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3章 怎会不记得？
当年萧权继位，手段并不光彩，他最注重的皇室体面，更多时候是为了掩饰那些见不得光的种种。
二十年前的宫变，正是有人得知他上位真相，意图扶正原本该继位的那一脉。
那时在萧权的治理下，天下太平，百姓安乐。
朝中半数大臣觉得旧事重提，势必动摇社稷，影响好不容易才得来的太平景象。
意见相悖的两拨人博弈良久。
正是这场不动声色的博弈，令朝中暗流涌动，也让大梁本就不太稳固的根基动摇了。
才显现出来的太平，再次遭到了破坏。
邻国晋川打探到梁国内乱，开始兴兵攻打梁国边境。
边境战争频发。
最终，爆发了一场伤亡惨重的宫变。
那场内乱之中死了众多官兵，也导致了当时大梁帝都几大家族的覆灭。
那时的沈长亭不过才四岁，萧俊还要小他一些。
在尚不知生死为何的年纪里，两人亲眼见证了那场惨绝人寰的屠戮。
发疯般的叛军冲进宫里，见人就杀，逢人便屠。
皇宫之中遍地横尸，血把白玉石砌成的地面都染红了。受惊的宫人们四处逃窜，却还是没能躲过被杀的厄运。
直到宁玺与赵罡带人赶到。
两人救下了当时的皇帝萧权，同时，也稳住了危在旦夕的社稷。
收拾残局时，宁玺发现了躲在角落里的两个孩子。
大点长得十分好看，漆黑的眼睛之中带着他那个年纪不该有的成熟与稳重。
他背后还有一个孩子。
被他挡的严严实实，看不到脸，只隐隐看到个头要小一些，年纪也要小一些。
两人身上都很干净。
宫中死伤无数，一个瞧上去也不过四五岁的孩子，自保且难，他却将另一个孩子护得毫发无损，甚至两人身上连滴血都没沾。
宁玺觉得这个孩子有些本领。
他靠近时，大的将小的护在身后，问他：“你可读过道德经吗？”
小小年纪，问他读没读过《道德经》。
宁玺觉得有意思，回了句：“读过，有何见教？”
那孩子回：“道德经有云，罪不及父母，祸不及妻儿。你……不能杀我们。”
宁玺笑了。
看着这孩子，愈发觉得他不只聪明，胆子也大。
本就没打算杀他们，于是故意逗他：“你说的这两句我没在书里看过，你自己加进去的？”
孩子：“纸页有限，自然写不进去那么多。”
宁玺：“说得也是，这样吧，你将书上的内容背给我听听。背过了，我便不杀你们。”
于是孩子将道德经背了一遍。
一字不差。
流利到宁玺都惊讶的地步。
待他背完，宁玺问：“你今年几岁。”看着不过就是四五岁的样子。
孩子回：“四岁半。”
宁玺问：“你是谁家的孩子？”
孩子答：“没有家。”
宁玺讶然。
瞧孩子身上衣裳，粗布麻衣，像是宫中最下等宫人的装束。他猜想也许是新带回来的小杂役，又吃惊于他的学识。
小小年纪没有人教，怎会背这些？
他又问道：“你叫什么？”
孩子：“没有名字。”
宁玺：“骗我，我可就不救你们了。”
孩子将护在身后的，那个更小的孩子拽了出来，让他站到自己前面，一字一句的问宁玺：“他有名字，你可以救他吗？”
宁玺怔住。
那个小点的孩子，与已故皇嫡长子太像了。
俨然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皇嫡子猝然离世，府中又被搜出谋逆的证据，堂堂皇室嫡长子被抄家。
男丁流放，女眷为奴。
估计这个孩子因为年纪小，没判流放，而是随女眷一起被打入了掖庭。
可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宁玺震惊之余，悄悄将他们带出了皇宫。
为了掩人耳目，宁玺还特意在后面呈报给皇帝的死亡名单之中，加上了萧俊的名字。
至于年纪大点的孩子……
宁玺问不出他的身份，便旁敲侧击的宫里打听了一番，甚至掖庭他也去了。
结果出人意料。
没人知道宫里有这么个孩子，更别说他的身份了。宁玺查不到，也没办法名单上写。
