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三十七章
罗文晖家里很少开伙, 午饭是各自解决各自的, 晚饭则轮流从国营饭店买回去，今日是轮到他过来买饭菜。家里就三个人，打了满满两搪瓷罐的米饭, 两饭盒菜——一道是粉蒸肉、另一道是茄子酿肉。
罗文晖从小窗口接过饭菜时, 刚好和厨房里边的许兰英对上了眼。他嘴巴一咧，双眼一弯, 自认为洋气地说了声哈罗。这可是当初去大上海出差时学的洋话呢！
许兰英不明所以地看了他一眼，金妍姐的堂弟脑子似乎不大机灵，口齿也不大清楚。年纪轻轻又挺帅气的, 却有这毛病, 真是可惜了！
罗文晖要是知道在许兰英心目中, 他的形象是帅但蠢，肯定哇的一声哭出来。
但他并不知道，所以他捧着搪瓷罐和铁饭盒走得欢快，走进公安局家属楼, 蹬蹬瞪跑上去，停在三楼的单元房前。门有两道, 外边的是折叠铁门，里边是一扇木门。此时木门完全敞开, 只关上了外面那道铁门。
“妈，我回来了！”罗文晖右手抓着门杆，用力往上一提，使劲往左边一拉, 铁门就折叠起来，能让人进出。
一位烫着小卷的中年妇人坐在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津津有味看着膝上的彩色杂志。听到儿子的声音，她笑着抬起头，声音爽朗，“今儿吃什么菜啊？是新来的小师傅炒的吧？”
这妇人名叫王瑞佳，以前是米厂的工会副主席，今年年头被调到县里新开的服装厂做生产部经理。她自幼就爱美爱俏爱漂亮衣服，一心希望生个女儿出来陪着她一块美美地过日子，但无奈膝下只有这个儿子，一颗爱美之心最终落在了伯哥家的侄女身上，两人投缘得不得了，整日研究好看的衣服鞋子和发饰，还托人买了不少服饰杂志回来。
罗文晖把搪瓷罐和饭盒放到饭桌上，一屁股坐在木沙发上，端了母亲提前晾好的甜水灌下去，驱走了一身热燥才开口说话：“都是小厨师做的，一个茄子酿肉，还有一个粉蒸肉。”
“妈，姐认识那个小师傅呢！她做菜真的特别好吃，尤其是糖醋排骨！哇，酸酸甜甜的，说起来都要流口水！”罗文晖砸吧一下嘴巴，双眼放光。
王瑞佳不信，打趣道，“是不是你嘴巴馋了，想吃外婆做的糖醋排骨了，所以有点饥不择食？”
罗文晖说话做事还有点小孩气，他这么一被质疑，差点跳脚，立马就跑进厨房里拿碗筷，夹了一块茄子酿肉和粉蒸肉给母亲尝味。
“这两道菜也是小厨师做的，你吃了就知道我没说谎！”罗文晖看着这裹着面糊的茄子、裹着黄色米面的肉块，鼻间全是浓浓的香味。虽然他还没尝，但已经能想象出这有多美味了。
王瑞佳上了一天班，肚子也饿了。儿子夹着肉递到嘴巴前，她啊呜一下咬进嘴里，一咀嚼，先是软软绵绵的糊在表面的带有独特香味的米面，然后是五花肉中肥肉的化和瘦肉的软，互相交错着，合成了最诱人的美食。粉蒸肉吃完后，她又迫不及待地把炸得微黄的茄子酿肉放进嘴里，轻轻一咬，鸡蛋面糊的脆、茄子的软、肉沫的实，三者各有特色，却在交汇的那一刻，迸发出更丰富的味道。
王瑞佳心服了，年纪轻轻能做出这么一手好菜，还真了不起！不过她嘴上却是逗着儿子：“我觉得味道挺一般的啊！你是不是瞧人小厨师长得漂漂亮亮的，所以才觉得好吃啊？”
万万没想到，这话一出，儿子反应可大了。他面红耳赤粗着嗓门道：“妈，你胡说啥啊？你再这样，以后我就不买她炒的菜回来了！”
王瑞佳简直要笑疯，赶紧给儿子顺毛抚：“我就开个玩笑啦，你平时不是不在意的嘛！好啦好啦，以后我不说了！”
罗学诚拉开门走进屋时，看到的正是妻子强忍着笑意哄儿子。他素来脾性好，不像许多男人一般总爱肃着脸，见状凑上去问：“咋啦，文晖这耳朵怎么红彤彤的？被蚊子咬了？”
