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五月,北方的天是很纯净的蓝色,日光熹微,照得人暖暖的。
世界是美好的,可屋里那个不幸的李四幺,他的身体却在孤独的冷掉。
山泉村是一个僻静落后的小山村,在云烟深处,炊烟袅袅,是别人家的人间烟火。乌黑破败的泥胚房几乎不能被称为房子,因为它更像是火灾加台风过境后的废墟。窗户上只有零星几块玻璃是完整的,更多的是玻璃茬。门颤颤巍巍的大敞开着,要掉不掉,这就是李四幺的家。
他有家,有父母兄姐,但没有一颗心在意他是死是活,包括房顶上在厚实庞大的蜘蛛网中闭眼饱餐的蜘蛛们。
李四幺死了,山泉村的傻子李四幺死了。
他熬过了冬天,却没有等到夏天。
他死的时候没有人知道,铺着残破竹炕席的炕边上有一个脏兮兮的豁口的大瓷碗,碗中的高粱米饭已经馊了,咸菜失了水分的发硬,这是他二哥三五日前送来的,距离他的下顿饭还有两天,若是他二哥能按时来送饭,估计还能赶上给他收尸,虽然他现在的模样早就和干尸差不多了。
他疯了这么多年,身体几经被糟蹋的不行了,骨头变形了即使躺着也是佝偻着,浑身上下干瘦干瘦的像一个黢黑的干尸。炕上的被褥和枕头被老鼠拖到了墙角,蓄了一窝又一窝。它们吱吱吱的叫着,出来进去时偶尔会眼神不善地看一眼李四幺,不知是嫌弃李四幺占地方,还是犹豫要不要在他身上啃几口,早些年它们还能啃到一些肉,可现在它们觉得硌牙。
李四幺呢,他上身穿着一件灰扑扑、脏兮兮的漏黑棉花的棉袄,裤子却是夏天的,给他衣服的人难倒认为那密密麻麻的补丁能保暖吗。
幸而,他感觉不到冷热,也感觉不到饥饿,他只是想着若是二哥还像之前那样忘了给他送饭,估计他们就只能看到他风干的骸骨了。
李四幺在咽气前回光返照,清醒了一会儿。
他不畏惧死亡,也不留恋世界,反倒很期待这一刻,他觉得死对于他来说是解脱,他这一辈子从出生开始就被至亲用谎言欺骗,一直按照爹妈的意愿活着,他不能有自己的想法,唯一的一次鼓起勇气提出抗议想守住自己的通知书,结果是被爹妈推入了更深的噩梦,直到临死前才有片刻清醒。
其实有这座老房子为墓他也不亏,毕竟这院中的还有他唯一在乎且保留至今的东西。
他小时候也是读过书的,想来还记得两句不知是哪篇诗文中的断句残篇:“水光潋滟晴方好”,“庭前芍药妖无格”。
院中水井前的这株荣茂华盛的紫色芍药,是他少时亲手种下的,好像是谁送他,是谁来着,时间太久有些记不清了。
爹不喜欢他种花,凡是不是那么爷么的事他爹都不允许他做,后来是因为妈稀罕的说芍药好看能卖给城里人换钱,这株芍药才被留下了。
可惜妈死的早,她没来得及拿花换钱。爹觉得芍药算是母亲的遗物,就没下手铲了,但是也不允许李四幺伺弄。好在这株芍药特别耐活,即使没怎么管理,也长得十分喜人。
这些年断断续续有村里人看得眼馋,想挖些花根回去养,但不知怎么地这芍药花只要离了他的院子便是怎么也养不活了。
再后来,就没人再来要花了,因为他疯了,没有理智的疯,村里人害怕他,都不敢靠近他的院子,再再后来他那凶狠固执的爹死了,兄姐们各自都有了自己的家,这个院子便彻底破败了。
一年复一年,院中荒草蓬生一人多高,蛇虫鼠蚁鸠占鹊巢嚣张横行,唯有芍药依旧开得极好!好似无论周围的生存环境如何艰难,它都无所畏惧,独自美丽!
