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玩笑
之风颔首,低声道:“属下不敢,只是那彩画瓶事关公子身世,若是被苏姑娘……”
“收回来便是。”
之风点点头,上前一步,便想去搜苏幕的身。
“咳。”莫离轻轻咳一声,冷峻目光似暗器朝之风刺来,“我叫你动手了么?”
“属下逾越了。”之风大骇,叩首拜服。
莫离仍让他跪着。展展衣袖便伸手往那温香软玉处去,好在夏夜炎蒸被衾薄,他不需要有多余的动作,便直抵苏幕的侧腰。
苏幕会把东西藏在哪里,他再清楚不过。
白色丝绢中衣明明是冰凉触感,莫离却觉指尖滚烫。
再往里去,果然是那玉壶春瓶的样式。
为免惊醒“梦中人”,莫离微微欠身,轻轻去取那瓶子,却不得不离苏幕的“睡颜”更近了些。
蛩吟阵阵,香汗初融,他的心忽如擂鼓。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一阵畅快的笑声划破夜空——
是痒得实在受不住的苏幕。她舒爽地在床上打个滚,同时又皱着个眉头,对莫离的恨更添三分,“瓶子是我的,你休想抢去。”
见眼前人原是装睡,莫离一肃容,“你费如斯力气,就为抢瓶子,未免太大材小用了些。”
“别再装模作样了,上个月在普济寺,寂一大师圆寂时,便透露了彩画瓶所在。这瓶子里写的才是‘柳国四公子’的真实身世,你不过是一个顶替他的,来路不明的人。”
“来路不明?”莫离轻轻一笑,将四个字放在薄唇间轻轻咀嚼。
她说的不错。
柳国国主信转世轮回之道,认为开国四大功臣英灵不灭,又恐世家袭爵夺权,故在其身后设四方公子,取镇守四方之意。每有一人羽化登真,便在疆域内寻一位呱呱坠地之童子,承其封号。若逢时辰相同者,则以签筒摇之,中者得。
北地的摇签者,正是普济寺的寂一,他记在彩画瓶中的“泰仁初年,北生苌楚,星攒金殿,衣覆雪肌”几句,莫离早已烂熟于心。
“北地四公子的名讳一降世,便不得更改。你到底是如何能让普济寺的人替你守口如瓶的?”
“苏幕,我同你解释了也无用。你难道还能回柳国告发我不成?”
“我知手上已无砝码,但我们认识那么多年,你不仅骗了我,还骗了柳国上下,你口中没有一句实话。我想要的,只是真相。”苏幕言辞恳切,语气中再无方才玩笑之意。
之风见莫离在沉思中,干脆自己起身出手。
毕竟是五大三粗的练家子,苏幕争抢不过,只得眼睁睁见那瓶子被夺了去。
莫离轻轻接过之风呈上来的瓶子,转身便走。
侍卫识趣开门。
屋外酝酿着雷雨的乌云冒着灰蒙蒙的烟气。
深邃的池水被疏风揉皱,藤萝花架下,几只惊醒的小兔奔突。
莫离踏入晚风中。
“哎呦,哎呦……”
苏幕佯装旧伤复发,抚着胸口嘤咛几声。苦肉计她从未对如今的莫离使过,不知结果如何;但若是以前的莫离,定然会来嘘寒问暖。毕竟当时,他是风清朗月,更是谦谦君子。苏幕正准备再来一轮,却闻他的脚步倏忽到了床前。
他颀长的黑影将苏幕覆盖,“怎么了?可是伤口又疼了。”
她挣扎着点点头,抚住胸口,“不知怎的,突突地疼。”
“请来的郎中有何用?你们,再去请太医来。”莫离似有愠怒。
就是现在!
苏幕用小乞丐阿无教她的手法,不动声色地将手伸入莫离袖口,彩画瓶失而复得。
“哎呀,不知怎的,又突然好些了。你要不先回去。”
莫离思忖片刻,琥珀色双眸微微颤动,“好,你歇着吧。”
苏幕不敢看他。
待他的脚步深深浅浅到了门前,苏幕这才抬眼。
却见他忽然驻足,剪了屋内灯花,银烛摇光。
“苏幕,你不是说你想知道真相吗?真相就是,你永远得不到真相。”
莫离说着,炫耀似地举起苏幕以为盗窃成功的彩画瓶。
他轻轻一甩手,瓷瓶坠落,敲成玉磬穿林响,碎裂满地。
苏幕一怔。
屋外狂风大作,乌云坠地,雷声乱发,玫瑰色火焰照亮层云中弯弯的裂罅。
他离去的背影坚决。
穹旻拂晓,晨星寥落。
来朝日接近尾声,宣樊城难得恢复了往日的热闹景象。市廛中,商贩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人声鼎沸,车水马龙。
柳国别院的行道青石上,积雨形成的小水塘映照朝阳,漫散出金黄色的微光。
一行人形色匆忙,踏碎遍地清澈。
苏幕悄悄坐在桌前大快朵颐,她不时摸摸胸口处的图纸,脸上的笑容隐藏不住。
彩画瓶碎了是可惜,但重要的并非彩画瓶本身,而是上面寂一大师的真迹。好在苏幕先行一着,在莫离尚未兴师问罪之时,便将瓶身内的字拓了下来,字迹仍旧清晰可见,彩画瓶碎与不碎,都无甚要紧。
她洋洋自得地想着,再深深舀一口豆腐脑,并了香蕈屑、蘑菇屑、火腿屑大口吞下,嘴角渗出点点浓郁鸡汁。
正回味间,轩窗外闪过高高低低的身影。
是郎中来了。
苏幕轻快地躺回床榻上,放下床帘。
一阵例行公事的望闻问切后,苏幕本以为他们要走,熟料那郎中竟似有话要讲。
他的声音沙哑,应当是个垂暮老者,“这位姑娘的脉象平稳,只是似心中有郁结。可否让我和姑娘单独相处片刻,解开心结为上策。”
“这……”
“你何须担忧,拙荆尚在这里候着,也算不得孤男寡女。”
有意思,这郎中行医竟还带着家眷,苏幕心升好奇,少不得透过帘帐往外细望,果然见榻前静立三人,有一人身形佝偻,后背竟驼成了小山峰,想必便是那郎中的妻子。
门吱呀一关,苏幕“病恹恹”地开口,“先生所言‘郁结’是何意,小女子只是前些日子受了刀伤,并无其他症状。”
“姑娘难道并无‘思悬悬,望悬悬,五更长叹息’的症状吗?”