罗文晖无奈极了，亲妈嘴巴无遮拦，居然开小厨师的玩笑；亲爸心里有道谱，却帮着亲妈欺负他。
“哼，我不跟你们说了！吃饭！”罗文晖率先跑到饭桌前，把饭菜分好。“妈，你说味道挺一般的，那就少吃一点吧！我胃口好，帮你吃了！”
王瑞佳趴在沙发背上笑得腿发软，见丈夫没懂其中曲折，悄声把自己打趣小厨师的事情说了。
“我看你儿子有点开窍了啊！”王瑞佳总结道，“不像他老子，二十出头才知道啥是喜欢。”
罗学诚无奈扶额。他和妻子青梅竹马长大，长到二十岁才知道自己喜欢上邻居家的妹妹。如若不是目睹妻子和旁人相亲，他还发现不了自己的心动。当然，这也成了妻子经常取笑他的黑历史——没办法，妻子比他早几年开窍，暗示了许多次也没得到想要的答案，最后狠下心想要开始新生活，他才明白自己想要什么。
罗文晖并不知道自己为何脸红耳赤，只觉得母亲那句话令他觉得害羞惭愧，想想也许是因为那一瞬间，脑子里闪过小厨师那张甜甜的脸。
许兰英下班回到家，姐姐和姐夫也吃了晚饭，正坐在院子里歇凉。她陪着说了一会话，就洗澡回房躺着了。一整天下来，站的时间居多，腰有些酸。
时间也还早，没什么睡意。许兰英便打开了直播间后台，看看今日直播的打赏情况，顺便和系统006聊聊天。
“宿主，今天直播的反响不错哦！早上有一千五百多个人观看了直播，打赏礼物接近一千件。晚上观看人数达到两千一百多，打赏礼物接近一千六百件。”系统006说道，“现在你有这么多的打赏礼物了，有想过该怎么处理吗？还是继续留在后台存着？”
许兰英点开细看：
能量值：3430
粉丝数：3520
打赏提现：肥肉x40，鸡x1250，大米x300，糯米粉x100，红糖x500，兔子x1280，鱼x680
许兰英逐一换算成斤重，激动得有些呼吸加快，“006，我这里有好多东西啊！根本吃不完啊！”
系统006声音轻快：“是的呢，以后你还会赚到更多东西呢！”
许兰英沉迷在喜悦之中，觉得重来一次的自己就像个人生赢家一般，有绵绵不断的礼物打赏，有一份稳稳当当的工作，姐姐没事，外甥也健健康康……
系统006本来还想再作提醒，但宿主身上巨大的幸福感把它完全覆盖，让它不舍得给她泼冷水。
许兰英兴奋了许久才渐渐平静下来，这时她意识到自己脸上有些不适，伸手一摸，额，大概是笑僵了脸。
心情平复之后，脑子也清醒许多。她突然问了一个问题：“006，你说，以后我会有自己的孩子吗？”
系统006并不具有全身扫描、提供奇药的功能，它老实回答：“宿主，身体要是不舒服，得去看医生，问我没什么用的。我只是个平平无奇的直播系统啊！”
许兰英也猜到这样的结果，说不上失落难过，毕竟前世也是这样，只是觉得自己其实也没有那么幸运啊。重来一次，也并没有使她有能力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
她是个很普通的人，也希望跟许许多多人一样，拥有自己的小家庭，有互相爱慕、彼此扶持关照的另一半，有自己的孩子，让她这短暂一生，更加充实美满。
许兰英揪着这个问题想了好一会，想得心越发乱也未果，干脆把它抛于脑后，懒得再纠结了。于是，注意力也重回到收到的那些打赏上面。
“我突然发现，你们并没有打赏过钱给我。是没有这个选择吗？”许兰英问道。
系统006快速搜索，得出结果：“对不起，由于宿主直播间等级过低，相关搜索暂时无法显示。”
说到底，还是要用她辛辛苦苦赚来的能量值来升级系统。算了算了，她还是靠自己努力挣钱吧。
看看直播间后台的数据，许兰英做了一个决定，然后迅速进入梦乡。
明天，得起早呢！
天色未亮，许兰英就蹑手蹑脚从上铺滑了下来，提着草鞋轻轻走出房间，没有惊醒下铺的姐姐和姐夫以及娃娃们。