芍药是他和这个世界唯一的缘分和牵绊,自从被他带回了家,他正常时它在,他疯时它在,现在他死了也只有它在。若是他死后尸身能为它提供一些养分,也算他这荒诞的一生还有些意义吧。
李四幺咽气的时候很平静,他如莲花般生于泥沼,生时没有做到出淤泥而不染,死时要只带着干干净净的灵魂走了。
他把生前的恨和怨都忘了,把那些伤害他的人和事也忘了,只记住了院中的那株芍药,若上天垂怜,他来生一定也要做像芍药这般坚韧自在的人。
期待爱意,自在独活。
李四幺干干净净的来,干干净净的走,芳魂离世,春风不忍,忽而乍起只为送他一程。这股风因芍药而生,院中芍药枝叶婆娑,花朵低垂,像是在结印。屋中的人没了,它唯一的朋友没了,多年的陪伴,草木不知情也学会了黯然神伤。
故人不在,今后年年,花为谁开?
他们同病相怜。
李四幺被亲情伤害,它被爱人背叛,它没想到自己绝望之下掉进时间洪流中还会被李四幺带回家,眼睁睁看着他悲戚又憋屈的人生,却无能为力。
它这一世徒徒困于人间,不怨不能再次为仙,亦不慕牡丹国色,唯愿苍天怜取眼前人,让它以无趣残生相托送故人一段来世圆满。
带着芍药香气的春风温柔包裹住李四幺的灵魂缓缓升腾,最后在白云之上灵气和灵魂一起散于天地,芍药心愿得偿。
故人重缘分,它花精一族也看重缘分。天地无情,自有缘法,所有的命运都有因果,“吾花重开之时,我们终会再见。”
即便那时它的神识会重归时间洪流,但是它残余的灵力定会以繁花铺就人间路,迎故人归家。
浩瀚的星海中。
时间的洪流里,陷入沉睡的灵魂在相对静止中随波逐流。
慢慢长的岁月,缓缓流逝,在时间觉得刚刚好的时候,有一帧画面定格了下来,其中的灵魂再度与人间相连。
李四幺又回到了与芍药,与那人初见之时。
“回神了,你到底要不要,不要我带回家了!”男人凤眼眯着,似是有些不耐烦,手里拿着一团芍药根芽递向李四幺。
李四幺听声茫然的仰头看向男人,男人逆着光,看不清模样。
太阳发射着炙热的白光,异常刺眼,照得李四幺的眼前一阵阵发晕,但是他还是条件反射地接过芍药,背过身抱在怀里小心地用衣襟兜着。
他动作很快,生怕这人下一秒反悔似的。
芍药,是他的执念,无意识中也勾着他的心弦,让他在无论在什么样的情况下都不能放弃。
男人无所谓地嗤笑了一声,“你这样小家子气干啥,我说了给你就给你了,当谁都像你一样娘么叽叽的喜欢花?”他扛起撑得满满当当的尿素袋子,拎着自家的二齿镐就往山下走。
尿素袋子被扛在肩膀上,随着男人的步伐忽高忽低。袋子很旧,还有破洞,李四幺依稀认得里面是新鲜的葛根。
男人上山是来挖葛根的,那自己上山又是来做什么的?
还有自己不是死了吗,死在那个破落的老屋,怎么又到了山上?
李四幺越想眼前越晕。
男人的步子很快,已经走远没影了,山里的草长得比李四幺还高,密密得像是没有路的迷宫。
李四幺有些害怕。
他忍着头疼告诉自己先别想了,他没来过这里,不熟悉山路,不跟着男人,怕是走不出去。
他揉了揉眼睛,费力地想看清楚些路,可是眼前还是朦朦胧胧的尽是刺眼的光斑,看不清楚。
整个人像是午睡太久被太阳压住想醒醒不过来的那般难受,只能就这么深一脚浅一脚,连滚带爬的追赶男人。
途中,锋利的草叶划伤了他的脸,枝条上的尖刺划破了他的衣服。
草太厚看不到深坑,他跌倒了好几次,都是赶快爬起来再追。不像是找人,倒像是被野兽追赶在逃命一般。
男人起初以为身后窸窸窣窣的动静是什么野兽闹出来的,兴致勃勃的趴在草丛里准备伏击,期待晚上加餐,后来发现是李四幺就扫兴地爬了起来,
“嗬!是你?你跟着我干嘛?”
