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没什么吗
把那几个孩子训斥走以后，我看着他们嘻嘻哈哈、漫不经心的背影，心里又气又急。
这样下去会出事的。
我去找周叔反映这件事，但他正忙着检验魏明涵的血液样本，有三个人正围在他旁边和他讨论着什么。
魏明涵被锁在隔壁房间里，房间的门上有一扇小窗，和大学宿舍里的那种差不多。
这里的门几乎都是这样的，也都会在门内安一个小帘子以保护隐私。而这扇门，门后的小帘子被拉开了，也有可能是被拆除了，因为我完全看不到小帘子的任何布料。
站在门口，透过小窗的玻璃，可以清晰看到魏明涵穿着一身干净的灰色运动服，面向窗外，盘腿而坐。
像一块孤独的石头。
没办法，我只能转头先去找苏太太聊一下。这里的孩子，绝大多数都失去了完整的家庭，且有将近一半，都和林照一样，是个孤儿。苏太太在这里的角色，算是孩子们的老师加半个妈妈。
我走到苏太太房间门口时，她正戴着眼镜，坐在一张铺了毯子的太师椅上，低着头读书。
听到敲门声，她缓缓扭过头，看到来人是我，立马笑着把书合上了，“嗨呀，门都开着呢，不用敲啦。来，赶紧进来吧。”
我搬来一张方凳子，坐在了苏太太对面的位置。
苏太太说:“言喻，稀客呀。这还是你第一次来我房间呢。”
我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我太宅了。”
苏太太一听就笑了，“宅点好，至少不像那些街溜子……不过，你找我什么事呀？我感觉你像有话要说。”
“这么明显吗？”
“很明显，都写在眼睛里了。”苏太太轻轻笑着，摘下眼镜放到了窗台上。
于是，我把我在储物室门口看到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她。
没想到，听完了来龙去脉，她竟然“扑哧”一声笑了起来，说:“就这啊？看你严肃的表情，我还以为是多大事呢。”
她笑的真切，让我怀疑自己刚刚是不是脑袋抽筋，讲了某个笑话。
我直接愣住了，内心莫名其妙开始有一股小火苗在乱窜。我压了压自己的情绪，耐着性子说道:“这个事，挺严重的。孩子们没有一点恐惧之心，也没有一个该有的态度，万一他们真的把怪物当人，和怪物玩呢，会出事的……”
“不会那么严重吧。哪能呢，他们又不傻……应该只是好奇罢了。”苏太太笑容满面。
“我就是举个例子。或许，咱们应该培养孩子们在这一方面的认知。他们叫那个怪物‘白叔叔’，我觉得不是好奇，是很不正常。”
苏太太语气很轻松，“那说明他们有礼貌呀。被铁链拴着呢，不害怕多正常。”
“那……他们见过怪物杀人、吃人、把人活生生的咬死，开膛破肚，内脏流了一地，鲜血溅得到处都是，一个好好的人被啃的连五分之一的肉都没剩下吗？”我尽量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因为苏太太漫不经心的样子，实在让我很不舒服。
那么多人死去了，那么多悲剧和哀嚎……比如王婷和李维，虽然仅仅一面之缘，我也不知道他们究竟是什么样子的人……但他们还是数次出现在我的梦里……有一次，恍恍惚惚间，我看到我和夏黛推开那扇红色的大铁门，门内的他们两人大包小包整理了好多行李，高高兴兴地要跟我们，一起走……还说给安安带了糖果大礼包当见面礼……
怎么有人，能够不在乎？能够那么漫不经心？
苏太太沉默了一下，说:“他们，我担心……”
我静静地坐了大概两分钟，这两分钟里我屏息凝视、纹丝不动，期待着她下面的话。
但她之后什么都没跟我说。
或许我就是一个反复的人吧，看着她微微垂着脑袋，有些沮丧的样子，我内心突然又愧疚起来，用一种更平和的声音继续说道:“他们几个走后，我也透过门缝看了一眼。您知道他们为什么叫他‘白叔叔’吗？因为那个怪物衣服上挂了一个铭牌，像是那种商场里，员工胸前的牌子，写着:白韦钟。它穿着破烂的人类衣服，胸前挂着铭牌，可它是白韦钟，白先生吗？孩子们当他是。
您知道我看到它是什么样的吗？它占有的、支配的是一个男性身体，有一米八左右。浑身都是死白死白的皮肤，比墙上的白色石灰还没有生气，并且，到处都是大片大片的紫黑色淤斑。它的眼眶乌黑，那乌黑色已经快蔓延到额头了。一看到人出现，它的眼珠子就反着光，滴溜溜的转，嘴巴长得非常大，嘴角都要裂开了。它被四根粗铁链牢牢地固定在墙上，但它满是伤痕、肉瘤、黄脓、白菌的身体，一直对着门外疯狂挣扎，铁链被它……”
“好啦，言喻。你不要吓我了。”苏太太突然说。
“我没有吓您。您可以亲眼去看的……言语、词汇，远没有真实场面更让人震撼。”
“哎呀，没事的，没事的。”苏太太尴尬的笑了笑，轻轻拍了一下我的手，试图缓和气氛，“他们不是抓来做实验的吗？做完实验肯定不会养在这里了。过了这几天就好啦。”
“苏太太……”我想告诉她，过几天，怪物不再养在安全区了，问题也没有解决，必须要正视这个问题。但被她直接打断了，她不想听。
如我爸爸很久以前所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你可以把自己的想法说给别人听，但不要指望别人一定能认同。同样的，别人的想法，你可以听，但不要完全被它取代。
我还小的时候，一直觉得，那样生活太累了。后来经历的事情多了，不知不觉地就习惯了，才明白，生活，对于普通人来说，本来就累。
苏太太往后靠在椅背上，拉紧了波西米亚风格的披肩，姿态优雅地说:“好啦，言喻。我知道你是为孩子们好，但你真的想太多啦。这没什么的。”
真的没什么吗？魏明涵本来有个好好的家庭，但是孩子没了，老婆没了，他现在也是生死未卜……他的痛苦，没什么吗？
苏太太，您要去看看吗？
当然，这些话我都没有说出口。
我无意继续和她争辩，于是站起身说:“我先走了，不打扰您了。”
刚走出去两步，她突然喊我，说:“言喻啊……”
我停下脚步，转头看向她。
但她的身影沉浸在窗外的光里，只是沉默了一下，摆了摆手，说:“没事，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