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入学
转眼三个月过去,容衍在沈蒙和凌阙的精心照料下,早已痊愈。皇帝龙颜大悦,大赏广阳宫上下。
沈蒙领完赏,便向容衍告了假,急匆匆出宫了。
等他回来的时候,手里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直奔偏殿。
“殿下,快来。”沈蒙笑着唤容越。
容越兴致缺缺地坐到桌前,单手撑着脑袋。
沈蒙将东西都摆了出来,糖蒸酥酪,蛋黄酥,凤梨酥,鸳鸯卷,荷叶鸡,持炉烤鸭,冰糖葫芦,蜜饯龙眼,奶油菠萝冻,桂花糖蒸栗粉糕…
满满一桌子,全是宫外的小食,香味四溢,看得容越直咽口水。可他还生着气,气这段时间沈蒙只顾着容衍,没空陪他。所以他别过脸,不吃。
沈蒙笑着摇摇头,走到柜子前,拿出砚台,“殿下明日便要去太傅府入学,希望殿下能藏修游息,居安资深。”他将砚台递给容越。
容越眼前一亮,立马双手接过,“给我的?!”
沈蒙轻轻“嗯”了一声,将筷子递给他,“现在殿下能吃了吗?”
容越笑开了花,一手揣着砚台,一手端着凳子,挤到沈蒙身边坐下,“我要沈哥哥喂。”
沈蒙:“…”爱吃不吃!
他将筷子搁在桌上,身子朝旁边挪了挪。容越没骨头似的,直往他身上靠。
“沈哥哥~喂我,饿了。”
“殿下都多大了?自己吃。”喂你个头啊!
沈蒙推开他,他又靠上去。再推,再靠。
“沈哥哥,你偏心!二哥都快立冠了,你都能喂他,为何独独不能喂我?”容越仰头看他,嘟着嘴。
沈蒙戳了戳他鼓鼓的脸蛋,“二殿下是病人,不一样。”
“沈哥哥可知,我也病了。”
“殿下哪里不舒服?怎么病的?也不告诉我。”沈蒙连忙扶住他的双肩,仔细打量着。
“从沈哥哥半夜去照顾二哥的那天起,我就浑身难受,茶饭不思,忧思成疾,一直到今日,才觉得稍稍好些。我想,大概,这就叫作相思病吧。”
沈蒙:“…”原来你是脑子有病,那没事了。
小小年纪,毛还没长齐呢,懂什么叫相思病?
不对啊,没准他还真懂!
沈蒙脑中警铃大作,搭在膝盖上的双手都有些微微颤抖,“殿下,你,是不是见不到我,就会,很想我?”他试探性地问出这句话,又后悔地想给自己两大嘴巴子。
“唉算了。”
“是啊。很想很想沈哥哥,想得睡不着。”容越一脸纯真。“沈哥哥也是吗?”
沈蒙目!瞪!狗!呆!
过了一会儿才连连摇头,“我不是,我没有。我,睡得挺好的。”
容越拿起一块蛋黄酥,用指腹捻了捻,目光若有似无地瞧着沈蒙。“这倒是,沈哥哥一向睡得沉,规规矩矩地,离越儿八丈远。”
沈蒙不敢看他,心里直擂鼓。
这小屁孩要真是对自己有了那种心思,必须得想办法断了才行,毕竟自己将来可是要做驸马的,怎么可能跟他…那什么!
他俩要说有关系,那也只能是郎舅关系!
沈蒙一顿心里建设,深呼一口气,目光躲闪地瞥着他,再次问道。
“那殿下想我的时候,有没有什么地方异常…异常…”他妈的!说不出口!
“异常什么?”容越的大眼睛一眨一眨的,纯澈极了。
沈蒙别过脸,用袖子挡着,不行啊必须得问清楚,才知道这小子对自己到什么程度了!
他闭上眼,心一横,几乎是咬着牙吐出这几个字。“异常难耐…”
容越咬了一大口蛋黄酥,发出的声音,让沈蒙浑身发麻,甚至有些腿软。
“有啊。”容越嘴里含着东西,说话吐字不清。
沈蒙彻底麻了,只感觉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快稳不住身形了。
“特别是手脚。”
手脚???
沈蒙如获大赦,立马回头盯着吃得满嘴碎屑的容越。
“只是手脚?”