迷迷糊糊、跌跌撞撞的一路追来,李四幺的眼前越来越晕,挥之不去的白光越来越刺眼,眼皮越来越沉,眼睛马上就要睁不开了,好像有千金的秤砣压着。
他使劲揉了揉揉眼睛,撑着额头辨别男人的方向,反应了一会才听明白男人的话,声若蚊虫的说了句,“我不认识路,害怕。”
接着就突兀地“扑通”一声仰面摔在了草丛里。
“不认识路?你这理由——”可不像样,咱们村人都是在山里长大的。
男人的话刚说到一半,就被突然晕倒的李四幺打断了,他拧了拧眉,以为李四幺在装,走过去他旁边蹲下,黝黑粗糙的大手上使了力气,毫不温柔的连连在李四幺脸颊拍了几下,把李四幺黝黑泛黄的脸颊都拍肿了,看着这样李四幺都没醒,他才略微心虚地捻了捻手指。
“还真晕了?”
别是突发了什么疾病,他粗鲁的翻了翻李四幺的眼皮,试探了他的呼吸还有颈动脉,把着脉诊了会儿,又趴在李四幺胸口听了一会儿,才确认刚才还好好地跟他要花的人,真的晕了,不过没什么大事儿。
只是李四幺就这么晕了也让男人有些犯难,他皱着眉,仰头看了看刚过正午的太阳,又看了看蟋蟀虫鸣四起的深山,还是忍着不耐把李四幺背了起来。
他虽然看不上李四幺一个男的细声细气、又瘦又娘的孬样子,但是也不能忍下心看着他在山里喂狼。
石山是深山,很原始,财狼豪猪什么的都有,蛇虫更是有剧毒,李四幺晕在山里用不了一会儿就会被捕食者们拆骨入腹。
李四幺没什么分量,扛在肩上还没他那袋子葛根沉,当然那株芍药根芽也被他放到了尿素袋子里。
刚才李四幺为了跟他要这破花,都快哭了,他可不想他醒来真对着他哭一场,哄姑娘,哄小孩子他都不行,更何况哄男人了。
退伍后,男人经常来石山挖葛根和药材,所以对这下山的路很是熟悉,行走在山中就像山中之王在巡视领地,肩背上的李四幺和尿素袋子就是他的猎物,加在一起很沉,但在绝对的力量面前就是轻飘飘。
男人叫傅川,也是土生土长的山泉村人。
傅姓在山泉村是个大家族,但是傅川是个孤儿,父母只留给了他一座房子,就在李四幺家的隔壁,两家中间隔着一条路。
傅川很小的时候就去参军了,这次回村是因为受伤退伍了。
所以其实他和李四幺并不是很熟,但是架不住李四幺在山泉村是个“名人”,关于他的闲话太多了,他出门路过都能听满耳朵。
他听到的李四幺,是个“二椅子”废物,说是个小子,可那张脸长得比全村的大姑娘、小姑娘都好看。
小脑袋、大眼睛,长胳膊长腿的,主要是还特别白,相连的几个村子都挑不出比他白的人。
听那些大妈说,李四幺小时候,一到夏天就被他爹绑到河边的大石头上晒,晒了好几夏愣是没晒黑。
因为皮肤白这点让李四幺长得更显女气,从小到大他可没少因为这个挨打受虐的。听说后来他妈就每天用黄草汁子给他泡,泡完了皮肤就变成了黑黄黑黄的。
