了，在许兰英耳边碎碎念，“他们这个样子，懒懒散散的，又不肯照着学，我们可咋办啊？”
许兰英手下慢悠悠揉着米饭和面粉、红薯粉混成的面团，面上不急不躁，“那不关我的事，我教了，他们不肯学；向领导反馈情况也没用。那我做好自己的事情就够了。”
赖经理下班前到饭店里瞅上几眼，后院里四个小同志坐在一旁说闲嘴，灶台上放着一些未完成的糕点和辣条辣肉丝。危机感涌上来，迫使他急切地走到后院，脸色不甚好看，“招你们回来是干活的，不是让你们来这儿聊天的！赶紧的，都给我动起手来！”
四个小同志不情不愿地起身，这个揉面团，没几下就掉了两块到地面；那个给蒸好的面片涂香辣料，下得多了，湿淋淋地往地上滴；这个学着包点心，馅料放了满满一勺，怎么包都合不拢，在旁帮忙的小同志赶紧拿起一块面团往上糊……
即使赖经理也是个没怎么进过厨房的男人，但看到他们这副笨手笨脚的样子，足以明白他们是真不行。赖经理不信邪，盯着他们干了半小时，看到整个后院像打了一场乱仗之后，才心死罢休。
那几百块钱还没捂热呢，又得还回去了……赖经理心疼极了，捂住胸腔说不出话来。他已经可以想象到，那几个工作名额肯定卖不出去价格来。
第二天早上，昨天那四个小同志没有过来，只有许兰英和杨柳两人在后院干活。下午，赖经理领来四个年轻妇人，其中有两个还是杜才和张老虎的儿媳妇。许兰英和杨柳给她们各分了工作，她们平日在家都跟灶老爷打交道，那点事儿完成得很顺利。
第一批货做得不多，只有二十来斤的各式糕点和三十斤的辣条辣肉丝，统一被收了去，分送到近郊的供销社和食品站。
没两天，赖经理眉开眼笑地宣布，第一批货已经卖光了，饭店将会成立一个新的生产销售部门，主要制作糕点和辣条辣肉丝，主要负责人是许兰英和杨柳，除去原本的四个临时工外，还将会招十来个临时工。
另外，赖经理私底下跟许兰英和杨柳提了一句，饭店不公开招工，要是她们家有亲戚想进来的，在手脚麻利的前提上，八十块钱能给一个名额。
上回他把钱退回去，顺带把那几个小同志退回去后，重新招临时工，最后七十块就把名额卖了出去，亏得他心疼。这次他手头上得了两个名额，却懒得折腾了，干脆先从内部着手，看看能不能卖掉。
杨柳夫家没什么亲近的亲戚朋友，直说她不需要工作名额。许兰英想到家里的嫂子们，有些意动，赶紧让人往家里递了信，看看他们是什么想法。
许家，张桂芬把这事儿一说，黄春华立即跳起来，嘴里喊着：“妈，让我去呗，我保证认认真真干活，不丢咱妹子的脸面！”
刘芳芳虽没有说话，但眼里迸发出强烈的光芒——她也想去县城上班！
两个名额，一百六十块，划算得很。往年一百多都换不来一个正式工名额呢。虽说临时工名额没有保障，上头说不要人就得立刻走，可是谁知道，啥时候就撞上好运转正了呢？
“兰英说，手脚得勤快，要干的都是厨房里的活儿，炒花生，揉面，煮饭，包包子之类的。”张桂芬说道，“这些都是些简单的活计，对你们来说肯定没啥难度。”
“你们想去县城上班也可以，你们得给我打欠条，八十块钱可不是给你们拿去打水漂的，得还回来的！这钱当然不是还给我，是还给公家的。”张桂芬深知挡不住儿媳们想往县城走的心，松了口让她们去，却不是毫无条件的，“你们俩不在家里，家里就我一个老太婆做饭做家务帮你们照顾孩子，你们得给我补辛苦费吧？家里没分家，你们不在家挣工分，那每个月挣的钱得给一部分公家作为补偿吧？像兰英也不例外，每个月都给公家交钱。你们要是没意见，就过来打欠条吧！”
刘芳芳想了想，县城里的工作归她，钱是公家出的，那她确实要还钱；她不在家里住，可她的丈夫孩子都住在家里，饭菜是家婆煮的，孩子洗澡洗衣也是家婆在帮忙，那确实也得给家婆辛苦费；平时下地挣工分都是归公家所有，那她以后不挣工分、到县城上班了，自然也得上交一部分。
想通了，刘芳芳点头答应。
黄春华却不依，“妈，你这么说，岂不是我白白给家里干活了？挣的钱也不是我自个儿的，都归公家了？那我还不如不去呢！”
张桂芬没意见，“那行啊，你就甭去吧。家里就你最会算账，净把别人当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