容越点点头,又拿起一块蛋黄酥塞进了嘴里,腮帮子鼓鼓,“每次沈哥哥不在,我就控制不住自己,就想去找你,把你拉回来。可沈哥哥说了,让我乖,我又怕惹得沈哥哥不高兴,到时候不要越儿了。这种感觉,别提多难耐了!”
沈蒙长舒一口气,原来是小孩儿的占有欲。
他抬手用大拇指指腹擦掉容越嘴边的碎屑,然后倒了一杯茶递过去。“殿下,慢点吃,别噎着。”
容越“嘿嘿”一笑,接过茶水一饮而尽。
沈蒙看着他这个傻样,不禁露出了老父亲的微笑。
果然还是他的好大儿,没弯!甚好!
翌日卯时,出宫的马车早早地停在广阳宫门口。沈蒙起了个大早,替容越选了一身浅黄云纹丝袍,又亲手给容越梳了发,亲手给他煮了一碗鸡蛋面,看着他吃完才将他送到马车上。
“殿下,要跟着太傅好好学习,切不可贪玩。”车帘放下,沈蒙的声音越来越远。
容越握着手中的砚台,嘴角勾起盈盈的笑意。“先去承明宫。”
马车顷刻便停在了承明宫门口,容越一跃而下,阔步进入正殿。
他从床榻底下翻出一个大箱子,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全是破旧的衣裤,有长有短,已经不能穿了。
他将衣裤扒开,取出下面用布条裹好的几本书,如珍似宝地捧在手心,又贴在胸口。
直到外面的人催促起来,他才将箱子放回榻底,抱着书籍笑着上了马车。
太傅谢景同年迈,原本已经告老还乡,皇帝爱才,又将他召回京城,继续教导皇子们。他腿脚不利,皇帝体恤,便让皇子们去他府上入学,免他进宫劳累。
此次和容越一起入学的还有其他几位皇子,最小的不过五岁,但天资皆在容越之上。
毕竟容越在冷宫荒度多年,未曾识得一文半字,数日下来,仍是一问三不知,众皇子皆明里暗里地笑话他是个草包。
谢太傅知他境遇,时常花费心思教他,他虽然不懂,可态度极为端正,也极其刻苦。
一日,容越正在誊抄《论语》,谢太傅问他,“道千乘之国,敬事而信,三殿下可知,此为何意?”
容越笑着答“不知”,但并未停止抄写。
“你既不知,为何不问?只一味埋头苦写,于学业亦是无益啊。”
“太傅学生众多,我天资愚钝,恐太傅嫌我。可我哥哥又说,让我跟着太傅好生学习,不可贪玩,故闲了多抄多看,日积月累,总能有些用处。”
谢太傅捋了捋花白的胡须,“三殿下口中的哥哥,可是二殿下?”
容越只是笑笑,并未答话,这在谢太傅眼里看来就是默认。
二皇子容衍,是他教过的最聪慧的学生,每每想起,他都面露喜色,欣慰不已。
如今看这三皇子容越,虽不及容衍有天赋,可这刻苦劲儿,倒是和他不相上下。
谢太傅不由得对容越生出了几分疼爱之情,当下便决定倾毕生之所学教导他,哪怕日后他仍是平庸之姿,不通为君之道,但能明理,于乱局中独善其身,也算不枉费他的苦心。
容越似乎也对谢太傅的用意了然于心,有疑必问,愈发刻苦,时常在太傅府彻夜苦读。
每次他顶着熊猫眼回到广阳宫偏殿,沈蒙就心疼得不行,麻溜儿地撸起袖子,给他煮最爱吃的鸡蛋面。
容越吃完就打瞌睡,眼睛都睁不开,趴在桌上睡得跟猪一样,次次如此。沈蒙便一路将他抱回来,放在自己榻上,再替他掖好被子,才放心去做自己的事。
日复一日,转眼就入了冬。
皇帝为容越设了生辰宴,从不知生辰几何的他,十四年来,第一次过生辰。
宫中鼓瑟齐鸣,歌舞升平,皇帝端坐高位,目光扫过一众皇子公主,最后停留在一袭红袍的容越身上,笑容满面地问道,“今日是越儿生辰,可有所愿?”
容越起身行礼,笑盈盈道,“回父皇,儿臣有两愿。”
“哦?赶紧说来。”
“一愿父皇康泰,二愿天下永昌!”