可傅川知道那种黄草的汁水是有慢性毒的,会影响人的神经系统。傅川没当兵前和李四幺的妈牛二花提过,可现在看着李四幺皮肤上厚重的黑黄,就知道他还在用。
傅川对长得好看的男人没有偏见,他只是有些看不惯李四幺弯腰弓背,体弱又气弱的畏缩样子,有些怒其不争。
在他看来,男孩子就该顶天立地,铁骨铮铮,是像山川一样坚实能给身边人依靠的存在。
“硬汉”傅川一路轻松下山到了半山腰,他把“弱鸡”李四幺和尿素袋子一起放在了石山水库边的大石台子上,他习惯在石山半山腰的水库中洗干净再回家。
因为村里没有自来水,洗漱做饭都要用洋井压水,费劲得很,所以人们进山或干完农活从地里回来都习惯先在大河里洗澡、洗衣服,然后再回家。
不仅可以洗去泥污,还能把不小心粘在身上的草蜱子、跳蚤和毒花粉之类的毒物清理干净。
天气一转暖,村边大河里洗澡的人就很多了,洗衣服的也不少,还有来往渡河的,人经常聚成一堆。
石山水库这里安静,水库在石山半山腰,从这里开始下山的路都是修得很平整的大路,不用钻草稞子,顺着大路到大河约有两里路,过了河,东面就是水泉村。
傅川更喜欢在半山腰的石山水库洗,一是因为这里水深宽敞,二是相比较大河,水库距离水泉村更远,所以很少有人舍近求远到这里来,除非是那些像傅川一样刚从石山深处出来的人。
水库的水,清澈深沉,绿幽幽的,倒映着山峰的巍峨形状和树木婆娑的影子,幽绿和深绿相呼应,像是一个幽静隐蔽的秘密基地。
傅川没脱衣服,他一个猛子扎进了水里,先是畅快地游了两圈,然后才把衣服鞋子脱下来搓了搓,等收拾完自己,傅川接着搓洗葛根。
新挖的葛根泥很多,清洗起来麻烦又费时,傅川把李四幺往自己身边拖了拖,水边的毒虫和毒蛇也不少,他怕自己一个没注意,李四幺就被什么咬了。
葛根这么一洗,又过了快一个小时。
傅川漂洗了几下袋子,放到一旁晾着,他起身活动了下酸麻的腿脚,看向身旁还昏睡着的李四幺,很是纳闷,这人是做什么了,累成这样。
午后的阳光洒在李四细腻的面庞上,泛着柔光,饱满的额头下修长的眉天然不需修饰,浓密的睫毛卷翘着,鼻梁挺翘,嘴唇粉白,五官美得是很和谐。
即便皮肤这么黑,细看也是美的。
只有那一头寸头十分不搭,怪异,又有些滑稽,傅川一时也说不出具体哪里不对。
傅川大手比划着,找准角度遮住李四幺的头发,然后不由得在心里啧啧赞叹两声,李四幺这副容貌如果是个女的,那可比好友喜欢的那个明星美多了。
不过可惜了,李四幺是男的,他也受不住这副美貌,反倒因此受困遭罪,倒不如生得平凡些,兴许他能活的好些。
傅川看着李四幺黑黄油腻的皮肤觉得特别碍眼,也不知道这家人是怎么想的,容貌比性命还重要吗?
他见过为了变美不要命的,还没见过为了变丑不要命的。
李四幺知不知道自己这样长期泡黄草汁水会中毒变成傻子?