“子虚乌有。”
“亦无‘离愁情脉脉,别泪雨泠泠’的症状吗?”
“空穴来风!先生莫不是在戏耍我吧,小女子虽不通医术,但也晓得这是相思之状。我一天天食得、睡得,也不知先生是如何断的。”
“你这样说,我可太伤心了。”
这熟悉的声音!
“鲤鱼!”苏幕赶忙将帘子一掀,激动地喊道。
却见相里瑜一身麻布粗衣,嘴上贴着胡须,眉目含笑地看着自己。
“主子,您可算玩开心了,就是苦煞石头了。”
苏幕循声望去,见识趣躲在角落的石头,一身妇人打扮,脸上花红柳绿,五官乱飞。斜插的木簪已摇摇欲坠,他嘟着嘴,撕下嘴角的黑痣。
“哈哈哈哈,石头,你何时变得这么又老又驼了。”
“还不是主子非让我给梁姑娘带东西来。”
“石头,你是不是皮痒了。”
“主子,我哪里敢。只是这西瓜也太重了,虽然梁姑娘可能口渴,但是带点水壶装点山泉就是了,何至于此。”
“你知道什么,波月国的西瓜,本就闻名于世,趁着使臣送来的新鲜的,肯定要给木头尝尝,毕竟她可是才受了剑伤,外加情伤。”相里瑜说着,翩然转向苏幕,他的一双丹凤眼仍是勾魂摄魄。
“你怎么知道?”
“你还真以为我不管你了啊,现在这么波诡云谲的局势,没点耳目可不行。我听探子说你受伤了,真是恨不得手刃了竖子莫离。可惜我本欲救你,只不过救错了人……”相里瑜语带犹豫,怕触及苏幕的伤心事。
“你也见到了觅柔?”苏幕像个没事人似地,语气惊讶。
“正是。见到她我就全明白了,当初莫离待你那般好,想必就是因为你同她长得一模一样。”
“我觉得梁姑娘可比那觅柔好多了。又机灵又可爱,也不会整日都只会说什么离哥哥。”
“石头,我怎么以前没发现你这么会说话。”
“嘿嘿,主子教导有方。”
“幕儿啊,你可千万别因为竖子莫离伤心。若是真的心中不忿,便到鱼哥哥这里来,哥哥的胸怀永远为你敞开,随时供你舔舐伤口。”
苏幕已然习惯了鲤鱼的调笑,一把将他嘴角的胡须撤下,“哪里来的那么多伤口啊,哥哥。”最后两个字,她咬牙切齿。
“哎呦呦,好疼。”
屋内的吵闹惊动了门外。厮役轻轻叩门,“先生,可是有何异常?”
相里瑜正色沉声道:“无碍。”
苏幕这才压低声音问道,“我们怎么出去?”
“怎么来的怎么去。”相里瑜狡黠一笑,“待会儿你就扮做我的内人,留下石头在这里顶替你。”
“那西瓜?”
“这不重要,你只需乖乖躺在我怀里,我叫你出招的时候就出招。”
“什么?我们要打架?”
“别担心,打架我还从来没输过。”
苏幕腹诽道,这是什么了不得功绩吗。
“姑娘放心,来之前我们早就打探过了,今日各国使臣都在互赠礼物,柳国使臣们正在燕国别院逗留呢。主子正是瞅准了时机,早早送出了礼,待收回了最后一个回礼,便马不停蹄地赶到这里来了。莫离公子应该也还在燕国别院。”
“意思是收的礼还没放回院内,就背着西瓜来了?”
相里瑜语气慵懒,“对啊,所以我们的时间绰绰有余。”
苏幕眼睛一转,灵光乍现,“既然莫离不在,你又不怕打架,要不然再带我去个地方?”
相里瑜拿着郎中的毛笔在手中打圈,自信满满道,“天涯海角都陪你去。”
赤足金乌攀至苍穹中央,石板上升腾起薄雾。
柳国别院门口落了轿,施施然出来的正是莫离。
他亲自抱了不少罕见珍玩在怀中,都是给觅柔的礼物。
这边厢他正志得意满,那边厢厮役们连滚带爬从门口出来,语气慌张。
“有个武艺超凡的郎中,把苏姑娘掳跑了。”
“什么?!”他手一滑,带的宝贝悉数掉落。
莫离迅速前往各打斗现场一一观察,没什么特别之处,除了每个地方都有啃的错落有致的西瓜皮外。