他将两个孩子带出宫，担心把他们留在自己身边会引人怀疑，没敢带孩子回府，而是将两个孩子一起带到了莫逆之交子遇先生的书院里。
彼时，沈虹才到京中。
沈夫人与宁玺的母亲算是远房亲戚，进京后第一件事便是到宁府拜访。
宁玺受母亲之命，接待沈家人。
一来二去，与沈虹结识了。
当时沈家有三个孩子。
老大八岁，老二七岁，老三两岁。
宁玺查了他们底细，是户踏实可靠的人家。他们在京中只有他母亲一个远房亲戚，也不认识什么人，没有复杂的社会关系。
且他们刚来京中，人生地不熟。
加上又是从外地来京的七品小官儿，在京都这种勋贵遍地的地方，根本没人会注意到他们，更没人在意他们家里有几个孩子。
宁玺用故人之子的身份，将大点的孩子托付给了沈家。
开始沈夫人不想答应。
后来见孩子不仅长得好，礼貌懂事，小小年纪就学识过人，动心了。
宁玺又许了几个条件，再三恳求，她这才点了头。
于是，沈家多了个排三的小子。
按沈家排辈，宁玺给他取名“长亭”，沈家真正的老三沈长怀，变成了老四。
至于那个小点的孩子。
因为长相与过世的皇嫡子太像了，宁玺不敢叫旁人看到他，便将他留在了子遇先生身边。
此事办的隐秘，宁玺甚至连自己的母亲都没提起过。
以至于后来萧权得知自己兄长的孩子还在世上，又百转千回查到宁玺时，根本找不到任何与之有关的证据。
问不出来，只好痛下杀手。
巧合的是大将军受长公主所托，去了趟北境，刚好发现了皇帝派去的人。
他提醒了宁玺。
宁玺大概也知皇帝要痛下杀手，没逃离，只是将青龙戟与凤胤一起交给了大将军，叫他转告长公主，今世亏欠的感情大概无以为报了，希望有来世，可以加倍补偿她。
宁玺一死，孩子的下落再无从查起。
萧俊平安无虞的到了现在。
哪怕是后来丞王见到他，心存怀疑时，都没查出他有何不妥。
长公主上前，将萧俊扶了起来。
眼中有泪水滚落：“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出事后，姑姑去掖庭找过你，可嫂嫂不在了，也没人知道你去了哪里。”
<tt_keyword_ad data-title="游戏" data-tag="精品推荐" data-type="1" data-value="1913"></tt_keyword_ad>萧俊道：“年纪太小，侄儿也记不清当年的事了。”
说是不记得，但是噩梦那般存在的事，又怎会受年纪大小的影响？
他不想提罢了。
此时的皇宫中，十皇子正面带微笑的望着皇帝。
皇后到死都没松手，紧紧的拽着皇帝的衣襟，皇帝叫大太监掰了半天，硬是没能把那只手掰开。
皇帝大怒。
夺过一把刀，斩断了那只抓在他衣襟上的手。
血溅在大太监脸上，吓得他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面色惨白。
十皇子笑了起来。
垂眸望着那只被齐齐斩断的手。
人才死，血液尚未干涸，断处血汩汩的流了出来。
十皇子道：“父皇真是好狠的心呐，怎么说这双手也侍候了父皇半生。父皇说砍就砍了，半分犹豫都没有。”
语气讥诮。
皇帝脸上怒气沉沉。
握着刀的手，指节寸寸泛白。
侍卫担心他对十皇子不利，提步挡在了十皇子跟前。
十皇子笑吟吟的道：“无碍，我父皇是聪明人，不会做傻事。”
皇帝沉声开口：“杀父弑母，你就不怕遭报应吗？”
十皇子笑声更大，简直要笑出眼泪：“父皇是不是忘了您当年的皇位是如何来的了？儿臣没记错的话，当年您也断了您皇兄一条血脉呢，那日在兄长府上，兄长问大将军有没有做过噩梦，儿臣也想问一问父皇。”
顿了顿，继续道：“父皇，您梦见过您的嫡长兄吗？”
推开侍卫，走近了几步。
定定的凝着皇帝的眼眸，又问道：“你梦到过，他那个与他长得极像的孩子吗？儿臣听说您派人去抄他家时，那个孩子才不到两岁，还在他母亲怀中，嗷嗷待哺呢。”
“您梦到过他们吗？”
“梦到过他们来向您索命吗？”