大概是不知道吧,不然当时他告诉牛二花这件事的时候,也不会被她恶狠狠地警告不要多嘴了。
当了许多年兵,正义已经成为了傅川刻在骨子里的东西,自己力所能及的他总愿救上一救,葛根和袋子都要等一会儿才能晒干,他想着闲着也是闲着,就夹着李四幺缓缓走到了水里。
等到水深到膝盖的时候,傅川扶着李四幺坐了下来。
七月中旬的水是温热的,泡在温水里,李四幺紧绷的身体慢慢放松了下来,坐着全靠傅川的支撑。
傅川一手箍着他的腋下,不让他滑下去,一手给他搓洗。
随之放松的还有李四幺的精神,他好似又感觉到了轻柔的春风,春风中芍药花瓣雨一样从天降落,而他变成了漫天飞花中自在舞蹈的美丽仙子。
奇怪,他不是男的吗?怎么会梦到自己变成仙子,虽然村里人都嘲笑他像个大姑娘。
其实他也时常想到,若是自己是女孩子就好了,这样爹妈就不会嫌恶他不像男孩子了,还有黄草汁水也不用泡了。
妈每次逼着他泡的时候,他都会觉得身上刺痛但也不敢说,因为会挨打。有时他还会精神亢奋,晚上整宿的睡不着觉。
但是他心里隐隐明白,如果他是个姑娘,那他爹妈估计会更加看不上他。因为他的爷奶还有爹妈十分重男轻女,他的大姐和三姐早早就被他们远嫁出去,换钱给二哥娶媳妇了。
说是远嫁,其实村里人都说大姐和三姐被爹妈卖了,反正自从她们出嫁后李四幺就再也没见过她们。
他爷奶很讨厌两个姐姐,也不喜欢他,他们活着的时候对他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如果你不是个男孩子,早就让你爹和你妈离婚了,生不出孙子的媳妇要着有什么用!”
等他长大后,又多了第二句,
“你这个不男不女的更没什么用,比你两个赔钱货姐姐还不如,她们好歹能换些钱,你就是个吃干饭的!”
说句大逆不道的话,他爷奶死的时候,他还庆幸了一会儿,以为噩梦过去了。
结果,他爹他妈对他仍然是一样,他爹甚至对他更差了,每次有人说他“娘娘腔”“二椅子”,他爹就会把他打得三天下不来炕。
可他明明记得老师说过,父母的爱是无私的,他们会拼了命的保护自己的孩子,为什么他的父母不一样呢?
再后来妈死的时候,他不开心但是松了一口气。
爹还没死的时候,他先疯了。
现在终于轮到他自己死了,原来死后的世界这样好,有熟悉的空气,有温暖的风,有美丽的花,还自由自在的没有束缚和枷锁。
李四幺奋力向上跳起,伸手想去接那些掉落的花瓣,他很急切、很兴奋,就像是在接那些属于他的美好。
可就像是小孩子们追逐七彩的肥皂泡泡一样,在他们够到的那一瞬间,泡泡就破了。
“哗!”是水花四溅的声音。
梦中人像跃起的鱼儿一般突然从水里坐了起来,他的美梦破了,他的美好消失了,他惶惶不安,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他身边的人也被惊得呆住了,扶着他身体的手拽着他的裤子,帮他搓洗的手僵硬地举着,不知该作何反应。
傅川刚才一直在帮李四幺搓洗皮肤上的黑黄。
他面无表情,就像是一个机械的搓澡工。搓脸、搓脖子、搓后背、搓前胸时都很顺利,看到李四幺黑黄的皮肤被他搓的白白的时,他还很有成就感。
至于李四幺的裤子,傅川原本没打算脱。
他觉得虽然他们都是男的,但是他在李四幺昏迷的时候,就让他被动的和他坦诚相见也不好。
他原本是打算洗完了上半身再试着叫醒他的,当兵多年也积累了些经验,像李四幺这样的短暂昏迷被热水泡泡,人放松下来,没一会儿也该醒了。
可结果这家伙突然像一只受惊的小鸡仔一样,扑棱的一下就坐起来了。他反应不及,加上李四幺身体滑不溜秋的,就也没抓住李四幺,反倒扯下了李四幺的裤子!
傅川觉得十分尴尬,又有些恼羞成怒,他大吼一声:“啥折腾什么!”,他语气很不好,竖着眉抬头,想看看李四幺抽什么风。
可是紧接着他整个人就僵直住了,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脑海里的不知道那根弦“铮”的一下就断了,说实话当年上战场他都没这么惊!
