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第五十四章
年三十, 一大早许家就热闹起来。今儿大家脸上都带着满满的喜意，说话行动间俱是充满生气。
天刚亮，厨房里的糯米甜丸子刚好出锅, 白花花的小小一颗, 是许兰英和母亲赶早起来搓好的。水开下丸子，等到丸子在水面上浮起, 下入两块冰糖, 煮至冰糖全部融化在水里，厨房里盈满甜滋滋的味道, 糯米甜丸子便可以盛起。
糯米粉和冰糖都是稀罕玩意儿，一年到头也就年三十可以吃上一顿。抿一口糖水，淡淡的清甜；咬一口丸子，软糯可口。每人半碗的糯米甜丸子，很快就全进了肚子。
早饭过后，男人们开始满村溜达, 四处转转，说说闲话。小孩子们揣上半兜子晒干的花生，找玩得相熟的小伙伴去了。而女人们，齐齐挤在厨房里, 忙得热火朝天。
黄春华和刘芳芳两人挤在小水池边上杀鱼，每条鱼只得巴掌大小，数量不少，平日也没有多少吃鱼的机会, 看她俩的动作，颇有些笨手笨脚。坐在一边择菜的张桂芬用眼睛余光瞥了一下，倒是没开口呵斥，由着她们慢慢折腾。
许兰英给一条肥肉刮毛洗净后, 冷水下锅煮，熟透后捞出来切成薄片，堆了满满一海碗。然后拿过几条杀好洗净的小鱼，用油煎熟，放在盘子里。
“妈，我都准备好了。”许兰英提醒道。
张桂芬赶紧吩咐两个儿媳妇到院子门口守着去，自己则把厨房里的小桌子搬到院子角落里，把鱼和肉摆上去，还有花生、糕点、糖块也摆了一些，再拿出几个小碗，有的斟上酒水，有的倒上凉白开。
“许家的各个老祖，今日是大年三十，许建国一家为你们准备了鱼肉花生糕点糖果，还备了酒水，你们回来慢慢吃慢慢喝。今年是个丰收年，家里孩子都很听话勤快，老祖保佑大家来年也健健康康、顺顺利利……”张桂芬双手合拢，上身向前倾，低声而虔诚地跟老祖宗说着今年的事情，拜托他们保佑许家后辈一切安康顺利。
简单地敬过老祖，也没有香烛鞭炮，张桂芬和许兰英动作迅速把桌子撤了，小碗洗好藏好，鱼肉回到厨房，花生糕点糖果锁回柜子里。
午饭吃得很简单，用煮肉的汤来煮粥，里边放了点花生，吃起来既有肉味又香甜。
吃过午饭，大家的心情越发迫切，恨不得立即到了吃年夜饭的时候。厨房里满满当当的各种菜式，馋得他们口水都要留下来了。
午后，张桂芬出门闲逛一圈，到相熟的人家里闲坐，听了一耳朵的逢迎话：“桂芬，你家真是越过越好啊！我刚才摘菜回来经过你家，啧啧，那肉味飘得可远了！我差点儿就走不动脚了！”
张桂芬笑成一朵菊花：“你家不也一样，一进院子就闻到煎鱼的味道了，香得你家里那只猫都围着厨房转。”
就这样，张桂芬开开心心地度过了一个下午，回到家里，格外大方地拿出几个糕点和一小碗辣肉丝，准备放在年夜饭中凑个喜庆。
终于，在极其难熬的等待中，土豆炖肉片、红烧鱼、黄豆焖猪肘子、爆炒猪肝、炒青菜、一盘炒花生米、糕点和辣肉丝，八道菜逐一摆上桌。虽说土豆炖肉片里大概只有十来片薄薄的肉片、红烧鱼底下垫着老冬瓜、爆炒猪肝里夹着芹菜，但这已经是相当丰盛的菜式了。
“妈，我刚才看到厨房里有小妹从县城带回来的炸丸子，怎么没拿上桌？”许树武刚才溜进厨房，趁着母亲没注意，偷了一个炸丸子吃，这会嘴巴里还留着炸丸子的香味呢。
而生产队长许建家那头，他的饭桌上多了一道菜。正是许树武心心念念的炸丸子。
“给你大伯送过去了。”张桂芬笑容一敛，指着有好几块肘子肉的菜盘子说道，“你伯娘给送了肘子炖黄豆，你要是不乐意，你就甭吃了。”
许树武立即认怂。开玩笑，到嘴边的肘子肉还能不吃啊！再说了，虽然是把炸丸子给了大伯家，但老妈肯定留了不少在柜子里，说不定明天饭桌上就出现了呢。
举筷前，按照以往的惯例，一家之主总得说上那么几句话。往年家里没什么大事，也没过多的期望，许建国说的话也少，重重复复都是那几句“今年咱们都辛苦了，新一年大家还得继续勤快上工，兰英好好学习，孩子们健健康康”。今年大家也以为是那一套应付的话，然而老父亲开口就是——