她还有事要做，早餐就做简单一些。每人一个白鸡蛋、两根番薯、一个土豆，全部冷水下锅煮。烧着了柴火，她还可以趁着这空隙刷牙洗脸。
用冷水浸冷了早餐，快手剥壳去皮，就着开水全部塞进肚子里，整个过程不到五分钟，吃完抹抹嘴就背着小背篓出门了。
按照上辈子的印象，她很快就找到了“黑市”。别看这两字听起来挺吓人了，其实就是一条有许多岔口的小巷子，便于买卖的人迅速逃脱。
虽然天还早，但不少人已经在里边游荡，有的人靠着墙插着兜，有的人一脸警惕四处看，有的人假装是单纯经过的路人。见有人走进巷子，他们警觉万分地看过去，思考这人是不是可能的客户。
许兰英穿着得体，看上去落落大方，跟城里头的许多姑娘没两样。加上她面容稚嫩清秀，实在很难让人有警惕之心。因而，一走进巷子，就有人故意经过她身边，小声说：“我有鸡蛋，要不？”
许兰英摇摇头，学着他们站在一旁，像是在等人。
不少人猜测，这个小姑娘手里也是有东西的。
天色微亮，又有人走进来了。这是个相貌普通的妇人，没什么威胁力。但也因为她身上那件老旧的上衣，没什么人向她推销商品。
许兰英等她缓缓走过身边时，轻声问：“你要什么？”
妇人看了她一眼，嘴巴动了动：“什么都要。”
许兰英有些惊诧，好大口气，难不成这是个财不外露的主儿？
许兰英跟在妇人身后，在外人看来，她们像是早就认识，面上有说有笑。巷子里的人移开目光，还以为那小丫头也来做买卖，没想到真的是在等人啊。
随意寻了一条分岔口走进去，站在不起眼的角落里，妇人低声问：“你有什么？多少钱？”
许兰英只报了红糖和鸡，每斤价格比供销社和食品站的贵两分钱，但不要票。
妇人要了五斤红糖和两只鸡，站在原处等着，许兰英快步跑到一处偏僻草地，看看周围没人，蹲下身假装摸寻自己提前放好的东西，事实上是让系统006提现。
两只长得壮壮实实的小公鸡被草绳缚住嘴巴和双脚，红糖被分成五小包，齐齐出现在许兰英手中。
“两只鸡有十二斤半重。”系统006提醒道。
许兰英小心翼翼地把小公鸡和红糖都塞进背篓里，沿着小路直走然后拐了三五个弯，便看到妇人有些焦灼地站在原地张望。
妇人很快也看到了许兰英，心下一松，脸上就没那么绷着了。她伸手提起两只小公鸡，夸了一句，“养得真肥，有十来斤了吧？”
许兰英点点头，“十二斤半。”
妇人用手掂掂，差不多是这个数。她也利索，从裤袋里掏出小布包，数了钱递过去。“明天你还来不？”
许兰英点点头，“来。我还能拿到红糖和鸡，你要的话就到这儿等我。差不多这个时候，要是晚了我就不等你了。”
妇人干脆利落应了，“那行，明儿也留给我吧，跟今儿差不多分量就够了。”
一人收了钱，另一人收了货，谁也没想探寻对方是谁，各自朝一个方向走了。
第一次做买卖，许兰英挣了十四块。要知道，她一个月工资也才三十块呢！
兜里有了钱，心情就特别好。许兰英眉眼带笑走进国营饭店，吕彩芝一见到她，立即冷哼一声，嘴里嘟囔着一些不三不四的话。
这并不能影响她的好心情。走进厨房，翻翻新采买的菜，决定今天中午做蛋肉饺和香菇蒸鸡块。
蛋肉饺有些麻烦，得拿着汤勺在火上烤，把蛋皮加热得接近凝固时，放上剁碎腌制好的肉沫，然后把蛋皮合在一块，看上去跟饺子一样。
这还没完，此时的肉馅并未熟透，还得二次加工，可以拿来煮汤，也可以清蒸，还可以红烧。每个做法各有千秋，许兰英想了想，便计划做红烧蛋饺，够下饭！
中午罗文晖又尝到了小厨师亲手做的菜，不过他没有伴，点两道菜太过奢侈了，在香菇蒸鸡块和红烧蛋饺之间来回犹豫，最后选了没吃过的蛋饺。
吕彩芝眼熟这个小伙子，因为他和许兰英一样，昨日都丝毫不客气地挤兑她。见人又来排队了，又选择了许兰英做的菜，不由怪声怪气说道：“那土包子还真有手段，来上班没两天，还跟人勾搭上了！”