如果他没看错的话,那里是女孩子才长那样的吧!
想到这里,傅川的脑子哄的整个都炸了,耳根也跟着红了,他飞快地侧过了头,以闪电般的速度把李四幺的裤子又给她提上了。
他没管还在一跳一跳使劲儿扑腾的李四幺,膝盖深的水怎么蹦跶也没啥危险。
傅川一边在心里暗骂李家老两口子不做人事儿,一边大步走向岸边的大石块上去拿李四幺的衣服。
虽然他不完全确定李四幺是女孩,但是他确定李四幺和他不一样!
这李家搞什么!?
哪个正常爹妈会把女儿当儿子养?
他也是手欠,好好的脱了一姑娘的衣服!这叫什么事啊?
李四幺的衣服晒了一会儿,还有些湿哒哒的,但此时也顾不得了,总不能让一个大姑娘光着身啊。
傅川背对着李四幺把衣服拧了拧,又使劲抖了几下,觉得差不多了就侧着头迈进水里去找李四幺。
李四幺呢,他闭着眼扑腾着跳了好几下也没接到花瓣,那花瓣像雪花一样一落到手心便融化了,冰的她手心一凉。
凉意通过手心散开,让她浑身上下都觉得凉飕飕的。
此时的她还不知是因为山里的风清冷寒凉,吹过她湿漉漉的身体带走了大量热气当然就更凉了。
梦中和现实的双重凉意刺激地李四幺的头脑一下子就清醒了。
她这次睁眼,眼前没有了耀眼的白光,她看到了湛蓝的天还有软绵漂浮的云,看到了苍绿茂密、绵延深邃的石山,看到了树木倒映在水里的影子,看到了洒金的水面。
水?
水库?!
美好瞬间破灭的稀碎,噩梦不由分说地笼罩了她,她好像又被她妈按进了那个大水缸里。
李四幺惊恐地一遍遍叫喊:“不要!妈!我错了!不要!我不下水了!”
傅川看着她一手捏着自己的鼻子,一手又捂住了嘴,像是水库的水烫脚似的,疯狂的想要逃离,可她越害怕就越想逃,越想逃就越站不稳。
嘴里还惊恐的呜咽哭喊着,声音嗷呜嗷呜的听不清楚,像一只受惊悲戚又绝望无助的小兽在可怜的哀鸣。
傅川被这声音喊得心里一揪一揪的疼,李四幺这些年到底都遭受了什么,这绝望地声音让他这个战场下来的人听了都不忍心。
眼看着李四幺已经站不稳了,要倒向深水区,傅川一把丢掉手里的衣服,飞扑着去抓他,千钧一发之际,傅川抓住了那条纤细的胳膊,一使劲把李四幺扯进了自己怀里。
但是因为惯性,他和李四幺还是沉入了深水区,深水区的水很冷,深陷噩梦恐惧中的李四幺像八爪鱼一样紧紧缠住了傅川这根救命稻草。
傅川不习惯这么面对面的肌肤相贴,他托着李四幺的腰臀向后一扭,李四幺就像一个小书包一样紧紧地扣在了他的背上,不知怎么地,傅川竟然从她身上看到了让人心软的乖巧,不由得眉眼柔和了几分。
虽然傅川水性好,但是也不敢在深水区多耽搁,他两条结实的大腿一使劲,蹬着水、背着李四幺顺利地浮出了水面。
李四幺又昏迷了,身体还害怕得一抖一抖的。
从他们在石山里遇见到现在,这小家伙昏迷了两回,清醒的时间不过两秒。
李四幺的衣服被他丢了,这样肯定是没法回村里了,傅川把自己的上衣盖在了李四幺背上,又把上衣的两只袖子绕到自己胸前打了一个结,这样勉强能遮一遮。
他背着李四幺把石头上晾着的葛根都收拾进尿素袋子里,然后向水库上游的小房子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