“今年咱家有了不少变化，兰英毕业了，还通过自己的努力在县城里找到了稳定工作，还找了对象；梅丽顺顺利利生了两个孩子，咱们对孟家也有了交待；咱家几个小娃娃也长大了许多、懂事了不少，会帮家里干不少活了；还有阿文阿武两口子，上了扫盲班，识了点字。见到咱家越过越好，我心里高兴！你们妈心里也得意！希望来年咱们继续努力，文武兄弟更加上进，争取年末又能过个好年！”
老头子这一番话，把家里的各位成员做出的成绩都肯定了一遍，大家脸上俱是喜气洋洋，心里头舒坦愉快。
“好，咱们开始吃年夜饭！”这句话一出，众人立即举筷，各奔自己早就盯上的菜肴。
年初一，许建国一家到许建家那儿吃饭，两兄弟关系亲密，虽然分了家，但逢年过节，必定会到对方家里小酌一杯。杨招男为了招呼小叔子一大家子，一大早就带着儿媳们忙碌起来，席上大家吃得好喝得欢。
家里的小娃娃们特别高兴，早上一起床，阿奶就把红包递了过来，里边包着一分钱和一颗糖。吃过早饭，小姑也拿出了红包，里边装了两颗糖果。现在到大伯公这里，又得到了一个一分钱的红包。
许兰英今儿也被母亲和伯娘塞了红包，里边钱不多，只是薄薄的两分钱。她这么大个人了，哪好意思收红包，结果母亲和伯娘都是一样的口吻——“没嫁人的姑娘家，还是个半大孩子呢”，愣是塞进她的衣兜里。
年初二，是娘家人招呼出嫁女儿的日子。许梅丽出嫁前，是和许兰英住在一块的。自从她出嫁之后，几乎没有回娘家过过夜，娘家哪儿有多余的床和被子留住她和丈夫。
张桂芬心里也为这事遗憾了许久，打床做被子都不是件简单的事情。去年兰英没再上学，还有了工作，她手头上才宽裕许多。年底便找人打了新床和新被子，把兰英房间旁的杂物房收拾出来，想留大闺女和外孙在家里过一宿。
许梅丽背着儿子，手里提着一篮子东西，孟锐志抱着闺女，手里同样拎了东西，并肩走进许家。
“妈，爸，我回来了！”许久没回娘家，许梅丽心情有些复杂。这个小院子，曾经是他们四兄妹玩耍嬉闹的地方；那个小厨房翻新了，在翻新前，她可是常驻厨房灶台前的；堂屋变得狭小了，小椅子、长条凳不规整地放着，以前家里只有一条长凳和两张木头椅子，吃饭的时候他们四兄妹并肩而坐，父母坐他们对面……
家里没什么人，刘芳芳和黄春华都带着丈夫孩子、提着年礼回娘家去了，只剩了二老和许兰英。他们也早早准备起来，菜肉都洗好切好备在厨房里，等到许梅丽他们到家，就能动手炒菜。
“回来啦！”张桂芬颠着脚儿上前，把女儿女婿递过来的礼物接下来，让兰英提回她屋里放好，自己则催着女儿把小外孙放下来。她就只在孩子出月酒上见了他们一面，那可爱的小模样，可叫她想得厉害！
许建国看得眼馋，可是老伴和小闺女早就“瓜分”的两个小外孙，抱在怀里又亲又疼，根本没他的份儿。
于是他只能苦哈哈地跟女婿说话：“孩子都起名字了没？”
孟锐志很少跟老丈人相处，有些拘束，“都起了名字，男娃叫安平，女娃叫安安。”
“嗯，挺好的，平平安安。”许建国憋出一句话，然后埋头抽旱烟。
这边男人的谈话不怎么顺畅，女人那边却欢声笑语。张桂芬三母女关系本来就好，加上两个娃娃在其中卖萌撒娇，她们乐得脸都要笑累了。
正当她们其乐融融时，院子外传来了争执声，一听，那声音还挺耳熟的。
“我怎么听着像二哥二嫂的声音？”许兰英抱着孩子往院子走去，果然，一前一后进门的正是二哥二嫂，他们脸上还有未消的怒意，两个孩子可怜兮兮地跟在后面。
“咋啦？你们不是带孩子去看外公外婆吗？怎么又回来了？”张桂芬探头出来。
许树武沉着脸，把带去岳家的礼物放到桌子上，应了一声，“没啥事就回来了！”
说罢径直进房，也没跟三妹和妹夫打招呼，浑身上下散发着不满的气息。
他能给爹妈妹子脸色看，可黄春华不敢。她尴尬地抚了抚耳旁的碎发，讷讷道：“其实，也没啥事，就是、就是想回来跟梅丽讲讲话。”
张桂芬差点被气笑，她那个懒样，梅丽素来就瞧不惯，没给过几个好脸色，她也不乐意往梅丽面前凑。
“大毛，刚才去外婆家，发生啥事了？你跟阿奶讲讲。”张桂芬把询问的目光移向大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