罗文晖欢欢喜喜拿过她递过来的条子，跑到小窗口领菜去了，根本没把她酸溜溜的话听进耳。是的，他根本没意识到，面前这个坏脾气的婶子是在讲许兰英坏话，毕竟小厨师在他眼里干净利落、甜美温和，身上一点土气也没有。
吕彩芝又差点被气倒！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蠢蛋？当他面讲坏话都没反应！
日子便在一天天的溜走，许兰英很快习惯了这种忙碌充实的生活——一大早去黑市溜达一圈，把田婶子要的货交给她，揣了钱就去上班；重复的洗菜洗碗烧火炒菜，时不时怼几句吕彩芝，有空就和杨柳凑在一起来个语言学习，跟两位老师傅和谐相处。
罗文晖也习惯了这种生活，每天中午、下午一下班就往国营饭店跑，中午可以和小厨师打个照面，晚上可以在爸妈面前夸小厨师的手艺。晚上睡觉前总会猜测第二天小厨师会做什么菜，他们会不会多说两句话。
许兰英对于这位帅但脑子可能有些傻的年轻小伙没太多印象。是的，所谓的每日打照面，这只是罗文晖的一厢情愿。许兰英忙到飞起，见到感觉脸熟的笑一笑就当是打过招呼，真让她喊名字就晕头了。像罗文晖，她恍惚间觉得这人脸熟，可是他是谁，不就是国营饭店的常客么？
许兰英领了上班第一个月的工资，欢天喜地去供销社买了不少东西，零零碎碎的糖果点心、肥皂毛巾胶鞋等等，把小背篓塞得满满的，坐上牛车回家看爹妈去了。
这次回家，全家人都喜得见牙不见眼。穿上胶鞋的许建国揣着一包红糖、几块点心去大哥家说话，顺便邀请他们过来吃晚饭。脖子上搭着一条新毛巾的张桂芬坐在闺女身边，时不时拿起毛巾一角擦擦额上的汗。两位哥哥屋里各得了一块深蓝色的布料子，嫂子们展开一看，省点的话能做两条大人裤子呢！不怕别人笑话，他们穿的衣服好几年没换新了，补丁打了一层又一层。几个小孩子也得了甜津津的糖果，点心被张桂芬没收、锁进她房间的小柜子里了。
“瞧瞧我闺女，小脸都瘦得不成样了！上班是不是太累了？要是累着了，咱能请假歇一歇不？”张桂芬可心疼了，一双粗糙的手在闺女脸上摸了又摸。
“妈，你这话说得不对了！”黄春华目光热切，看着许兰英就像看着金疙瘩，“兰英不是瘦了，那是长开了，整个人俊俏得很，咱这几条村子里的年轻丫头，就没咱家兰英好看！”
县城里的水真养人哎！短短一个月，小姑子的那身皮白了许多，身量高了一些，小胸脯有了幅度。黄春华羡慕地看了又看，真恨不得自己也能去城里住上一段时间，变得又白又年轻才回来。
刘芳芳的精神比上次回来看着要好，听张桂芬提了一嘴，她小弟前段时间去县城找到了活计，具体是什么倒不清楚，能挣一些钱，现在每个月给刘芳芳十块钱照顾她亲妈。张桂芬看在十块钱的份上，给刘芳芳换了一份轻松点儿的农活。
“兰英，梅丽和小外甥都还好吧？”许兰英前脚回房，刘芳芳后脚就跟了进来，手臂上还搭着两套小衣服。她把小衣服放下，然后把裤兜里的十二块钱和借条塞在她手里，“你帮我还给梅丽吧？当初多亏了她，不然我妈和我弟也不知道怎么过下去了。还有这两套衣服，是我弟买了布料子让我做的，也不知道小外甥长多大了，我就做大了一些。”
许兰英笑着拿起小衣服看看，“差不多合身，大嫂你有心了。”
刘芳芳咬咬唇，有些不好意思道，“还有，也谢谢你和咱妈了。”
说的正是她偷偷给娘家送饭送菜的事情。其实按照张桂芬的精明，哪能不知道呢？只不过睁一眼闭一眼罢了。
“咱一家人，说这些就外道了。”许兰英应道，“有什么事情，咱一家人同心协力就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