皇帝瞳仁紧缩。
手里的刀“咣啷”一声掉到地上。
稳了稳心神，才硬着声音问他：“这些你都是从哪里听来的？”
十皇子正了正神色，收敛了些。
不答反道：“父皇做了这么多，父皇不是还好好的站在儿臣面前吗？儿臣不过是为母妃报个仇，怎么能算杀父弑母呢？”
皇帝气得直抖：“你……你……”
话都说不出来了。
十皇子不想再与他废话，淡淡的道：“儿臣再问父皇一遍，父皇可愿退位给儿臣，安心养老？”
皇帝自然不愿。
不等他再说什么，十皇子退了半步，朝皇帝跪下行了个大礼。
突如其来的大礼，让皇帝一怔。
接着，就听十皇子沉声开口：“父皇与母后鹣鲽情深，不忍母后孤身上路，儿臣只得遂了父皇心愿。”
皇帝：“？？？”
还没等想明白，胸口骤然一凉。
低头，只见胸前多了把匕首，鲜血慢慢洇出来，染红了衣服。
“你……你……”
他指着十皇子，想说什么，一张口，血喷薄而出，淹没了他没出口的话。
只能狠狠的瞪着十皇子。
可这个动作也没能维持太久，胸口越来越闷，他张大嘴巴呼吸，却得不到一丝缓解。
大太监被这一系列变故惊得面色煞白。
本能的去扶皇帝。
刚伸出手，就见皇帝身体软软的倒了下去。他惊慌不知所措的伸手拉扯他，试图拉他起来。
“皇上……皇上……”
可皇上再也起不来了。
他愈发慌乱，对十皇子道：“十殿下，您不是说，您不是说……”
是他劝皇帝过来看看皇后的。
十皇子给了他不少好处，叫他帮着劝劝皇上，让皇上多来皇后这里走走。
今儿听到禀报，就劝皇帝过来了。
他怎么也没想到，十皇子敢杀君弑父。
十皇子凉凉的望着他：“本殿说什么了？”
眸色冷寒。
大太监惊得心中一颤，木然摇头：“没有，没有，殿下什么都没说。”
这时候再多话，怕是只有死路一条。
十皇子这才收回目光。
往前挪了挪，把皇帝瞪得浑圆的眼睛掩上了，用力扯下皇后的断手，叫它握住了皇帝胸口那把匕首。
做完这些，目光转向大太监：“知道该怎么说吗？”
大太监又是一阵心惊肉跳。
生怕慢了一步，便被眼前的人取了性命。
飞快的答：“知道，奴才知道。”
十皇子似乎对他的反应很满意：“知道就好，倘若说错了话，下场公公应当知道。”
大太监拼命点头。
爬起身，边往外跑，边大声叫道：“来人，来人啊，皇后娘娘弑君了。”
扑到门口，打开了门。
愣住了。
门外不知何时已然换了人。
此时守在门外的，不是皇帝信赖的羽卫，而是沈长亭和施桓。
他都以为他惊吓过度，看花眼了。
揉了揉眼睛。
再次朝前外面看去。
映入眼帘的，还是沈长亭那张矜贵清冷的脸，和施桓笑吟吟的模样反差极大。
两人身后，跟着一众铁甲环身的侍卫。
大太监剩下的话卡在了喉咙里。
半晌，支吾道：“太……太师……你不是去……岭南了吗？怎么……怎么……会在这里？”
沈长亭淡淡的回道：“不离开京城，怎么给你们谋反的机会？”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大太监又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完了。
全完了。
十皇子察觉不对，朝这边看了过来。
外面黑漆漆的，只能看到几道拉长的身影，似是穿着甲衣。
应当是羽卫们。
他烦躁的催促：“怎么还不来人？”
大太监声音哆嗦着：“来……怕是，来不了了……”
十皇子等的不耐烦。
他本来还想把戏做足做全，演个父子情深的戏码，转念又一想这儿全是他的人，演给谁看？
从地上站起来，朝前走了几步。
这几步，看清了处面的人。
“沈长亭？”
“十殿下见到我，似乎很意外？”
“你不是在去岭南的路上？”
“十殿下用人的眼光，该提高提高了。”目光透过十皇子，往里看了眼，问答：“十殿下杀君弑父，是我捉拿你归案，还是你自己伏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