皇帝龙颜大悦,“好个天下永昌!哈哈哈…”
看着如今的容越,长高了点,也壮了点,在冷宫大火中初相见的情景,还恍若昨日。
思及此,皇帝不免心下又升起了愧疚之情,借着容越生辰的名义,赐了他一块自由出入皇宫的令牌。
当下便有人窃窃私语,纷纷揣度皇帝的用意。
其实皇帝对容越没有什么要求,只希望他此生能健康快乐的长大,做自己想做的事,永远保持如今的纯真可爱。
这一年来,宫内有关容越的风言风语,皇帝是知道一二的,说容越懦弱无能草包不如,说皇帝不过是一时兴起想起了这个儿子,说不管他日后身居何位,都改变不了母妃是谋反罪人的事实,…
如今赐他这块独一无二的令牌,既能让他在这宫内生活得相对自由,也能堵住悠悠众口。这便是皇帝的用意。
宴席散去,容越立马回了广阳宫偏殿。
沈蒙刚沐浴完,亵衣还没系好,容越就推门进来了,吓得他赶紧裹了裹便将外袍穿上。
“沈哥哥,今日我生辰,你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容越看着沈蒙半湿的乌发,想替他擦一擦,可他胡乱裹着的外袍让容越打消了这个念头。
沈哥哥,还是一如既往的拘谨。
究竟要何时,沈哥哥才能让他光明正大地碰呢?
“当然有。”沈蒙理了理后颈的发丝,从柜子里拿出《孙子兵法》递到容越面前。
“沈哥哥这是何意?带兵打仗自有我朝的各位武将,我看这兵书有何用?”容越一脸不解地接过。
沈蒙关上房门,示意容越坐下,“如今东陵王朝,看似太平,实则暗流涌动,危机四伏。边陲之地屡遭邻国骚扰,其狼子野心昭然若揭。朝堂之上,党派之争异常严重,明里暗里多方势力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殿下如今尚小,还不懂。太子殿下和二殿下早已将群臣笼络了大半,迟早会有一场腥风血雨。两虎相争,必有一伤。殿下如今与二殿下走得近,难保日后不会因此有所牵连。所以,殿下若是寻得机会,一定要领兵出征建功立业,远离争斗,把军权牢牢握在自己手上,比玩弄这没用的权术强一万倍。”
容越看着滔滔不绝的沈蒙,眉心微蹙,手指摩挲着手中的兵书,眸光逐寸冷了下去。
原来沈哥哥对他的好,并不是没有目的。
“所以沈哥哥,是想让我跟他们争皇位?”
“是。”迟早要让他知道自己作为主角的使命,沈蒙毫无隐瞒地回答。
“沈哥哥可知,夺嫡之争,九死一生?”容越的眸光已经冷到极点,原本尚且稚嫩的脸,在摇曳的烛火下,也显得有些森然。
“殿下不会死。”
容越嗤笑,“为何?我也只是一副血肉之躯而已。”
“因为…”沈蒙欲言又止。
“因为什么?”容越目光冷冷地瞥着他。
因为你他妈是主角!
“因为,我会以命相护。除非我死,否则,殿下定能君临天下。”
“沈哥哥好大的胆子,你可知此时你已经犯了死罪?”
沈蒙掀袍跪下,低垂着头,“实不相瞒,遇上殿下的那一刻,卑职已然犯了死罪。”
“筹谋多年,还真是煞费苦心了。”容越两指并拢,抬起沈蒙的下巴。“沈哥哥如此助我,想要什么?”
沈蒙想给这小子手打断,哪来那么多理由,就不能是看他骨骼清奇有帝王之相,所以随手帮个小忙?
古人可真是麻烦,容他编个想要的东西。
沈蒙长睫微动秋波流转,迎上容越防备又挑衅的目光。
“我想要钱。”确实想要钱,能不能提前过上退休的咸鱼生活,就靠你小子了。
容越看着美得不像话的沈蒙,笑出了声,“沈哥哥想要的我给,我想要的,沈哥哥也得给。”最后几个字话音逐渐加重,说完他笑容更盛。
“殿下想要什么?”
“先欠着,日后再说。”容越放开他,低声笑着,“沈哥哥,我饿了,给我煮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